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孟临溪同大舅母说想去庐山观雪景时已是宴会前一日,第二次早晨就要出发赴宴,她只来得及给杨居采传个口信,如今看到杨居采也来了,欢喜得很。
“席上可有心仪的男子?”三人并排走在林中小路上,杨居采突然没头没尾问出这样一句。
“没有,都不如小采容姿丰盈。”孟临溪老实道。
“我在问四姐姐,你心虚什么。”杨居采虽然嘴上不饶人,嘴角却微翘。
“我也没看着有哪些比小采容姿更胜的。”季洛也说,转头又好奇,“小溪,与你在亭中叙话的是何人?”
“将作监少监苏大人。”孟临溪回答,少顷,呀的一声,吓了二人一跳。
“刚刚那位公子说苏大人是元嘉十八年的状元,看着也还年轻,应该给四姐姐引荐一下的!”孟临溪一拍脑门。
“将作监少监,虽不知是什么官职,听起来像是个京官,我远在江州,如何与他往来?江州生意离不开人的。”季洛并无遗憾。
“四姐姐没有想过和我一起去京城吗?”孟临溪转身跨到她面前,却一脚踩进雪里不知深浅,小腿被一段断木划伤了,沙沙的疼。起初以为是擦伤,在杨居采执意要求下,她嘴上说着“没事没事”掀开裙袜,好长一道口子,不断往外冒血。
季洛见状迅速找了块平坦石头,扫开雪,扶孟临溪坐下。杨居采想也不想就蹲下来,脱下孟临溪的鞋袜把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捧了一捧雪捂在手里化开了洒在伤口上。
即将及笄的女孩子,哪有这样无所顾忌男女的?季洛正要阻止,却见杨居采熟练的样子,意识到孟临溪从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变成现在这样,二人这两年没少一同出游,想必是没少受伤,杨居采也没少处理,就也懒得管他们男女大防了,回□□去找杨居采的马了。
“你忍着些,会有点疼。”杨居采用手帕轻轻擦拭伤口,雪水冰冷,洒在伤口上冻得刺骨。她本来搭在他肩上的手那一下刺激后,紧紧扣住他的肩膀。
他安抚地拍拍那只手,又低头专心处理起伤口。现下季洛不在,只有他们二人,他手中不停,心里有些在意她刚刚说的话,开口问道:“你何时回京?”
“最快明年开春吧,现下会骑马了,要不了一个月就能到,只要在及笄礼之前赶到就行。”
“那我呢?”
“什么?”
“你刚刚让四姐姐随你进京,我呢?我在你的未来是什么安排?”
“小采,师傅给你安排了你的路。”
“但是那条进宫路上没有你,我前几日才知道,画学三年内除了春节的十五日永远不得出宫。”
“你不是一直向往画学吗?我会进宫看你的。”
“画学不让女子进入。”
“那我就请师傅带着你来见我。”
杨居采摇头,他默然处理好伤口后,又帮孟临溪穿好鞋袜,双腿从他的膝盖上拿下来垂到地上。他突然很害怕,回到京城的她没有自己这样日日陪着她,就像刚才那样,与一个将作监少监都能相谈甚欢,他害怕她会与自己渐行渐远。先前她疼得不声不响流泪,他低头没有看见,现在抬眼看她一双眼瞳里还漾着泪水,盈盈如两潭碧水,他突然很大力的抱住她:“潺潺。”
孟临溪等他力度渐弱,吸吸鼻子:“你再不把我抱去找四姐姐骑马,我就要冻僵了。”她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突然发现眼前的喉结不知何时已经这么明显了,初见时一般高的身材,现在自己只到他的肩膀了。
原来是这个时候吗,她想,上一世他是在这个时候喜欢的自己吗?
她不敢问出口,她知道自己头上悬着一把剑,现在就是在囫囵度日。一切都要在自己度过那桩生死大劫后才能安排,若真是在劫难逃,自己拼死一搏,连累的人越少越好。
杨居采看着怀里人的沉默,越走心越沉。他突然没那么想入京了,他只想现在这样的日子永远维持下去。若是自己没有入京,她在京中过完及笄礼,如果自己要求,她会再回江州来陪自己吗?而自己一入宫,那便真是与世隔绝了,她的身边发生什么都无能为力了。他一边想,一边又在恨自己,恨自己看重的绘画事业、坚持多年的努力、称得上是天赋的东西,竟然与她相比如此不值一提,自己不配说是爱画之人。
就这样二人各怀心思地走了两柱香,遇见牵着马迎面过来的季洛,才回过神来。孟临溪用一只好腿上了马,下意识往前挪了挪等杨居采也翻身上面坐在她后面,杨居采却选择在下面牵马,与季洛并排走。她知道他的敏感,只是现在实在无法给他什么承诺,就也闭口不谈沉默坐着,直到走到□□处换了马车回府。
——
年根底下,季府来了新客,季渊的姨母带着她的表哥李木易来季家借宿,预备年后和季沐结伴参加省试。季渊姨母的夫家在赣南一个小县城当个小官,带了很多当地特产的沙糖桔来,又听说四姑娘有腰疼的毛病,带了很多板栗来说是煮粥可以缓解腰疼。四舅妈给各院都分了些,初时季渊不懂,吃多了沙糖桔,上火上的嗓子说不出话来,就把剩下的橘子板栗都给孟临溪了。
快过年了,季老太爷吩咐这几日不用上学,刻苦不在一时,孟临溪就在自己的小院儿里支上茶炉,像在京城时兴的那样在茶炉四周放些花生大枣栗子橘子烤一烤配茶吃,又叫了大家时不时来小坐、吟诗作画。
“七妹妹,我昨日听李家哥哥说,李家姨母在张罗给你找夫家。”季汇磕了一个花生吃。
“什么?七姐姐刚及笄就……”孟临溪放下一盘做好的栗子糕,坐在季渊旁边吃惊地问。
“我父亲母亲倒是不急,但是架不住我姨母急。”季渊拿起一块栗子糕送进嘴里。
