二十
巨大的体力消耗让墨尊和穆子明都饿惨了，下场后一直在吃东西。两位校长和其他长老们都坐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说实在的，他们根本就是飘在天上），但也遣鹤子为他们这一桌送了不少吃食。面前的食物堆成小山，西克莱拿了最顶上的一块馒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看着玄理和白子敬登上了擂台。
“我带耳塞了。”云子规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小盒子，“西可一副我一副……你们两个还要吗？感觉你们也不会太受影响吧？”
“我要。”墨尊边吸溜面条边举手，“我想安心吃个饭拿他俩当电视剧看，子明刚才那一巴掌可够狠的，我感觉我五脏六腑都被电焦了。”
“我也要。”穆子明说，“我现在需要休息。”
西克莱接过耳塞有些发愣：“为什么要用这个？我应该什么时候戴？”
云子规刚要回答，西克莱的目光就被吸引走了。切磋已经开始，他看见玄理抱着琵琶，盘膝在半空，轻轻地拨了下弦。
那和、那和他之前所听到过的琵琶声完全——
云子规眼疾手快地捏起耳塞塞进他的耳朵，然后捂着自己的耳朵继续看。西克莱回过神才发现，身后观众席上的人们早已堵住了耳朵，显然没人想直面玄理的琴声。
他低头看见自己袍子上的一点湿润，伸手一摸才意识到，他的鼻子和耳朵都在流血。云子规拆着纸巾似乎在抱怨着什么，隔音很好的耳塞完全听不见他的话语，但琵琶声仍然在他胸腔内激荡。并不难受，只是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随着音律而颤抖，他好不容易适应了一点，紧接着，箫声响了。
——两音相触的那一瞬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鼻子喷出了一点血。眼睛里似乎有眼泪，发粉的一片，再看不清台上的场景。忽然一阵极其刺激的电流打进他体内，将他整个人激得发抖，回过神来才发现坐在自己另一边的穆子明正在边吃包子边为他输送灵力。这确实让他好多了。西克莱努力坐直身子，抬头去看擂台上的状况。
这看起来像是一场乐器合奏，但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都在被他们的乐曲带得共鸣。最终还是远处九霄席上的白君澜挥手在擂台边加了层隔音水罩，彻底将这些声音都隔绝在了擂台内。
“我感觉……”西克莱看到其他人的动作才敢跟着摘下耳塞，回头看向穆子明，“我感觉你和尊哥是近战，他们两个更像……呃，法师？”
“个人喜好问题，我更喜欢拳拳到肉。”穆子明说，“今日十分酣畅，尊师兄于修行一途显然从未懈怠，我很满意。”
那么，或许玄理和白子敬师兄都更喜欢这种文雅些的对决。西克莱看着这两个人一个弹一个吹，简直都想鼓掌夸一句真是琴瑟和鸣。然而待他缓过来开始啃第二个馒头的时候，变故陡生。
——玄理的琵琶弦断了。
然而他跳过了那根弦，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与此同时，西克莱也终于看清了场上的情况：随着弦乐而迸发的是源源不断的风刃，而白子敬的箫声散发出的是一层又一层平淡的水波。那些水波真的很平淡，要不是西克莱自己也是水灵根，他可能根本都看不出来。然而玄理的风刃打进层层水波中连个水花都没能翻起来，反而是他自己的琵琶弦被蔓延至半空的水波先一步割断了。
“敬师兄怎么又进步了……受不了了，这人怎么每次见面都能强出一个新水平啊？”墨尊边往嘴里塞豆角炖肉边抱怨着，“果子理确实厉害，但年纪摆在那儿，他真的很难打得过敬师兄。毕竟，他俩到底谁天赋更好还没个定论呢。”
“不相上下。”穆子明道，“之理的灵根天赋不如敬师兄，但他真的很聪明。”
说话间，白子敬终于睁眼，箫声骤停。他挥起玉箫在自己面前形成了一道水壁，将层叠的风刃尽数拦下，却还是有几道风刃穿透了防御，割破了他的袍角，玉箫上挂着的吊坠也落到了地上。白子敬叹着气，弯腰将坠子拾了起来，抬头对玄理不知说了什么。
“他把风刃的硬度和锋利度全都随机排布了，然后时不时掏出两个高压风刃丢出去，真坏啊这家伙。”云子规道，“但愿这辈子都不用和他打架。”
“你平时在桃花源不挨师兄揍吗？”
