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点45分，弗洛伦斯和艾米莉搭上了最晚一趟从黑加仑屯到翡翠城的列车。列车缓慢地行进在山谷里，一股黑乎乎的蒸汽从车头烟囱中喷发出来，随后墨绿色的车身就从烟雾中驶出。铁道两侧是翠绿的树林和农田，太阳正朝翡翠城的方向下落，树木的影子逐渐拉长。
“弗洛拉，你有什么计划吗？”安静的一个小时过去后，艾米莉忍不住开口问道。她刚刚一直将胳膊肘放在面前的桌板上，用手托着下巴颏，看着窗外。她们买票的时间太晚，这趟车仅剩一间高级包厢空着，弗洛伦斯竟然毫不犹豫地支付了车票。
白狼睁开了闭着的眼睛，回答：“调查，找出真正的凶手。”
“不是，你现在……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弗洛伦斯盯着她看了一会，轻声说道：“没有。”
莉莉所说并非全部，艾米莉所说并非属实，因此，她必须目睹现场，亲自展开调查才能寻得答案。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艾米莉没再吭声了，只是她的尾巴在身后不住地摇动，提示烦躁的心情。
火车行驶，两侧的风景从静谧的田园转变为灰褐色的城市。汽笛声拉响，提醒乘客们即将到站。弗洛伦斯拿出绣有向日葵的头巾，准备裹在头上。
艾米莉看见了，说道：“太阳落山了，城里也刮不起大风。你这样打扮，其他动物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从乡下来的。”
弗洛伦斯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有拿下头巾，反而将它调整了一下，将上面的向日葵刺绣完全露出来。
“它很配我今天的衣服，我每次穿这套衣服一定要佩戴它。”她用手指抚摸刺绣，“其实它是丽塔送给我的，我很喜欢。”
艾米莉将弗洛伦斯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穿着淡黄色的圆领棉布衬衫，下身是厚重的红棕色格子半裙。时髦的三花猫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转过身去，下车了。
中央火车站离金砂河很近，整个翡翠市被金砂河南北贯穿，河岸东西两侧呈现泾渭分明的景象。西侧由热闹的商业街，宁静的公园，充满活力的住宅街区组成；对岸全是接连的庞然大物，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四四方方的形状，石头一般的灰褐色外墙，一根又一根的高耸烟囱矗立于建筑物旁边或屋顶。
从中央火车站出发，艾米莉领弗洛伦斯步行了45分钟，到达她位于松果街苜蓿公寓的家里。苜蓿公寓有五层楼高，建造的年代有些早了，墙上的红砖和白窗显得有些陈旧，侧面在后期安装的消防通道也演变为年久失修的状态，垃圾通道和垃圾桶臭气熏天。不过公寓对面有杂货铺、果蔬摊和服装店，街角有一间书店，离最繁华的槲寄生大街也只有不到一公里距离，算得上非常便利。公寓每层楼有两家住户，一楼则租给了全岛连锁的金羊角餐厅——艾米莉几乎每顿饭都在金羊角餐厅解决，城市中不管是无暇还是懒于自己做饭的师门大都和她一样。大部分城市居民公认：方舟离不开金羊角餐厅，它就像铁路一样必要。
艾米莉用力推开金羊角餐厅右侧的公寓大门，门后通道放有邮箱，进去是楼梯。弗洛伦斯注意到201室和401室的邮箱被封上了，似乎那两间房没动物居住，而502室邮箱满得塞不进新邮件。艾米莉就住在顶楼。沿着楼梯来到五楼后，弗洛伦斯看见一只年迈的山羊正站在过道上。他面朝502房间，离门几步距离，正在摇头晃脑，仿佛要比试自己坚硬的头颅能对那扇褐色木门造成多大的冲击。