“你怎么想?”孟临溪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季渊刚好吃完这口,有点噎在找水喝。
“左右我也没有心仪的对象。以后我想找个蜀锦人家,正好听蜀锦坊的织教婆婆说蜀地男子都是耙耳朵。”
“何为耙耳朵?”众人疑惑。
“大概就是杨公子那样的,温柔、话少、听八妹妹的话、笑起来好看吧。”季渊不好意思的说。杨居采正在拿着一块栗子糕低头看书,听见众人议论的焦点转移到自己,只抬眼看向孟临溪,嘴角噙着笑。
“你对他是有什么误解?温柔、话少、听我的话?这里面哪个词和他沾边?”孟临溪奇道。
“我是受不了有人一直对我这么笑的。”季渊表示。
“你被他骗了。”孟临溪叹气。就杨居采前期的表现,如果不是知道上辈子那些林林总总,她万万不会无限制包容他的幼稚和敏感的。
“如果有人一直对我这么笑,他说什么我都答应。”季渊继续说,双手合十向虚空一拜,“请菩萨赐予一个这样的给母亲当女婿。”
“所以说,这个妖女铁石心肠。”杨居采依旧噙着笑。
“来人啊!把他给我毒哑!”孟临溪知道他意有所指,扶额。
这一年孟临溪忙着做生意鲜少下厨,立秋之后板栗刚下来时炒过一次糖炒栗子,之后便没动过伙了。这次做栗子糕技艺确实生疏了,水放的少了,一盘糕点几乎没人怎么动过,杨居采却请可人全都打包带回家了。
他拎着这篮栗子糕哼着小曲刚踏进家门,被杨荃斥责跪下。
杨居采不明所以,站在原地未动。杨荃拿着一沓纸走上前给了儿子一个嘴巴:“你看看你画的这是什么!”陈佳音闻声赶紧出来,只见丈夫将手中的画扔到他脚下,四散开来,画上的人物都是一个人,或倚窗发呆,或闭眼小憩,或蹙眉画画。
“我在练习人物画。”杨居采还欲狡辩,杨荃又是一个嘴巴。
“不要以为我看不见你私底下的小动作,我只当你二人关系好,谁知你越来越过分,你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杨荃越说越生气,他不止一次撞见杨居采与孟临溪有非同一般的身体接触,他早想与他说,却想着孟临溪都未说什么,让两个孩子生分了不好。
陈佳音在旁拉架:“不要在院子里说这些,进去说。”一边把二人推进屋里,一边宽慰丈夫:“情窦初开,两小无猜,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好好说话。”
“你不要拉我,你看看这个逆子敢不敢说两情相悦!”杨荃拎着儿子的衣领进了屋。谁知进了屋,杨居采却主动跪下了。
“怎么现在知道跪了?”杨荃问。
“儿子跪自己因为这见不得人的心思而变得懦弱,儿子确实喜欢潺潺却不敢和她说。”杨居采梗着脖颈说。此话一出,杨荃更生气了:“你也知道是见不得人。你可知轻薄郡主该当何罪!”
“她对我与对他人不同。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喜欢我。”杨居采望着父亲恳切道。
杨荃听到这话一愣,突然想到曾经那个照耀过自己生命的女子,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初时恨明月高悬曾独照他,后来恨明月高悬不独照他,最后恨明月高悬独不照他。他不想让儿子走自己的老路,狠下心一脚踹向杨居采:“你真是分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了,生在这乡野山村,人家称你公子,夸奖你几句你就拿自己当回事了。”
“父亲为何这样说我!”杨居采跪着膝行到他跟前急道,“我也去了那么多地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水平,为何妄自菲薄!假以时日,我会配得上她。”
“明年不要去京城了,你先给我在江州好好待着。无论是你的心性和技法,现在都不适合进京。”杨荃残酷地说,“京城是什么样的地方,她是谁,你是谁,有多少人往她身边凑,你没有的东西那些人生来就有,你确实有些天分,但那是掐尖儿的地方!”
“我就算不去京城,也不会放弃潺潺,我会让她留在江州。”杨居采倔强道。
“哈!你留的住她吗?你有什么资格留住她?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是宿命,不管曾经共享多少时刻,你们的未来不可能在一起。”杨筌被这个逆子气笑了,“跪在这里想,想不明白不要起来。”
杨筌甩甩手出去了,还把门也关上了不让陈佳音进。门外陈佳音的声音传进来:“你今日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杨筌说:“贵妃娘娘这些年来一直在给郡主相看人家,我不愿让别人觉得我做了郡主老师,我的儿子还要娶她,我们杨家寄生在郡主身上。”
“若真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你还能拆散了?”陈佳音不许杨筌为了自己的一点面子就伤儿子的心,“我倒觉得你不用太过紧张,年少时谁没喜欢过这条街上最好看的男孩,长大后十分鄙夷那时候的自己,懂什么是爱情?怪只怪小溪漂亮可爱,儿子喜欢上才说明他审美正常,不瞎。他总会想明白的。”
杨筌冷哼一声:“他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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