“挨师兄揍是挨师兄揍！敬师兄和明师兄可没有一个会算计我！”
西克莱伸手去拿炸丸子，目光仍然不舍得从场上离开。白子敬已转守为攻，层叠的水波终于染上了一点侵略性，而玄理拨弦的动作也越来越快，难以想象那该是怎样的琴音。
忽然，玄理有了别的动作——他猛地回身后撤，西克莱只来得及看到他之前待着的地方泛起了一点水花。而被水墙圈出的范围显然也有碍于他的发挥，这个后撤不可避免地朝着白子敬露出了他的后心。西克莱原本还没注意，还是穆子明先一步开口：“敬师兄的箫声停了。”
“什么意思？”西克莱问，“是说玄理他……他还没发现吗？”
“在声音作为攻击的启动方式之后，很多人都会选择将听觉暂时屏蔽，毕竟许多音律都带有致幻的效果。”墨尊说，“对于果子理他们这种修为而言，细微的灵力波动都很明显，所以屏蔽了听觉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是在刚才那段时间内，周围已经全部都是敬师兄的水灵力了。”云子规拽了张纸巾擦手，然后又给自己拿了张手抓饼，“才发现师兄他其实也挺会算计人的。”
西克莱看不出太多。这两个人之间的斗法并不像墨尊和穆子明那么直观，甚至白子敬到现在都站在原地，一副微笑着的好好先生的样子，紧追着玄理不放的几道水鞭看上去也软绵绵的。然而没过多久，玄理就已经被水完全裹住了。柔软的、看上去完全没脾气的水早已在潜移默化中充盈了他身边的空气，饶是轻飘飘的风也被沉重的水拉得沉到了地面。白子敬走上前，歪头朝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说实在的，”云子规慢悠悠地道，“理师兄就是个小鸟，大家揍他之前都要先把他从天上揪下来。”
“哇，你怎么还揍小鸟？”墨尊装模作样地夸张捂嘴，“太坏蛋了吧！”
西克莱没来得及评价。他现在坐立难安，来回换角度想看看战况究竟如何了。还是穆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大事儿，他们不会让对方受伤的，放心。”
与此同时，玄理一把抓住了那支玉箫。
显然玉箫对于白子敬来说也是重要的法器，一道水波轻柔地将他的手弹开，而白子敬也被水波推着后撤了一步。下一秒，高压下的风刃自玄理周身爆开，束缚着他的层层水波被瞬间冲散，他回手握住了剑柄，十方宝剑随着呼啸的风声出鞘。白子敬身侧浮起了好几把剑，但显然，靠水诀控制的剑不能与十方宝剑相比，几息之间，如雪洗的长剑自那雪白的宽袍大袖间一闪，双剑相击，扩散出铮铮剑鸣。
白子敬也拔剑了。
云子规鼓起掌来：“我一年到头都看不见敬师兄用手拿一次剑，还是理师兄有办法。”
“不如说，我也很久没见太上出鞘了。”穆子明道。
西克莱有些好奇：“所以每个人的剑都有名字吗？”
“有的。大多数都是和自己的洞府同名，敬师兄和果子理都是。”墨尊道，“我比较不一样，藏刀师叔带我开洞府的时候陪着我布置树木山石，为我挑了好些个名字备选，最后选出来的这个我好喜欢，就留着用了。”
“我的洞府继承自我的公公婆婆和母亲，是我们一家人住的地方，所以名字也是早就有的，而剑只属于自己。”穆子明说，“我的剑是婆婆亲手为我铸的。”
“你家人好多啊，他们都修仙吗？”西克莱有些好奇地问。
“明师兄可是上一代宗主的亲外孙啊。”云子规说。
“那真好，我也想要好多亲人。”西克莱羡慕道。
云子规沉默了。片刻，还是穆子明先开了口：
“他们早就牺牲了，我母亲不甘心，想方设法用命换来了我。我是被公公的识魂带大的。”他向来声音清朗话语凌厉，提起家里人时难得放缓了语气，“我们家有些一定要传承下去的东西。”
西克莱没想到自己会问到这种大事，一时间张口结舌，在心里狂骂自己嘴笨。云子规撑着脸颊叹了口气：“君霞师伯本来可以活更久的。”
“那么多杀孽早已把她拖垮了。”穆子明说，“更何况对于仙人血脉而言，天赋越好，婴儿就会越强壮，在母体中吸收她的灵力使她枯竭。生育对于拥有仙人血脉的女性而言是完全的鬼门关，如果再遇上一个天赋比她更好的婴儿……”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
“这是我母亲的期望，但我终究成为了带她走向死亡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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