山羊注意到艾米莉出现在楼梯上，脚步噔噔地走到了楼梯口。他怒气冲冲道：“哼，你前段时间上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害得我一直敲门。”
“又发生什么事了，老家伙？”艾米莉看到他，显得格外不耐烦。
山羊叉腰，双眼瞪着她：“在你消失的这段时间，有一群动物每天都上门，说是你欠了他们一大笔钱。他们见不到你就咚咚咚地使劲敲门，吵得我没法休息！”
“你应该告诉他们找错地方了，我根本没欠债！”艾米莉大声回答，用钥匙打开门，等弗洛伦斯进去后“砰”的一声用力关上。
进入艾米莉的家，弗洛伦斯被眼前的一幕惊讶得愣了片刻。门厅与客厅之间毫无隔阂，站在门口便可以将大厅一览无遗。垃圾堆满了桌面和沙发，可以在任何一个架子上发现一件衣服或一条毛巾，地上到处散落着纸张和酒瓶，几乎令她无处落脚。
“是有点脏。”艾米莉看见她的脸色，似乎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弗洛伦斯走了进去，一边弯腰拾起地上的纸张——有些纸条上写了一些诗句，有些只有几个词语，有些则是无聊所作的简笔画。
“它们都没用了，扔掉吧。”艾米莉说，“垃圾桶在……”她扭头到处寻找垃圾桶，不过弗洛伦斯已然从搭着毛毯的躺椅下方找出了垃圾桶。
“呃，是这样的，弗洛拉，你还记得我跟你提到过的杰森吗？我现在准备去联系他，看看他的行动是否一切顺利，顺便从他那打听些城里的新情况。”艾米莉拉开一间房间的门，“今晚你可以睡在这里。里面堆了些杂物，把它们挪到边上就好，嗨，其实扔掉也行，我好像从来也没记起过那些被我遗忘的东西。”
“好的。”弗洛伦斯说。
她觉得在正式开始调查前，给彼此一个喘息的时间也不错，看看这里的垃圾，她必须把这里好好地收拾一番才舒坦。
于是在艾米莉走后，她在书房中翻出了一把扫帚，开启了清洁大工程。
一段时间过去，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艾米莉把钥匙落在桌面上了，使得弗洛伦斯以为敲门的是她。
她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一只穿着白色精致套装的大公鸡，手中抱着一大束热烈的鲜花。
公鸡高高挺起胸膛，昂着头颅，鲜红的鸡冠直立，两颊鼓鼓囊囊的，厚重的肉髯搭在胸口。他只有二十岁左右，处于极度骄傲的年纪，尤其为自己漂亮的五彩尾羽自豪，把外套的后背开叉开得很高，将尾羽尽可能多地展示出来。
“你好，美丽的白狼女士。我叫卢西恩，是艾米莉的朋友——她应该住在这里吧？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是的，艾米莉住在这里，不过她这会出门了。”
卢西恩的脸上露出急迫的神情：“可以让我进去等她吗？”
“如果你乐意的话，当然可以进来喝杯茶。”弗洛伦斯让开了通道，转身去厨房泡茶。厨房有几瓶被开启过的果汁，早就腐烂了，她找到了一些保存良好的茶叶，所以烧了水。
卢西恩走进屋内，自然地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接过弗洛伦斯刚递来的茶杯。“谢谢，请问你是艾米莉的……朋友？我不知道，你们的年纪看起来有点差距。”
弗洛伦斯笑了笑，没有否认。弗洛伦斯猜测她的好朋友在这个年轻小伙面前没有告知自己真实年龄的意图，于是决定在这个话题上保持缄默。
“你在酒吧工作？”她在他对面坐下，问。
卢西恩的眼睛变得更亮了：“你怎么知道？难道艾米莉跟你提过我？”
“那倒没有。”弗洛伦斯说，“你的身体看上去从事轻体力活工作。眼下有黑眼圈，大概长期熬夜，身上有多种酒类的气味，却不存在酗酒导致的健康问题，因此你不是一个酒鬼，只是从事与酒精打交道的工作。而艾米莉有酗酒的习惯，所以我想你在酒吧工作，并且在那同她结识，这是最合理的可能。”
