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黑白小猫离家出走了？

没有上司命令罗格在礼拜日上班。翡翠城总警局的警员们在礼拜日轮流值班，范围不包括实习警员。更准确地说，罗格只需听从局长瑞克或高级警探查尔斯的命令，而他们二位都没有对他做出任何要求。前者在警局时要么只记得起他的长相，要么只记得他的名字；后者昨晚花了一个小时，痛彻心扉地建议他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职业规划，并认为他目前走在一条“错误的职业道路”上。

但罗格还是在今天来到了翡翠城总警局。他走在前往办公室的通道里，一只鸭子蛮横地从他身边经过，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他的腰被鸭子的肩膀狠狠撞击了一下，害得他打了个踉跄。

鸭子站在大厅前，挥舞着双翅：“我需要帮助！警察！警察在哪？”

“你好，先生。”罗格主动上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鸭子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认出了他的实习身份：“一边去，实习生。”

罗格这时才看清鸭子那身昂贵的服装。他的上身是带有暗纹的暗紫色短绒斗篷，避免限制翅膀的活动，胸前的口袋里有一小包香烟，斗篷里面是泛着光泽的白色丝绸高领衬衫，用紫宝石领巾扣系着条纹领巾，富有垂感的绸缎暗紫色长裤，大脚蹼上是一双橡胶底鱼皮凉鞋，头戴一顶紫色八角帽。

鸭子继续扯着嗓子大喊，这才有警员不堪其扰，从工作间里走了出来。

“请问我们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一个天籁般的嗓音响起。

话音未落，鸭子嘴里发出的吵闹戛然而止。这副天籁般嗓音的拥有者伊丽莎是一只三米高的强壮野牛，她在格子间中移动，像一团逐渐变大的黑色阴影。

鸭子看着她朝他们靠近，张着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来。直到伊丽莎来到跟前，并再次用天籁之音重复询问他需要什么帮助。鸭子浑身抖了一下，用翅膀扯了扯斗篷，从前胸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

“对不起，先生，警局不欢迎吸烟者。”伊丽莎说。

鸭子左右看了看，把那根没点燃的烟扔进了一只小垃圾桶里。

“是这样的，”鸭子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我叫杜克，是莉莉小姐的演员经纪。她签约给了斑点电影公司，不过我并不属于斑点电影公司，我甚至不隶属于任意电影公司。他们——电影公司，雇用我作为几名演员的经纪，我本身是一名职业演员经纪，翡翠城内最好的职业演员经纪。斑点电影公司信任我，把他们最好的几位演员都交到了我手上，毫无疑问，我把这项工作一直做得很好。”

在他说话间，伊丽莎使劲眨着眼，晃动耳朵，想要从他的话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但这好像很困难。

“对不起，杜克先生。”她柔声打断他的话，“我似乎没听出来，你究竟需要警方的什么帮助？”

杜克浑身又抖了一下：“你们太缺乏耐心了，警察女士。我们在拍电影的时候，每一秒钟都好比黄金般珍贵，因为完美的光线总在刹那之后就会转瞬即逝，所以必须得争分夺秒。可即使这样，我们还是有着十足的耐心，要先研读完剧本的每一句话，敲定拍摄的每一个细节才开始工作。”

伊丽莎和罗格对视一眼。就在这时，一对猫夫妇闯了进来，他们神色慌张，浑身战栗，眼睛里写满了疲惫。

“请帮帮我们……”白猫太太刚一开口，就晕了过去，幸而罗格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肩膀，阻止她摔到地上。在他和黑白猫先生共同努力下，将白猫太太转移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她渐渐醒了过来，右手紧紧攥着丈夫的右手，抬头看着围在她身边的罗格和伊丽莎——杜克则不幸被遗落在原地了。

“我的女儿莫妮卡……”白猫太太没吐出几个词，泪水就忍不住夺眶而出，两只手抓着丈夫的右手，脑袋埋上去呜呜哭泣起来。

“她失踪了。”黑白猫先生代替她说下去，“昨天晚上，我们发现她一直没回家。”

“我认识她，她是个11岁的小学生，我周四还在金盏花路见过她呢。”罗格说。

“是的，她周五晚上待在家里，直到周六吃过午饭后才出门。”黑白猫先生说，“意识到时间太晚后，我赶去学校，但是当天是休息日，学生和教师都不在。住在学校里的校工说他好几天没注意到莫妮卡来过学校——我们知道莫妮卡经常不在学校里，她生性烂漫，不喜欢拘束的环境。她总在外面玩得很高兴，我们同样希望她能高高兴兴地长大。我在学校和家附近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她。我到家之后发现她还是没回家，我和格蕾丝再次出门，分头去她常去的公园和街区找了找，花了一夜时间，没有收获。”

