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知瑜第二次站到晏清家门口，她左手提着礼物袋子，抬起右手敲了三下门，一如第一次造访时那样。还是晏清来开门，她穿着厚实的家居服，白色绒毛的睡衣套装，衣服帽子和拖鞋上都有两个圆圆的耳朵。
知瑜换了拖鞋进门，将手中的礼物递出去： “生日快乐。”晏清笑得很开心： “我可以现在拆开看看吗？”知瑜点点头，同时又有些难为情地说： “都只是一些小东西。” 晏清接过袋子，伸手翻看，一顶图案可爱颜色简单的线绒帽，一副连指手套和一本画集。
“冬天似乎只能送些温暖的东西，应该挺重复吧？画集是你喜欢的那个漫画家的插画。”知瑜有点紧张，两只手局促地攥在一起。虽然知瑜成绩不错，性格和善，很讨人喜欢，但是她不擅长跟人保持亲密关系，鲜少主动维持友谊，很少参加朋友的聚会。这是时隔很长一段时间再次到朋友家里庆祝生日，知瑜花了不少心思挑选礼物，一直到进晏清家门之前都在惴惴不安，担心对方不喜欢。
晏清一一试戴着帽子和手套，然后拿起画集说： “书很精美，我怕弄坏先不拆了，跟我去房间放一下吧？”晏清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愉快，看起来是发自内心的。
她们穿过客厅时，知瑜注意到目前晏清家里并没有其他同学的身影，只有爸妈在厨房忙碌。跟叔叔阿姨打过招呼以后，两人进了卧室。
晏清的房间里有很大一面书柜，上次来慰问时知瑜就注意到了。晏清拉开柜门，把这本有着精致包装的大画集放到了书柜顶层。摆放书籍的时候有像纸片一样的东西飘落下来，晏清腾不开手，又急着想捡，知瑜便蹲下帮忙捡起来，结果发现是一片糖纸。
知瑜想起当时晏清说药苦，所以给她吃了姐姐给的奶糖，没有地方丢糖纸，晏清收回去说代她丢。原来，并没有丢掉吗？
“这个，是当时你收回去的糖纸么？
晏清心虚地别开头，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嗯。
“为什么要留着？”
“因为是重逢以来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
“重逢以来？”
晏清稍稍挺直腰身，正视着知瑜说到： “嗯。毕竟上一次从你这里收到礼物，已经是小学四年级的事了。”
知瑜记得那次生日过后，晏清没有出现在新学期的班级。
“所以你真的是……？”
“嗯。”
“可以给我看看吗？”知瑜问。
晏清了然她指的是什么，在顶层摸索了一阵，拿下一个亚克力盒子，里面放着水晶球八音盒。水晶球里是一个亮着暖黄灯光的小屋子，周围是纷纷扬扬的泡沫雪。
“或者，我们可以缩小了住在水晶球里。而且是有雪景的那种，四季都是你最喜欢的冬天。”儿时的知瑜这样说着。
关于那个礼物的记忆汹涌而来。小学四年级某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晏清在座位上写作业，等着知瑜结束值日打扫。
知瑜扫到晏清身边，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 “你今天好像有点不高兴？”
晏清一愣，抬起头，窗外夕阳的光正射到教室这边，知瑜一半的脸和身子浸在阳光里，晏清能看见知瑜透出红光的耳朵和脸上细小的闪着光的绒毛，能看见知瑜被阳光映成浅棕色的眼瞳。
晏清心不在焉地回答： “没有啊。”
知瑜并不认同： “你一天都没怎么说话。”
晏清想了想： “我以后说话要少一点，要表现得文静一点。”
知瑜很惊讶： “为什么？”
晏清深沉地说道： “因为长大了要成熟一点。”
知瑜笑了： “你是快到10岁不是40岁。”
晏清显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比表现出来的模样更稳重。两个人互相调侃了一会儿，知瑜双手交叉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说： “不闹了，等我打扫完再说吧。”晏清乖觉地点了点头。
走回家的时候夕阳快要落山了，晏清突然转过身盯着夕阳落下的地方。知瑜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也站在原地盯着夕阳等待着。
身旁晏清专注地盯着夕阳，无事可做的知瑜便转过头来看她，晏清的脸庞被夕阳染上淡淡的红色，侧脸轮廓明晰柔和，密密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上下扇动，眼瞳里跳动着微微的火光，光线暗下去，瞳孔也转变成深棕色。
知瑜正盯着晏清的侧颜发呆，晏清拉了拉她的手说： “看，日落！”
知瑜连忙把头转向夕阳的方向，正看见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的瞬间。知瑜有点不理解为什么晏清突然想看夕阳。
“我看漫画里说盯着夕阳落下的瞬间可以去往异世界。”
“......”