“完全正确。”卢西恩惊讶，对她另眼相看，“艾米莉和你——你们一家都很有趣。有趣的白狼女士，请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弗洛伦斯。”
“好的，弗洛伦斯女士。我还有一个请求，你可以给我一些糖吗？我发现这杯茶里没有加糖。”
弗洛伦斯起身，回到厨房拿出糖罐。她看着卢西恩往茶杯里加入大量的糖块，以至于茶水都变得有些浓稠了。
她呷了一口自己茶杯里的原味茶：“卢西恩，我看得出你喜欢艾米莉，不过，你对她足够了解吗？”
她靠在椅背上，目光审视卢西恩，开始扮演一位挑剔的好友。
“当然！她连着三天来了我工作的酒吧，每次都和一只不同的雄性动物，但是在这三天中，唯一不变的只有我和她。我有理由相信，她一定非常欣赏我调酒的手艺，也一定会对我产生更多的兴趣。”
“可是她至少有一周时间没去酒吧了。”
“9天。”卢西恩说，“第一天，我想她可能有别的事要做。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我以为她需要工作。第五天，我猜她吃腻了店里的小食，因此我开始琢磨怎么创新——即使小食不是我工作需要负责的内容。第六天是礼拜日，大家都不会去酒吧。第七天，我想她又继续开始工作了。第八天——不，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决定来找她。”
门开了，接着是艾米莉的声音：“卢西恩？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艾米莉！”卢西恩立即站起身，“艾米莉，我专程来看看你，你有好久没有来酒吧了——”他忽然注意到艾米莉身后还有一只帅气的猞猁，“那是谁，原来你有男友了？”
猞猁杰森上前，站在卢西恩面前：“别管我是谁，酒保。她跟你很熟吗？”
“杰森。”艾米莉低声唤道，随后对着卢西恩说，“很遗憾，卢西恩，我对你没别的想法，请回去吧。”
卢西恩站在原地，呆滞了一段时间。
“那你……还会过来吗？”
“也许吧。”艾米莉不耐烦地说。
卢西恩从上衣口袋里抽出柔软的手帕，擦了擦眼角，虽然那什么也没有。“好的。不过那些花——请收下，它们是无辜的。”
公鸡走后，杰森吹了一声口哨。
“好一个自恋狂。”他评价说，“他下次要是再敢来骚扰你，我就去他店里找找麻烦。”
“这只鸡傻乎乎的。说实话，要不是他今天来这么一出，我都快把这小子给忘了。”艾米莉拿起花束，走到墙边，打开垃圾通道，把花一把扔了进去。
杰森来到弗洛伦斯面前，夸张地摘下帽子鞠了一躬：“我想您一定就是弗洛伦斯女士。”
“很高兴见到你，杰森。”弗洛伦斯说，“艾米莉已经告诉我你所提供的帮助。”
“只要艾米莉需要，就算是赴死我也在所不惜。”杰森豪情壮志地说。
弗洛伦斯笑了笑：“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很要好。有一件事我想了解，烈焰长尾帮目前的首领是谁？”
“奥利弗，他是一头棕熊。”杰森回答，“你怀疑我们？不，我们几乎不跟科林那样的上流阶层打交道，跟他自己也从未有过交集。倒是闪电利爪帮他们总爱在这些家伙身上下功夫，帮他们处理点不好干净处理的事务——其实我之前就听说科林和他们有过来往。”
“嘿，你之前为什么不说？”艾米莉猛地拍了一下手，忿忿道。
杰森摊开手，解释说：“我没找到机会。莉莉在的时候，我担心她听了更加伤心。因为和闪电利爪帮比较起来，我们都成了自发维护城市底层秩序的优良组织了。”
“他们具体做些什么业务？首领又是谁？”弗洛伦斯问。
“盗窃，诈骗，绑架，还有谋杀。”杰森说，“他们的组织结构十分隐蔽，翡翠城从来没有动物清楚这个帮派的领袖是谁，就连他们自己的成员平时也只能接触自己的上一级，顶多知道再上一级的领导，不会知道更多。”