“小猫都喜欢玩捉迷藏。”杜克的声音在罗格身后响起，“嘿，你们为什么不听我说完？莉莉——大明星莉莉——失踪了！”

“查尔斯在这儿吗？”伊丽莎看着罗格问。

“探长在礼拜日要和家属去圣鸢尾教堂，下午总是和他女朋友约会——我经常周日在槲寄生大街的商业区看见他们。我想，他今天没来警局。”罗格回答。

“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的女友也是名演员，对吧？”伊丽莎问。

罗格点头：“没错。”

伊丽莎转身面对杜克：“你看，杜克先生，翡翠城总警局有这样一位杰出的探长——他足智多谋，骁勇无畏，对演艺圈的了解远胜在场的任意警员。要我说，他是调查演员失踪案再合适不过的对象了。”

“可是这条狗说他不在这儿。”杜克瞪眼看着他们。

“这位实习警员名叫罗格。”伊丽莎冷冷地说，“罗格是查尔斯的助手，所以你可以先把能提供的信息都告诉他，再由他转告给查尔斯探长。好了，我想你的问题我们已经找出了一套解决方案。至于你们，莫妮卡的父母，”她回身对着猫夫妇，语气变得柔和，“对于这样一只好动的小猫来说，不到24小时的消失，完全有可能是在哪里贪玩。说不定你们回家之后，就会发现亲爱的女儿正在家里的餐桌边上等着你们开午饭呢。”

“稍等，长官。”罗格插嘴，“你还记得几天前有动物来报他的朋友，一只鹦鹉的失踪吗？就在这星期。”

“我不知道这件事。”伊丽莎显得有些困惑，“不过，既然我们现在有了失踪动物管理处这个部门，市民们为什么还是第一时间向警局求助呢？你说的那只鹦鹉，我猜当时一定是其他警官负责接待，说不定已经转给失踪动物管理处了。”

“我觉得这三个案子之间有可能存在某种关联。”罗格说。

“怎么会？”伊丽莎露出看待新手的宽容，“丢失的分别是一个小学生，一个大明星，还有一个——”

“她是咖啡师。”罗格说。

“咖啡师。”伊丽莎重复道，“好吧，你补充的信息提供了一种关联——失踪者都是雌性动物。不过我们有一只鹦鹉呢，你知道在绝大多数动物眼里，母猫和雌鸟的差别与我和杜克先生的差别一样大，也就是，在物种差异面前，性别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因素。”

一旁的杜克感受到冒犯，大喊大叫起来。

“杜克先生，请跟我来做笔录吧。”罗格赶紧说。

记录下杜克提供的信息后，罗格前往槲寄生大街。然而遗憾的是，他并没能在查尔斯常去的商铺找到他。他乘上向南行驶的公共汽车，在终点站雏菊路下车，继续步行二十多分钟，最终来到金色苹果家园。

“你好呀，罗格。”查尔斯家的花匠率先看见他，从灌木丛后探出半个脑袋，热情朝他招呼。他是一只热爱生活的水獭，即便干的是整天与泥土打交道的活计，身上的衣服仍能保持洁净。

“下午好，亨利。”罗格说，“探长在家吗？”

“刚回来。”亨利回答，“不过，呃，请注意，他的心情不怎么好。”

罗格吃了一惊：“出什么事了？”

“应该是跟苏珊娜吵架了。”

罗格顿时有些丧气，因为苏珊娜应该能够成为接下来进行的调查的重要帮手。

“好吧，总之，谢谢你，亨利。替我向玛德琳和孩子们问好。”

他走上通往那幢相当气派的宅邸的蜿蜒石板路，来到白色大门前，拉响门铃。管家多吉过来给他开了门，并指引罗格上二楼的书房。

查尔斯趴在柔软的沙发上，身体半陷入在沙发的棉花填充物里，从罗格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一小片火红脑袋顶和两个有一圈白毛的三角形黑耳朵。吧嗒吧嗒的抽烟斗声音传来，依据屋内的烟雾缭绕来看，他一定是不停地抽了好一会。