知瑜在心里对自己说早该习惯晏清的幼稚。
晏清叹口气一副失望的样子，拉起知瑜往回走。知瑜被轻轻攥着手腕，略略落后半步跟着。突然听见对方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说：
“要是真有这样的世界，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你呆在一起。成长不会让我们分开，时间也不会让我们分开。”
知瑜望着晏清的背影。她记得晏清因为生日在冬天的缘故，很喜欢冬天这个季节。她们生活的城市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城市，冬天没有纷纷扬扬的大雪，只有极冷的时候山顶上会积雪。
尽管这里没有漫天大雪，晏清仍然喜欢冬天，她觉得冬天是一个可以把一切原貌隐藏起来的季节，所有的事物安静地被埋在雾蒙蒙的天光中。
“或者，我们可以缩小了住在水晶球里。而且是有雪景的那种，四季都是你最喜欢的冬天。”知瑜说。然后在晏清的生日上知瑜送了这个雪景水晶球八音盒。再然后，她们就分开了。
知瑜感觉到内心一阵发胀酸痛。
“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连你转学的消息我都是从别人那里知道。你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小时候没有自己的手机嘛，而且搬家座机肯定不能用了。当时年纪又小，也不知道爸妈具体要搬去哪里。”
知瑜眼眶慢慢发烫： “为什么要离开？”
晏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因为奶奶去世了，家里没人照顾我，爸妈决定让我转学到他们上班的城市。”
暑假晏清和爸爸妈妈去别的城市探亲旅游，只是没玩几天爸妈突然说有急事回家，让晏清先留在姑妈家。后来晏清被接回家的路上才知道奶奶病危。回去的那天奶奶躺在床上看起来精神很好，其实已经几天无法进食，身体快到极限了。
晏清坐在床前听奶奶用微弱的声音絮絮叨叨，有逻辑的没逻辑的，连贯的不连贯的。
晏清从小跟奶奶一起生活，和奶奶感情很好。晚上晏清听见奶奶说想喝水，拿水给她，她没喝几口，却一直说不够，说要去河边打水。
妈妈过来让晏清去睡觉，奶奶由他们守着。晏清乖乖在床上躺着，却彻夜未眠，比起悲伤更感到害怕。清晨的时候晏清不知不觉沉入梦乡，做了两个梦。一个关于奶奶，她们像从前一样坐在客厅看电视，奶奶给晏清零食吃。一个关于知瑜，两人在校园楼梯间边走边聊，相视而笑。醒来以后晏清才突然意识到，在她有限的生命里，珍贵的东西都很容易失去或正在失去。
奶奶还是去世了。她的遗体被送到殡仪馆，放进冰棺，等候火化。晏清要跟着爸妈在灵堂守灵。晏清看过灵堂后面放冰棺的房间，冰棺里雾蒙蒙的让她看不真切遗体，她也不想看清。她甚至怀疑奶奶在里面吗？这个冰棺这么小真的能放得下奶奶吗？
连续几天都有来哀悼的亲戚，有晏清熟悉的面孔也有她不熟悉的。一想到奶奶去世了晏清的眼泪就自然而然流淌下来。爸爸妈妈的眼睛都红红的，眼底微微青肿，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已经几天没合过眼了。晏清毕竟是个孩子，只在第一天守了整夜。
奶奶的葬礼结束，晏清回到家里。好几天没有睡好觉，晏清难得安睡了一整夜。第二天爸妈就跟晏清商量搬家转学的事。晏清不知道该怎样向知瑜倾述这一切，在失去最亲的奶奶之后，又将失去最亲的朋友。她想着从此可能就没机会再相见了，以前的承诺全部作废，于是不敢告诉知瑜自己将要离开的消息。
听完晏清的讲述，知瑜也沉默良久。然后她抱住晏清，拍拍晏清的脑袋： “乖，没事了，别难过。”毕竟两人前段时间感情十分疏远，突然被这样真诚地安慰，晏清感觉鼻子酸酸的，眼睛一下就湿润了。她弯腰把脸深深埋进知瑜的侧颈，眼泪也顺着滑下，濡湿了知瑜的衣领。
好烫，知瑜想，落到颈窝的泪水好烫。知瑜轻轻抚摸着晏清的后颈。
“你是不是说谎了。其实，今天没有邀请别人吧？”
“嗯。”
“还有我要告诉你，奶糖是姐姐给我的。”
“猜到了。”
“你收藏的是你喜欢的人喜欢的人的纪念品诶。”
“不要你多嘴。”
晏清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知瑜想了想，还是决定聊聊那件事： “所以那个吻，你想清楚了吗？”
晏清不情愿地离开知瑜的怀抱： “从我们幼时交往以来，我确实是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毕竟小孩子也不懂那些啊。只是第一眼见你时觉得你的笑容好好看。”
“后来呢？”
“没想到我朝思暮想的重逢可以来得这么快，我以为至少是五六十岁了。”
“你是要谈黄昏恋吗？”
“即使相逢以后其实我也没有马上意识到对你的感情。直到你跟闻瑾闹别扭，直到那个吻之前，我都以为我对你的占有欲是源于友谊。”
“但是”，晏清停顿了一下： “没想到你变质的感情比我更夸张。”
“这个不用你评价了。”知瑜用半个手掌推了一下晏清的额头。
两人互相调侃打闹，终于恢复之前那般亲密自然。吃蛋糕的时候知瑜想到自己已经放下的疑问： “你当时怎么不说啊？只是像变态一样偷偷盯我。”
晏清叹口气： “毕竟在不熟悉的地方上学生活我性格比之前有所改变，加上长大了样子也变很多，你认不出我，我也觉得正常。我不敢跟你提旧事，是觉得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些，自作多情多尴尬啊。”
知瑜点点头，是很合理。 “你今天要不要在我家留宿？”晏清问。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是从她狗狗般的目光里能读出热切的期待。
知瑜张口习惯性想拒绝，被晏清的狗狗眼戳中，最终同意了。
“只是亲嘴而已，好朋友都亲嘴的。” （还没有真正说清楚感情也没有表白更没有确定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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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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