弗洛伦斯沉思了一会：“现在和我退休前的世界相比，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听起来，闪电利爪帮的野心很大，他们似乎并不满足于像普通帮派那样收收保护费。艾米莉，你作为翡翠城有名的作家，总会认识一些城市名流，我希望你能去打听……”
“没有，没有的事。”艾米莉连连摇头，甚至吐出舌头做嫌恶状，“我讨厌那些表面光鲜，实际臭气熏天的家伙！”
弗洛伦斯盯着她，什么也没说。
他们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气氛中，杰森率先开口：
“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看看科林？这几天我在莉莉那里观察过了，周围的邻居没发现什么异常。”
“很好的提议。”弗洛伦斯说。
到了午夜，三只动物来到了莉莉的居所，她家位于金盏花路，这是一条荒凉的小道，背靠金砂河，十分隐蔽。它和旁边的建筑都属于一家废弃已久的小型酿酒厂，莉莉所居住的地方就是酒厂老板过去的居所。
房子整体不大，只有两层楼，陈旧的墙面被藤蔓爬满。不管是地理位置还是外观，都不适合作为大明星的住宅，不过这是莉莉的无奈之举。她为了躲避疯狂的影迷，长期在槲寄生大街的勿忘我酒店订一个高级套房，每当去参加活动，或者拍摄之后，她会先回到勿忘我酒店，等跟随的影迷离开后换上带头纱的服饰，再从秘密通道离开酒店，回到金盏花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影迷找到这里来。
他们在附近探查了一会，确认周边没有居民的踪迹，艾米莉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灯光亮起后，与阴森的外部不同，屋内的布置像一个温馨的普通家庭。家具陈设简单，以浅色调为主，沙发和扶手椅上搭着柔软的手工织物。地上铺了柔软的地毯，墙上挂着一些家庭和朋友的相片，那些来自其他动物赠送的独特艺术品摆放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弗洛伦斯的目光在相片墙上多停留了一会。墙上，莉莉与那只死去的猞猁的合照是最多的。她与家庭成员的合影大都停留在幼年时期，六岁之后只有一张和父亲的合影——是她的小学毕业典礼，照片上的老豹醉醺醺的，几乎是半倚在女儿单薄的肩膀上，而莉莉的笑容中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对生活的无奈。
一进门，弗洛伦斯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尸体所散发出来的腐臭味。其实在这股味道早就散发了出去，但混杂在金砂河水的恶臭中，反倒被掩盖了下去。她看向了臭味发出的源头——楼梯下方的壁橱。杰森撬开位于壁橱里的地下室通道，浓郁的腐臭味立即扑面而来。弗洛伦斯早早地做了准备，拉下头巾形成面罩，而艾米莉转身跑去后面干呕。
弗洛伦斯回头看着她：“你还好吗？如果不舒服就在上面待着吧。”
艾米莉用手捂住口鼻，直起腰，挥了挥手表示自己还好。
下楼梯，杰森拿着提灯走在前面。楼梯底部有扇门，打开之后还有一道厚重的丝绒布帘。拉开布帘，伴随忽明忽暗的光线，弗洛伦斯将地下室看了个大概。这栋房子的前任拥有者将它作为一间制作照片的暗室，才在门口装上了帘子。但是地下室并不密闭，十分潮湿，所以加速了尸体的腐化。
而科林就躺在暗室正中间的地板上，身下铺了一层被褥，有蛆虫在他身上蠕动，一旁有更多的茧。他的血肉已经被吃掉大半，露出森森白骨，部分皮肤空空搭着，湿哒哒的被褥上满是黏稠液体和散落的毛发。
她听见身后的艾米莉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又作呕了几次。