“探长。”罗格开口道。

“你来干什么？”查尔斯的身体一动不动。他并没料到自己助手的突然来访，但郁闷的心情让他提不起任何精神来。

“有一个新案子，探长。”罗格走近了些，让自己的声音更清楚，“大明星莉莉的经纪鸭子声称她失踪了。”

室内沉默了一会，查尔斯问：“是谁把这个案子给我的？”

“伊丽莎。”

查尔斯哼了一声：“她有什么资格指派案件？”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在扶手椅上坐下，把事情说清楚。”

罗格顺从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莉莉给演员经纪杜克去信，向他告知自己和斑点公司老板科林共同前往宝石湖区度假。信的落款在6月5日，大概在晚上被投入邮筒，因为信6日清晨才送达杜克手上。这趟旅行是为了庆祝莉莉6月4日在金桂枝奖颁奖典礼上获得了最佳女演员奖。”

“我知道他们去度假了，苏珊娜说过。”查尔斯缓慢地坐起身，仰头靠在椅背上。

“杜克6月12日往他们的度假山庄写了一封信，询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但是没有收到回复。13日，有一个预定的电影项目向他催促，于是在晚上他再次寄了一封信过去，第二天，等了一整天，没有任何回信。”

“所以在15日，也就是今天，他就判定莉莉失踪，来找警察帮助了？”查尔斯将烟斗搁在小边几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朝窗户走去，“这才过去一周时间，谁愿意自己的美好度假时光遭到工作打扰呢？就比如今天，本应是个美好的周日，然而可怜的九节狼探长却烦恼重重……科林那边呢，有过联系吗？”他打开窗户，新鲜空气进入室内，吹散浓郁的烟雾。

“我不知道，探长。”

“那么你应该去斑点公司问问。”

“好的，探长！”罗格刷地站直了。但在注意到查尔斯凝望着窗外，像是在出神后，他疑惑地问道：“探长，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查尔斯过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去哪里？”

“斑点公司呀，你刚刚指出的调查方向。”

“哦，罗格，虽然你的确称不上最聪明的狗，但也不可以妄自菲薄。”查尔斯说，“作为你的导师，我愿意给你足够的信任，就例如这种简单的调查，我相信你完全能做到——花十五分钟走到邮局，拍份电报给斑点公司，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至于斑点公司的答复，明天上班时间我们一起看。”

罗格惊讶地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

“还有一件事，探长。”他说，“你记得那只经常逃课的小猫莫妮卡吗？她的父母和杜克同时间来到警局，甚至出于相同的缘故——她也消失不见了。”

“既然她能从安全繁华的西区跑到藏污纳垢的东区，甚至出现在只有机器和劳工的北区，我丝毫不会怀疑她有一天终会离开翡翠城城区的范围。一只爱冒险的小猫，仅此而已，你不能认为小母猫就无法闯荡天涯。”

“可是，她才11岁呀。难道没有可能被坏家伙绑架了吗？”

“到此为止吧，罗格！从早上在圣鸢尾碰见讨厌的中学同学，中午在美味迷迭香餐厅花费6银币，却喝到腐烂苹果酿造的苹果酒，下午因为没关注我亲爱的苏珊娜从衣帽间出来，与她上一次从衣帽间出来有什么区别，而没来由地发起脾气——我今天还没有享受过哪怕一秒钟的美好周末！我今天已经如此倒霉，放过我吧——”到最后，查尔斯的声音已经成了哀嚎。

罗格快步走出了查尔斯的书房。他命令自己立即离开，他的大脑中气愤头回压过理智一头。他难以置信，他的同僚们竟然对于无辜市民存在的潜在危险视而不见。这样怎么能算警察呢？

“罗格先生。”管家多吉出现在走廊里，他仍是那样克制而有礼，腰背像他那身上了浆的衣服一样挺拔，“您现在要离开了吗？”

“是的。”罗格低声说，不等多吉领路，便从他身边走过，离开了金色苹果家园。经过庭院时花匠亨利朝他招呼，却没收到回应。花匠悻悻然将帽子放回了自己头上，继续吹着口哨工作了。

罗格回到市区已经是傍晚了。太阳耗尽它最后的力气点燃了天空，随着他的行走，火焰逐渐消散，天空从火红冷却下来，变成煤炭般的漆黑。他准备回到东区的家里，走到槲寄生大街的时候改变了念头，转头来到了松果街。他看见苜蓿公寓五楼的灯亮着，于是走了进去。

