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正式上班第一天,唐南栀起得很早,按规定去干部科领工作表。
地方招来的大学生属于编制外,目前没有统一制服,南栀精心选了件素色连衣裙,外搭白色针织衫,试下温度还是挺冷,又套件厚卫衣。
这条裙子是大学毕业时用奖学金买的,淡绿色好像春天枝头绽放的嫩芽,挂在窗明几净的专卖店,水洗似地鲜灵灵,几百块,按理说不贵,但对于她来说依旧奢侈。
路过几次都不敢进去,直到有天站在橱窗外看不见那片绿,才急匆匆去问,店员说只剩一件在打折,五折哦!她咬咬牙,买下来。
为此愧疚好几天。
唐南栀始终记得身上有债,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还清的债,即便她发疯打工赚钱又有奖学金,仍旧不敢有一点犒劳自己心思的债。
纵使这份债现在看起来耐人寻味,染了些甜蜜色彩的欲说还休,她的负担仍然没减少一丝。
谁让她的债主是那样一个人,太阳,月亮般,高洁傲岸的存在。
没有她,她也不能来到这里,不能长出翅膀,飞出一座座又黑又深的大山。
唐南栀生在偏僻村庄,那里的人与世隔绝,村里到最近集市都得穿山越岭,别说女孩子,就连男孩照样在家务农。
日子好似村口的石磨,一下下慢慢悠悠推着过,直到有一天,村里建了所学校,冒出几个老师,讲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挨家挨户劝孩子上学,“免费的,大叔大娘们,娃咋能不学知识呐,新时代啦!”
唐南栀才三岁,年龄不够,等小丫头终于满五岁,学校竟然坚持不下去,散了伙。
外婆抹把脸,干瘦指尖攥紧小南栀的手,参差不齐的牙齿恨得咯咯响,“别哭,娃儿,咱们去县里上学,姥姥背着你。”
南栀使劲忍住眼里的泪,虽然那泪还是落珠子似地吧嗒吧嗒掉,摇摇头。
她小,可她懂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县里太远了,而且听隔壁崔姨说县里学校要钱,家里哪来的钱,一小块水田,顶多供外婆与自己吃饭。
外婆说可以编草篮子卖,可姥姥年纪大了,看东西要拿好远,还是算了吧。
全村只有出去打工的人家才能送娃上学,还都是男孩子。
南栀很乖,说上学不如在家做农活,身体棒棒的呐。
还哭着,却又笑了。
以为就这样吧,可谁也想不到没过半年,唐南栀竟真又去上学了,那天村里的老支书把一叠钱塞到外婆手里,叽里咕噜一阵,老人家泪如雨下,使劲把南栀抱腿上,激动得前言不搭后语,“我们南栀好福气哦,有活菩萨来啦,保佑南栀长大,去念书,长出息。”
南栀以为外婆大白天说胡话,后来才明白自己有了助养人,一个从未见面的人,从遥远的另一个地方寄来钱,每个月一笔,供她上学。
甚至还送来一个粉红色小书包,里面有套散着香气的圆珠笔与一封落款是棣棠的亲笔信,圆鼓鼓笔帽好像魔法棒,她到现在都没舍得用。
“哎,唐美女,发什么呆啊,要迟到了!”