科林现在这副模样恐怕没有办法提供多少线索，她继续想。
弗洛伦斯接过杰森手中的提灯，上前蹲在科林身边。她翻动他的身体，没有被重物击打的痕迹，仔细观察那些白骨，上面也没有利器留下的痕迹。正如莉莉所说，他的死就像睡着了一样是安宁的。
猝死，窒息，或者毒杀。她看向科林的腹部，那里在蛆虫来到之前就变得空空荡荡，内脏和脂肪等液体混合，成为被褥上的那些恶心黏液。
弗洛伦斯站起身，用手指弹下一只不知如何落在领口的圆鼓鼓、肥胖胖的蛆虫，它还打算往衣服深处钻去。
“我似乎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让他安眠吧。”
随后他们上到二楼，进入莉莉的卧室查看。弗洛伦斯没有在那里发现任何痕迹。通常情况下，由于大部分动物都拥有厚实的毛发，案发现场散落的毛发很容易成为线索。可是这里没有，像是被那些无毛动物或鸟类仔仔细细地打扫过一遍，连莉莉和科林自己的毛发都没有放过。
莉莉的房子防护程度很低，在过去的七天中，谁都有可能完成这类事。
在住宅的其他地方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用的线索，弗洛伦斯觉得今天的调查可以结束了。
“要怎么处理他？”艾米莉问，“把他扔进河里？”
“那样不出三天就会被发现。”杰森率先回答，“警局一直盯着金砂河下游。”
“是的。”弗洛伦斯说，“我们最好让他在泥土里安息。”
杰森去院子里给科林挖安息的坑，艾米莉去门口盯梢，以防周围出现陌生动物，弗洛伦斯继续搜查。
杰森和弗洛伦斯回到暗室，走到科林跟前。他屏住呼吸，将科林抱起——他们是同一种族，科林更年长，体型甚至更大一点，在楼梯上走了几步后，杰森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吸了一口气，接着脚下一软，差点被腐臭味熏得昏了过去。弗洛伦斯伸出手帮了他一把，杰森闷哼两声，稳住身形。
来到院子里，他们将科林埋进了杰森准备好的坑中，将挖出来的土填了回去。
弗洛伦斯看着微微凸起的土堆，连个墓碑都没有，她想要把周围的一些花草移栽过来，但一路走来她都没发现路上有任何花朵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生存。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却发现栅栏外闪过一个棕色的脑袋。她冲上去，只看见一只小鹿在转角处盯着他们，目光呆呆的。
“那是狍子彼得。”杰森的声音很快响起，“不用太担心他，他是个流浪汉，什么都不懂——就是个傻子。”
“狍子都是双生子，既然没有兄弟和其他家庭成员管他，不是翡翠城的市民？”弗洛伦斯问。
“的确。他无亲无故，大概七八年前突然出现在翡翠城的街头。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知道他从哪来。他作为一个流浪汉也挺不够格的，甚至不懂得给自己找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住，经常困了就地在路边躺下。不过他知道去翻找金羊角餐厅附近的垃圾桶找吃的，有时候走到教堂附近会被收留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自己跑掉。”杰森说。
猞猁回归尘土，白狼需要找出真相。而在另一边，小熊猫高级警探从黑加仑屯回到翡翠城之后，命令罗格去警局作黑加仑屯斑鬣狗案的结案报告，自己则回到位于翡翠城城南郊外的金色苹果花园——是的，对苹果的热爱延续在整个小熊猫家族中。他们拥有一大片苹果园，现在正是苹果结果的时节，空气中充斥着香甜的苹果气息。