弗洛伦斯此刻正在金羊角餐厅里吃晚餐。她坐在室内窗前的小桌边，发现罗格出现在街道上，但罗格没注意到她。她看见年轻小狗走进苜蓿公寓。她不紧不慢地吃完面前只有一个迷你汉堡和兑水果汁的穷鬼套餐，起身上了楼。

一分钟后，她在五楼遇见了等在门口的罗格，并且知道霍伯特此刻正躲在门后，透过猫眼观察着他们俩。

“晚上好，罗格警官。”弗洛伦斯对他说。

“弗洛伦斯女士，我有一些话想告诉你。”罗格的脸色看起来非常焦虑，尖尖的耳朵时不时抽动。

弗洛伦斯拿出钥匙打开了502室的门：“你很幸运，我今晚正好闲暇。那我们就坐下来，喝一杯咖啡。”

“莉莉的演员经纪今天过来警局报警了。”一进门，罗格就开始说道，“不过这些事还没引起探长的注意。他今天心烦意乱，要明天才能开始工作。还有一件事令我担心——莫妮卡也失踪了。”

弗洛伦斯进厨房，拿出仍保持温热的咖啡壶，给自己和罗格各倒了一杯。“那个演员经纪知道莉莉住在哪吗？”

“他告诉我们在勿忘我酒店……”罗格说着，忽地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她并不住在那儿！”

“我可没打算对你们分享真正的地址。”弗洛伦斯淡然道。

“等一下，我有一个请求。”罗格像有了新发现似的，精神抖擞起来，“你需要同时寻找莫妮卡，否则我就告诉探长你跟我说过的所有事。”

弗洛伦斯微微一惊：“你学会胁迫他者了，罗格。”

罗格垂下头，羞愧万分地说：“对不起，但是除了你，尊敬的弗洛伦斯女士，在这翡翠城里，我不知道还有谁既值得我信任，又有能力完成这件事。警局里没有警员把这些失踪案当回事，可是我真的为莫妮卡感到担忧。当然，当然，假如你愿意寻找莫妮卡，我不会向探长透露更多有关莉莉的信息。”

“真有意思。”弗洛伦斯盯着他看，“你很善良，却对上司不忠诚。你上过警察学校，却不信任警察。你来自小镇，却心疼一个城市中产家庭的叛逆孩子。”

罗格的双耳压了下去，他小声说：“我只是想做我认为正确的事。铃兰镇没有警察局，是镇上的治安官维克多推荐我报考警察学校。我家和治安所是邻居，我小时候对维克多的工作很感兴趣，经常在办案时担任他的助手，也曾告诉他我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他的接替者。但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孩子，你应该去读白银警察学校，从那毕业就能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在我们这个小镇上，治安官不可或缺，大家喜爱、信赖、尊敬他，但他的一生也就跟这座平凡小镇牢牢捆绑在一起啦。当时我对警察一无所知，附近只有石榴市里有警察局，可我从没去过市里。后来终于出现了一次机会，一位警探到镇上来收集资料，我向他了解白银警察学校的信息，以及询问他选择成为一名治安官好还是警察好。他看着我，过了好一会，他开始捧腹大笑起来，可最终也没告诉我任何答案。所以，我只好自己去白银市参加了警察学校的入学考试。录取结果出来后，维克多把他随身的怀表赠给了我，并嘱咐我，一定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说着，他从衣服内袋中掏出了一枚有些老旧的银怀表。

“你如何判定自己所认为的正确，就是对的事呢？”弗洛伦斯问。

罗格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我无从得知。但是，我知道其他警员对这些案子的判断是错误的。”

“你很年轻，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我不愿干涉他者的思想，所以我们就把这事按下不表吧。我可以接受你的条件，那么我们的交易就是——你帮助我对杀害科林的凶手的调查顺利，我在调查的同时顺带帮你找到莫妮卡的下落。”

“我同意。”

转天，斑点公司的回复很早就送达了翡翠城总警局，由负责邮件收发的老兔子麦克送到每个警员的办公桌上。

查尔斯到达警局，看见他的助手正靠在办公室门口的墙边，打着哈欠，看样子等待有一段时间了。

罗格看见查尔斯，立即挺直了后背：“早上好，探长。”