安然今天穿了身十分正式的蓝色厚套装,连头发也仔细挽起来,终于不再像个爆炸球,拉起南栀的手往外走,“迟到可不行,这里是航医院,最讲究准时,晚可是大忌。”
唐南栀默默点头。
助教们被分到各个系,跟着不同讲师与□□,南栀事与愿违,没跟上讲师,却给了吴燕妮。
她很失落,尤其发现安然去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地方后,这份失落又带上无尽羡慕。
实际上分配的门道可多,安然姐姐在航空系统内部工作,自然要让妹妹去最年轻有为的教授身边,将来转干有好处。
分到基层给大队长做助教,干的全是体力活,劳心劳累还责任重大,对业务提升没有任何好处。
如果属于航空系统内部人,从基层做起还有可能晋升,但这些助教全来自地方,秉承哪里来哪里去的原则,即便在这里签合同,三四年一换,也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唐南栀什么也不懂,以前努力学习,只为做一个有用之人,现在来到航空医学院,还可以见到恩人,多满足啊,人生就是如此简单。
她也清楚大部分捐助人不想跟被资助者产生关系,不愿被人打扰,本来也没想着来。
第一次产生要见面的念头,是在大二那一年,唐南栀到图书馆看书,无意间瞧见几个同学在上网。
适逢网络小说刚开始流行,女孩子没事都会看看,她也好奇,偶然间发现那本握不住的风。
起先惊奇于这个作者的名字居然是棣棠,与信上的落款一模一样,但没往一起联想,直到读完整个故事,字里行间的语气与感觉,不知为何就让她觉得是同个人。
年轻人都相信直觉,她读了她的故事,心里泛起涟漪。
但这个作者与别人太不一样,写一本就销声匿迹,不回读者留言,也没有读者群,她不可能找到她,唐南栀生平第一次耍了个心眼。
大三那年暑假,拎着大包小包回家,带上特产跑到老支书的家。
梅支书是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太太,土生土长的唐村人,看到山窝里飞出的凤凰,高兴得不行。
关系拉近好开口,南栀直说想见自己的资助人,老太太犯难,这属于秘密,不能坏规矩,再说当年资助的也不是只有她,不过后来唯有南栀一直坚持上学,所以才成为一对一,那边并不知情。
唐南栀也不强迫,笑说知道,没几天又来,照旧声情并茂一番,老太太再度拒绝,她隔一段又来,最后帮梅支书孙子复习功课,去田里种水稻,别看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横下心什么都干得成。
梅院长年纪大了,坚持原则的心也开始发软,这么好的女孩,多有良心,想见自己的资助人又闹不出事,但不能直接给她说,最后想个法子,把地址留桌上,佯装有事办,离开屋。
唐南栀正在给小男孩补课,看到老太太出门,无意间发现纸条,明白是梅支书故意为之。
激动得脸色泛红,那三个字直直深入心里,沈若棠。
自从知道对方在航空医学院教书,唐南栀越发刻苦,功夫不负有心人,毕业那一年航空医学院来招人,她贫困大学生的身份发挥作用,国家有政策,心想事成。
唐南栀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消息,直到老师同学纷纷来祝贺,整个人才飞上云端。
可惜来这里匆匆忙忙一个月,竟还没见过本人。尤其是分到大队后,每天给新学员发东西,领东西,事无巨细地照顾,简直就和小保姆一样,忙得团团转。
这样一来,即便离外科楼没几百米远,甚至经常路过,依然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唐南栀心里丧气,旁边的安然也不舒服,她对人生规划与姐姐不同,偏偏想去带学员,热热闹闹多好,现在去了学术组,第一次见沈若棠立刻心凉半截,虽说容貌惊为天人,可眉眼实在冷漠,少言寡语,让人心里没谱。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俩人都落寞。
何大小姐经常唉声叹气,“哎,咱俩要是换换就好了。”
唐南栀不好意思承认,笑回在外科教授身边学东西多好,还要跟我换。
“谁想学东西,我就想玩两年,和学生们在一起青春洋溢,你看我!”安然身子转一圈,自怨自怜起来,“天天在外科楼,你不觉得我已经老了吗?整天和老人家一起,多可惜。”
唐南栀抿唇笑,外科楼的教授自己又不是没见过,“夸张了吧?欺负我没去过啊。”
对方加块蘑菇放嘴里,烫得端起饮料,夸张有点,不过也是实话,要说好看吗?倒也有几个。
“比如我跟的副教授沈若棠吧,你听过吗?算是个大美人。”
唐南栀故意低下头,让火锅那雾气腾腾的白雾照着自己,嗯一声,没多话,继续听人家唠叨。
“沈老师嘛,确实好看,气质也好,不过人太孤僻,话太少,我跟她在一起总好像做错事,不敢吭声。”
“脾气不好?”唐南栀继续低头问,用筷子搅芝麻酱,假装漫不经心,“听说很年轻,这么年轻就当上副教授,有点脾气也正常。”
对方打个哈欠,火锅吃多了脑子缺氧,“也对,我私底下跟老姐打听过,沈老师以前可是海城医院顶级的外科医生,要不是出车祸,才不会来这教书,大材小用。”
沈若棠出车祸这件事,唐南栀并不晓得。
她吃惊地抬起头,“严重吗?”
安然看她睁着双水灵灵大眼睛,笑得花枝乱颤,“净说傻话,人现在不好好的?就是伤到手,好不容易一个外科女医生,跑遍海城也没几个,我姐讲起来还可惜呐,不过她也没见过。”
唐南栀脸一红,刚才失态,问得确实傻, “当□□挺好的,医生太辛苦。”
她喃喃细语,好像安慰自己似的。
①航空医学院不太一样,助教的工作与普通大学也不太一样,不要深究哈哈。
②看到这里宝儿也明白了,沈若棠就是南栀的资助人,但文里写了,开始不是一对一,所以沈若棠并不清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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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仙藻幻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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