站在金色苹果花园的大门口，查尔斯深吸一口气，让苹果的香气充盈肺部，他顿时感到身体上的疲惫消散不少。他加快脚下的步伐，走进金色苹果花园——他33岁，未婚，仍和父母居住在一起。他父亲理查德眼下就坐在花园内，躺在一把竹制安乐椅里，闭眼打盹。
“父亲。”他走过去，招呼道。
理查德睁开眼睛：“唔，你好，儿子——看来你这次的案子很简单，这么早就从乡下返回来了。”他伸出手去够放在边桌上的烟斗，查尔斯见状帮他把烟斗拿了起来，划开火柴点上。
“没有什么案子难得倒我。”查尔斯骄傲地对父亲说，“乡下发生的谋杀案就更简单——一个越狱犯在逃跑途中误食了过敏物质导致窒息死亡。”
理查德嘬了一口烟斗：“越狱……我还没听说某地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这家伙从哪来？”
“银矿山脉。”查尔斯回答。
“他有同伙吗？”理查德继续问。
查尔斯摇头：“只是一头独自行动的公斑鬣狗。”
理查德的嘴里呼出一大口烟，他躺了回去，将眼睛眯起。对于这位城市议会议员来说，这件微不足道的案件就这么结束了，连作为议会上的谈资都不够，他提起更重要的事来：
“昨天傍晚，墨菲斯途径这里，顺道上门来探望你。我当时不在家，多吉告诉他你去乡下忙案子了。我想你最好发个电报告诉他你回来这件事，假如你不反对就邀请他今晚过来用晚餐，还有，再邀请苏珊娜过来吧吧。我们今晚本来就邀请了乔治和玛莎，这下正好，大家一起庆祝你的功劳。去告诉多吉，把晚餐准备得再丰盛一些。”
查尔斯点了点头，随即走进了室内。他在走廊上见到兔狲管家多吉，把父亲的要求转告给了他，接着上楼在盥洗室清洁一番，换了一套全新的衣服，并拟了两份邀请函准备发给墨菲斯和苏珊娜。
时间转眼就来到了傍晚。
黄鼬苏珊娜与赤狐墨菲斯前后脚抵达金色苹果花园，他们分别是查尔斯的女友和最好的朋友。
苏珊娜是一名演员，今晚穿着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贴身裁剪显得她的身材尤为窈窕。她在脖子上戴了一件绿宝石项链，和裙子相配。她进入室内后，熟门熟路地前往客厅，向小熊猫夫妇理查德和米歇尔亲密地打了招呼。在她被邀请到沙发上与米歇尔坐在一起后，查尔斯才听见动静，姗姗来迟地出现在楼梯上。
查尔斯看见她，立即吸了一口气，高声道：“苏，你今天真漂亮。”
“查理，你的语气也太夸张了。”苏珊娜羞怯地低下头。
“一点没有。”米歇尔握住她的手，“苏珊娜，即使我的学校里有那么多女孩，但我见到你的时候才觉得你是最美的。”
一小时前到来的大熊猫夫妇，乔治和玛莎也对她表示赞美，并称赞了查尔斯在乡下的破案工作。这对大熊猫夫妇是小熊猫夫妇的知交好友。
门铃又响了。
“这下一定是墨菲斯。”查尔斯说着，快步朝门厅走去。
多吉拉开大门，外面站着的正是墨菲斯。临近仲夏，天气虽然称不上炎热，但也容易让拥有厚重毛发的动物们感到热。然而墨菲斯依旧里外穿了三件套装，鼻上夹着单片眼镜，戴一顶高礼帽，手持一根金把手的手杖。他与查尔斯拥抱了一下，摘下礼帽，脱下长外套交给侍候一旁的多吉，露出仅剩一边耳朵的脑袋。
“今天真够热的。”查尔斯打趣道，他注意到墨菲斯的独耳被汗液浸得湿漉漉的。
墨菲斯跟着他往里走：“是太热了。想必乡下会比城里凉爽不少吧。”
“别提了。我以为黑加仑屯那案子是个大案，结果是一场闹剧，还不如在城里抓个盗窃惯犯。不过，那里的村民可不好惹，其中有只暴脾气的老母狼，我之前怀疑她窝藏了两只具有涉案嫌疑的动物，结果她气势汹汹地把我从家里赶走。要不是后面我判断斑鬣狗死于意外，我一定会把她带回城里审一审。”
大家纷纷聚集到餐厅，在餐桌边落座。主食是竹叶苹果沙拉、煎鳟鱼、炖石头鱼和竹子粥，肉桂苹果派作为甜品。每只动物面前的玻璃杯里盛着冰镇过的透明液体，杯壁上凝了层水雾。
吃下一块煎鳟鱼后，苏珊娜端起杯子，优雅地喝了一口。