查尔斯点头接受了罗格的问候，随后打开办公室的门，从地上拾起从投递口扔进来的信封。

“唉，工作就是那残酷的奴隶主，连喝杯咖啡的时间都不舍得给我。”他看完信封内的内容后说，“科林上一次与员工联络是6月6日早上的留言，与演员经纪收到莉莉的信同时。这么看来，没有任何动物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去了宝石湖区的度假山庄。见鬼，今天已经是16号了，怎么这些家伙过了十天才发现蹊跷？”他回头看向罗格，“演员经纪将莉莉的信给你了吗？”

“没有，探长。”

“那就赶快跟他联络，还有斑点公司——不，我们一会亲自过去，告诉那只鸭子，我要检查莉莉的最后一封信。”查尔斯挥舞信纸，“去发加急电报，而我，喝一杯咖啡。我们结束各自的任务之后共同前往勿忘我酒店！”

“遵命。”罗格快步离开了。

翡翠城总警局位于槲寄生大街上，所以在查尔斯喝完咖啡后，只步行十分钟，他们就来到了勿忘我酒店。酒店经理接待了他们，她是一匹名为瑞秋的斑马。接着，瑞秋带他们上楼来到莉莉的高级套房。

查尔斯在套房里逛了一圈，在房间中央站定，用脚掌一下一下地踩着柔软的地毯。

“打扫得很干净——整间房间。”他说。

“这是我们的职责。”瑞秋说，“勿忘我酒店接待过许多社会名流……”

“太干净了，太干净了——”查尔斯丝毫没在意她的话，啧啧咂舌，“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因为，莉莉并不在这里居住。”瑞秋说。

查尔斯回头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抱歉，刚才在楼下，来往的旅客很多，为顾客的**着想，没告诉你们实话。事实上，莉莉并不居住在勿忘我酒店——这里只是她用来迷惑狂热拥趸的地点。”

“那她住在哪里？”

“我无法告诉你们。她极为看重自己的**，整座酒店没有动物知道。或许……”瑞秋想了想，“科林先生知道，他有时候会亲自接送她从勿忘我酒店到她真正住的地方去。”

“莉莉平时什么时刻到酒店，什么时刻离开，你们总有记录吧？”

瑞秋面色为难：“我们不会精确地记录每个顾客的出入时间，那样会侵犯顾客的**。不过，你们可以找值班员工问问。”

“太好了。谢谢你，没让我们白跑这一趟。”查尔斯说，“麻烦你先离开一下，我们需要进行更深度的搜查，看看我们有没有从尽职尽责的清洁工手下找到遗留线索的好运。”

“随时需要帮助都可以找我，我就在大厅内。”瑞秋说完，离开了。

“罗格。”查尔斯喊了一声，将年轻小狗惊醒，“你说说，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呃，好像一切正常，探长。”罗格紧张地说道，“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清洁工将这里打扫得太过干净了。”

“你刚才那番沉思，所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吗？”

“对不起，探长，我只是……实不相瞒，我是莉莉的影迷。虽然她的气味已经消散，但踏足她生活过的居所，让我非常激动……”

“我怎么不知道你也是她的‘疯狂拥趸’之一？”

“因为你好像从不看电影……”罗格小声说。

查尔斯哼了一声：“自从电影出来之后，简直改变了我们的社会。明星成为年轻动物们最憧憬的职业。他们把做学问的精力全拿去给毛发做护理，大街上全是光鲜亮丽、脑袋空空的动物。”

瑞秋回到前台，查询了值班记录，告诉他们6月5日当晚值班的员工是名叫卢娜的兔子。可惜她今明两天休假，后天才能来上班。瑞秋将卢娜的住址给了他们。

“探长，我们现在是先去拜访杜克的工作室，还是去卢娜家？”从酒店的旋转门出来，罗格问。

查尔斯用手杖砸了一下地面：“请你在脑子里回忆一幅翡翠城地图——卢娜的家在东部城郊，斑点公司在五公里外，而那只鸭子就在槲寄生大街。现在你告诉我，我们应该先去找谁？”

“我明白了，是杜克。”罗格兴奋地说。

杜克的工作室在一栋拥有粉红色外墙的楼房二楼。楼下是一间粉红色的咖啡厅，室内外座无虚席。咖啡厅隔壁是一家昆虫特色料理店，店面不大，鉴于翡翠城喜欢吃昆虫的动物很少，这里一位食客也没有。

查尔斯和罗格从昆虫料理店旁边的逼仄通道上了楼。工作室的两扇玻璃门敞开着，他们直接进入了里面。

室内几乎没有墙壁或隔板，整个空间宽敞通透，按照功能用途做了无边界分区——进门右侧是工作区，工作台上放着打字机和一摞摞文件盒，另一张更为宽大的工作台桌面前有只画家样子的褐色鼬，她正埋头专心用墨水绘制一份海报，对两位突如其来的访客充耳不闻。旁边有许多货架，堆满杂物。

进门左侧则立了几台大型衣架，满满当当挂着各种靓丽衣裙。角落里有一块遮挡起来的更衣室，两片暗红色丝绒仿佛即将拉开的舞台帷幕。在更衣室后面，是一个拍摄工作区，精心布置成了花房的模样。而在摄影区斜对面，是工作室唯一的办公室。

查尔斯径直走到办公室门口，门上的铭牌上刻着杜克的名字，还在下方用更小的字体写着——金牌演员经纪。他推开门，亮出自己的警徽，没注意身后的罗格露出羡慕的神情。

“你好，我是翡翠城总警局的高级警探查尔斯。他是我的助手罗格，你们见过。”

杜克轻轻瞥了他们一眼，随后扭头看着墙上的挂钟：“噢，竟然已经快11点了，我从不知道翡翠城警局离我的工作室有这么远呢。”

“我们必须制定最合理的调查顺序，杜克先生。”查尔斯在鸭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相信我的助手已经提前告知过你，我需要查看莉莉的信，还要问你几个问题。”

杜克举起手边的信封，不耐烦地说道：“拿去看吧！我只希望莉莉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并且能过尽快赶回来完成接下来的拍摄——你们能保证让这件事实现吗？”

查尔斯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不为所动。还是罗格走过去将信从杜克手中接过，递给查尔斯。

“看起来，她写信的时候着急出门，或者因为什么心不在焉。”他拆开信封，看了一眼，“你上一次见到莉莉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颁奖典礼上。”杜克说，“她获得最佳女主角的奖项，作为她的演员经纪，我和她一样高兴，因为这对我自己的职业而言也是最高程度的认可。”

“颁奖典礼在哪里举办？她是怎么离开的？”

“在红杉剧院。颁奖结束后，主办方在剧院隔壁的红杉酒店准备了一个派对。大家一起去红杉酒店庆祝了几个小时，最后科林带她离开了。”

“回勿忘我酒店？”

“当然。”杜克略带疑惑地看着他，“她一直住在那家酒店。”

“不，她有别的居住地，或许是科林买下的房子。”查尔斯说，“我很奇怪你作为她的演员经纪竟然不知道这一点。”

杜克嘴唇翕动几下，仿佛瞬时遭受了巨大的冲击，过了片刻才有声音从他的喉咙中发出：“我不知道……我管理的演员很多，接送她们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

查尔斯继续问：“红杉酒店离勿忘我酒店大概有五公里的距离。他们乘车离开的？”

“科林有一辆汽车，最新款，他总是亲自开车接送她。我看见他们一起朝酒店后门——也就是停车的地方走去。那个时候已经过了12点，到5号凌晨了。”杜克停顿片刻，“说实话，我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她原本在9号就有电影拍摄计划，却爽约了。她性格低调，非常热爱演员这份职业。即便金桂枝奖是演员行业最为重量级的奖项，我也不觉得她会为此得意忘形，抛下工作。当然，科林那只猞猁倒经常想一出是一出，我毫不怀疑这次度假是科林的想法。”

“你之后跟斑点公司联系过吗？”

“我只为了莉莉的假期，向电影公司汇报了她工作计划的调整。在周一，9号的时候。”

“斑点公司也跟科林失去了联系。”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沉默。鸭子瞪大双眼，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恐，臂膀止不住地颤栗。

“难道……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这场是度假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现在还无法定下任何结论。”查尔斯平静地回答，他站了起来，“谢谢你的回答，杜克先生。我们也许还会来拜访你。”

杜克什么也没说，目送他们离开。

回到粉红咖啡馆门口，查尔斯掏出怀表看了看。

“现在是11点35分。我看，我们最好先去吃一顿午餐，因为我记得斑点公司附近没有好餐馆。”

“呃，好。”罗格说。

“你今天究竟怎么回事？”查尔斯抬眼注视着他，“从莉莉的房间出来已经一个半小时了，还没回过神来？”

“对不起，探长。”罗格挠挠头，“我……我太过担心……莉莉小姐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

“而你正好是参与调查的警员，那么，你就应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查尔斯严厉地说，“在我们走到肉桂餐桌前，给我一种你的推测。”