“呀，这就是蒸馏水吧！”她惊喜地说。
“没错。”坐在她斜对面的墨菲斯回答，“那是我昨天送来的，是赤狐公司最近推出的蒸馏水——世界上最纯净的水，可以说，水中水。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苏珊娜看了眼手中的玻璃杯，又尝了一口，咂咂嘴。“我早就听闻过这种水，可今天才第一次品尝到。感觉——的确有所不同，很清冽，甚至有一丝明显的甘甜。总的来说，我非常喜欢。”
墨菲斯露出得意的微笑：“感谢你的评价。我一直相信它能成为一款畅销产品。”
“我也很喜欢这种蒸馏水。”米歇尔说，“可惜价格太贵了些，否则我会希望我的学生们都能喝上这种水，它绝对对孩子们的健康更有益。”
“而在我们的大孩子眼里，对他们健康有益的东西好像都是毒药。”玛莎玩笑说，“他们只热衷于酒精和烟草。”
“是的。我们的研发员发现，如果长期饮用这种水，会让你的身体愈发健康，皮毛愈发光亮，最后就连去皮毛护理店的钱都省下了。只是遗憾的是，如您刚才所说，这种水的定价的确太贵了一些，因为它的成本就有那么高。它从来也不是一款能让所有动物都能喝上的饮品。”墨菲斯说。
“这是正常的事。”理查德开口道，“我是指，不是所有动物都能享用世界上所有的商品。”
“当然，议员先生，当然。”墨菲斯眯起眼睛，笑容更明显了，“自从我继承父亲的公司后，就开始精简我们的生产线。以我浅薄的眼界看来，只有为少部分动物提供服务，才能获得更多的钱。”
“你是正确的。”理查德说，“看看赤狐公司在这十年间的发展吧！这种速度绝对能称之为翡翠城商业史上的奇迹。”
“我忽然想起个事。”查尔斯插嘴道，“我好几天没听到有关那只猞猁的事了，而我的消息来源通常都是你。”
“科林那家伙？”墨菲斯瞄了眼苏珊娜，对方明显收到了他的眼神。
苏珊娜轻咳一声：“我知道猞猁科林这几天的日程——和莉莉去宝石湖区度假了。”
“莉莉是谁？”查尔斯问。
“你不记得了？”苏珊娜看他的眼神带了些责备，“就算你不关心我的行业，你也应该从我口中听到过无数次她的名字——她是现在翡翠城里名气最大的大明星呀！”
“哦，是那头豹子呀。”查尔斯轻描淡写道，“亲爱的，我没反应过来是因为世上叫莉莉的动物太多了，我刚才想起了圣鸢尾医院的儿科医生和长毛理发店的美容师，不过她们都和你没关系，正在脑海里找第三个莉莉。”
“我之前有一任秘书也叫莉莉。”墨菲斯说。
苏珊娜晃晃脑袋，没说话。
“回到我们刚才的话题。”墨菲斯说，“这对小情侣度假去了，斑点公司又没出什么事，自然就没有新闻可以告诉你。”
“他们是情侣？”查尔斯继续问。
“噢，查尔斯，你怎么回事，我经常跟你讲他们的事！”这下苏珊娜真的有点生气了。
“我忘了，我忘了。”查尔斯不耐烦地说，“亲爱的，你整天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我怎么能记得你的每句话呢？”
苏珊娜放下餐具，抱起双手，腮帮子气呼呼地鼓起。
“好了，查尔斯。作为一名绅士动物，你应当认真倾听女孩的话，而不是把它们当做噪音。”理查德说。
“我知道了。”查尔斯回答。
“苏珊娜，试一试苹果派吧，厨师特别添加了你喜欢的肉桂进去。”米歇尔看着她说。
苏珊娜点了点头，重新拿起餐具。把一小块苹果派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开口道：“说不定——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现在大家都这么说——莉莉和科林这次从宝石湖区回来之后，就会宣布他们订婚了。因为在不久之前，有动物声称科林已经签好遗嘱，把莉莉作为自己财产的唯一继承者。一定是为了向莉莉求婚做准备，天啊，真是太浪漫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头猞猁没有亲属。假设他与莉莉真正结婚，他死后财产本来就全是那只豹子的。”查尔斯很快说。