“好的，探长……等等，肉桂餐桌？”罗格惊讶得合不上嘴，“那家最低消费10银币的高级餐厅？”

“是的，那是我比较喜欢的一家餐厅，并且离我们所在的地方很近。”查尔斯说，“别为这事担心，不用你掏钱，我请客。”

他迈开脚步，罗格有些受宠若惊地跟在他身后。

“我想……莉莉会不会遭到了绑架？”罗格问。

“没有勒索信。”查尔斯简洁地否定道，“亲爱的罗格，你现在的回答会与你的实习鉴定挂钩。我希望你明白——即使你能成功转正，也不会再继续担任我的助手，所以我不在乎，绝不往最终报告里掺杂进任何主观感受。你能否成为一名正式警员只取决于你自己的所作所为。”

罗格陷入了沉思。但在五分钟后，他们就到达了肉桂餐桌。餐厅侍者引领他们来到靠近窗户的双座餐位上，查尔斯打开菜单，不再提起刚才的问题。

“金枪鱼三明治，竹叶沙拉，肉桂苹果派，精酿苹果酒。就这些，我现在不太饿。”查尔斯说。

菜单附有绘制精美，看了垂涎三尺的图样，但罗格只盯着菜单上的数字，面色凝重。侍者手拿备忘录，耐心地等在一旁。

“你可以试一试这儿的煎鳕鱼排，罗格，很不错。”查尔斯开口。

“噢，好的，那我就要一份煎鳕鱼排吧。”罗格结结巴巴地说。他看见这道菜的价格是12银币——天啊，他的月薪资只有50银币。

他住在城东一间每月8银币的房间里，日常在金羊角餐厅解决三餐，这样每月能攒下10银币寄回家。等他转正为初级警员后月薪会涨到80银币，而高级警探一年能收入1600银币，他设想到那时，自己就可以把父母和三个妹妹都接到翡翠城来。

侍者很快就将苹果酒端了过来。淡黄色酒液被装在精美的玻璃杯里，晶莹剔透，香气扑鼻。光是嗅了下味道，查尔斯就露出了十分满意的表情。

“说来可恶，我昨天在美味迷迭香餐厅，竟然碰到他们用**苹果酿造苹果酒。”查尔斯用气愤的语气说，“我为此和他们的经理大吵一架，最后他们免除了我和苏珊娜的消费，并赔偿了10银币。”他饮下一大口苹果酒，玻璃杯里的液体立即少了三分之一。“啊，这才是用优等苹果酿造的好酒！罗格，我不知道此前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叔叔在青草山有一个苹果农场。他毕生都待在那里，培育整个方舟岛最好的苹果——他本身就是一名毕业于翡翠文理学院的农学博士。我家里的那一小块微不足道的苹果园所种植的苹果树苗就来自他的农场，竟然能在翡翠城这个如此不适宜苹果生长的地方结出还不错的果子——远比翡翠城普通商店能买到的强……”

查尔斯充满激情地对着罗格分享苹果知识，即使对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团空气，也丝毫不会影响他的慷慨表达。但年轻的狗两手搭在餐桌边上，双眼看着鎏金边白瓷盘中完好无损的煎鳕鱼排，手中纯银的精致餐具变得像是以低劣的铅冒充的那般沉重。他的耳朵里不知何时被塞入了两颗蜡丸，将上司的话隔离在了遥远的地方，而近在咫尺的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地、沉重地跳动着。

迄今为止，他的行为，都是正确的吗？

吃过午餐后，查尔斯和罗格走到了斑点公司。斑点公司的经理是一只年轻的虎斑猫。他的身材肥胖，腰身甚至比查尔斯还要圆上一圈，嘴角附近有两撮深色的毛，显得他总是在乐呵呵地笑着。实际上，经理本身就是一只乐观的猫，他就像太阳、盛开的花朵、雨后的空气那样令员工忘却烦恼，感到愉快。

经理站在窗前，微笑着面对他们：“我得说实话，这不是科林先生头一回失踪了。他好歹还给我们留下了一封信。”

“请给我看看那封信。”查尔斯说。

经理走到桌边，从桌上堆积成山的信件中翻出一个信封。

“是莉莉的笔迹？”查尔斯不禁有些惊讶。

“噢，是的。科林先生经常让莉莉小姐代笔——只要他们俩在一块，并且有空应付工作。你可以看到，莉莉小姐的字迹漂亮而优雅，就像她自身一样。”经理回答，接着俯下身子，一只手压在嘴唇上，轻声对他们说，“我可以给你们透露一个秘密——科林先生自己的单词拼写很糟，书写也跟蚯蚓似的，所以他不太喜欢自己动手书写。平时在公司或者在家里，他都是使用打字机，最后亲笔在上面签一个名字——就像你手上的那封信的落款一样。”