“嘿，你又开始了。”苏珊娜觉得他打破了自己营造的浪漫氛围。
“我见过了太多这种以这种模板开头的悲剧。”查尔斯不以为然地说。
旁边的墨菲斯则明显地浑身僵直了一瞬。
“从哪来的消息？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他说。
“我们剧院的动物在聊——这你大概记得，墨菲斯，莉莉成为电影明星之前就在我目前所在的这家剧院工作，所以剧院里的老成员知道有关她的事更多。而这条消息的具体来源又是从一名剧院成员的亲戚那来的，他是一名律师，和科林的律师认识。”
墨菲斯以微小幅度颔首。
晚餐结束后，两对夫妇去花园里看望苹果树，把三只年轻动物留在室内。
查尔斯用点唱机放起了舒缓的音乐，苏珊娜斜倚在长沙发上注视着他，微笑着，墨菲斯则独坐在扶手椅上，有些出神。
查尔斯走到他面前，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科林的遗嘱。”墨菲斯瞥了他一眼。
查尔斯回到苏珊娜身边坐下，拿出烟斗，点燃。苏珊娜抱住了他的左手。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科林喜欢豹子，要和她结婚。那么，莉莉就是大赢家，斑点公司和科林的钱都会全部落到她手上。”
“咦，你为什么认为科林会死在莉莉之前？”苏珊娜问。
“我在餐桌上说过了，我见过了太多这种以这种模板开头的悲剧。一个是商业大亨，一个是演员，这样的搭配能够白头偕老的又有多少。”
“喂，你面前的两只动物就有一个演员和一个商业大亨。”苏珊娜拍了拍他的上臂。
“但你们不是夫妻，当然假设你们是的话，你大概也要当上有钱寡妇了。”查尔斯说。
苏珊娜张开嘴，在他的耳朵上咬了一口，查尔斯疼得叫了起来。
“那有没有可能，莉莉会为了继承遗产谋杀科林？”墨菲斯问。
“这种事很常见，咳，我的话不是意味着她一定会这么做。”查尔斯揉着耳朵，回答，“从统计上看，大富翁自然死亡的概率相当低。你只要拥有一大笔钱，身边的亲密动物都会自动变成潜在谋杀犯。”
墨菲斯笑了笑：“那我可得提防着点。”
“如果哪天发现你被谋杀了，你妹妹卡洛琳就会被列为首要嫌疑犯。”查尔斯说。
墨菲斯发出一声唏嘘：“最好永远别发生这种事。”
“卡洛琳才不会做这种事呢。”苏珊娜直起腰，信誓旦旦，“查尔斯，在你的那些理论之外，世界上还有感情这种事物存在。”
查尔斯点头：“你说得对，情杀正是谋杀案的高发原因。”
苏珊娜把脸埋进双手里：“我讨厌你，查尔斯。”
查尔斯露出无辜又困惑的神情，吧嗒吧嗒猛抽了几口烟斗。
“真烦心。”他小声嘟囔。
苏珊娜放下胳膊，转头看向他，似乎想要发怒。
“为昨天的案子？”墨菲斯适时地插嘴道。
查尔斯吐出一大口烟：“那头白狼……她一直在我的脑海里阴魂不散。”
“够了，我受够你了。”苏珊娜站起来，转身朝门口走去。
查尔斯感觉莫名其妙，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她今天怎么了？”
“时候太晚了吧。”墨菲斯同样站起身来，“我也是时候走了。”
查尔斯睁大了双眼：“该死，你们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怎么可能？”墨菲斯似乎觉得好笑，露出了牙齿，“你知道我对除了钱以外的事都没有兴趣，何况我觉得家里有一只吵闹的母狐狸就够了。我想起码要等卡洛琳从学校毕业，找到属于她的稳定道路之后，我才考虑认识别的雌性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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