“你确定，”查尔斯用怀疑的语气说，“这上面是科林的签名？”

“毋庸置疑，”经理诧异得叫了起来，“我当然认得我老板的名字！”

“对不起，即使我没有对笔迹学进行过专业研究，也能看出相当明显的模仿痕迹。”查尔斯抖了抖信纸，“这封就是是莉莉写的信，而这份签名同样是她留下的。现在，可以将科林的失踪时间往前提前一天了。从6月5日凌晨起，就没有动物亲眼见过科林。而莉莉，则至少6月5日晚上还在翡翠城内。她欺骗了她的演员经纪，还有你们斑点公司。”

“这中间也许有什么误会。”经理说，“也许……不管怎么说，科林先生一直是一个不喜循规蹈矩的动物。”

“我有点怀疑他们根本没去宝石湖区的度假山庄。”查尔斯说，“你能找到一个地址吗？一间隐藏在市区里的房子，那里才是莉莉真正居住的地方，科林经常从勿忘我酒店接她回家。我认为那栋房子记在科林的名下，因为无论是她的演员经纪，还是狂热影迷，都不得而知。”

“科林先生名下的地产有很多，但我们没有足够的精力，许多地产都闲置在原地。”经理说，“我可以把它们的地址全部提供出来，不过恐怕就无暇陪你们一一去检查了。”

“当然，这是我们的工作。”查尔斯说，“我忽然记起来一个传言——科林是否已经立好遗嘱，把莉莉作为自己财产的唯一继承者？”

“准确地说，科林先生跟我提过几次这个念头……”经理摇摇晃晃脑袋，“可是我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份遗嘱，他的律师也没有。我们俩是他最信任的对象，我想他还没有将它付诸实践，仅仅停留在念头阶段。”

“这不能排除为一种犯罪动机。”查尔斯说。

“这可太荒谬了。”经理好似听到了某种笑话，开心得连胡须都上下颤抖起来，“莉莉小姐才不会为了钱伤害科林先生。她自己现在也很有钱，这些钱来自科林先生对她演员事业的帮助，而科林先生经营斑点公司赚钱，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她——他们简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他们俩还没有结婚，但我觉得这样的结果是早晚产生的。就算是在结了婚的夫妻中，你也很难看见像莉莉小姐和科林先生如此和睦亲密的关系。”

“是什么让科林爱上莉莉呢？”查尔斯冷冰冰地问，“难道是因为容貌，这种最容易改变的理由？”

“咦，你觉得爱情需要理由吗，警官？”经理看着他，圆圆的深褐色眼睛里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查尔斯沉默片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拿起搭在椅子边的手杖。“劳驾，请带我们去科林的办公室检查。”

经理带他们上到四楼。

查尔斯刚踏进科林的办公室内，就弯腰拾起地毯上的一根毛发，猛然发出一声尖叫：“又是那只白狼！”

“抱歉，但我们公司的员工中没有白狼，倒是有白色的狗、白色的猫、白色的鼠、白色的狐狸。”经理说。

查尔斯将白毛举到罗格鼻子前：“你难道认不出，它是你的好朋友弗洛伦斯的毛发吗？”

“探长……”罗格紧张不已，“我……我不清楚……”

“撒谎！”查尔斯咬牙切齿地吼道。他转过身去，面对惊讶得张着嘴的经理，“请问这间房间在科林外出时期有谁出入？”

“就我前天进来过，为了取一份文件。”经理说，“刚刚我们进门时你应该看到了，这间房间有锁，只有科林先生和我掌握着钥匙。”

查尔斯回到门口，仔细端详门锁，还划开了一根火柴照亮。

“被撬锁的痕迹。”他说。

“什么？”经理的惊讶中又多了份慌张，“我昨天没注意到房间里出现任何变化……”

“入侵者是一头相当狡猾的白狼，她可能还有同伙。”查尔斯说，“我就知道她绝不是为了钱去科林的宅邸里做清洁工。经理先生，你知道科林与猫作家艾米莉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清洁工？艾米莉？”经理用双手捂着自己的额头，“我好像彻底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