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屋里跪了一整夜,第二日清晨半梦半醒中听见孟临溪的声音从院中传来:“师母,我来找小采去看我六哥哥新得的碑帖,虞世南摹兰亭序,还是宋拓本。”少女声音轻快,与屋内少年的样子如同两个世界的人。
“潺潺,你师傅带采儿出去了,晚上才回来。”陈佳音清楚儿子的性格,他尽可以现在出声拆穿自己的谎言,只是他不会愿意将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暴露在孟临溪面前。孟临溪点点头,转身走了。
陈佳音推门进去给杨居采送饭,问他想通了吗,还跪吗?杨居采喝了些水,沉默地点点头。陈佳音没再说什么,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出去了,她知道少年时的心思,谁说都没用,就得靠自己想通。
杨居采跪在地上,看着窗外日头射进的阳光由东到西,想起那日在庐山看雪,季洛在马下问她:“总说喜爱庐山,如今三年了,一次望鄱亭的雪景也没看上过,又负了伤,还爱庐山吗?”
“自然是爱的,我只当是山神恐我叶公好龙在考验我了。”孟临溪坐在马上,伤腿虽然被颠得一阵一阵痛,但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况且我今日没有伤到关节实属万幸,没准也是山神在保护我。山神是爱我的!”
想到这里,他只当一切都是对他的考验,跪的更起劲了,直到第三日早晨杨荃回来,见他还跪着,眉头紧锁,刚要跨进门中,陈佳音拉住他:“这个法子不行,一日想不通的事情就算跪十日也还是想不通。不要叫采儿跪了,你我都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你越拆散他越叛逆。”
杨荃没有听夫人的话,还是走了过去。但他不愧是过来人,张口便杀人诛心:“听说昨日清晨郡主来过了,你母亲说你晚上回来,她晚上又来了吗?她把你放在心上吗?”
“昨日太晚,许是今日来。”杨居采还在嘴硬。
“你且看她今日来不来,若她今日不来,你答应我死了这条心。”杨荃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怎知道父亲会不会阻拦她来。”杨居采问。
“好,我今日便在你眼前坐着,你且看她来不来。”杨荃冷笑。
“她许是有什么事情,怎会日日往这里跑。”杨居采挣扎道。
“不,她今日一整日都在府里。”杨荃肯定的语气如同板上钉钉,“每月的这一日,她都会在府中用一整日的时间给京中回信。”
果然,一整天,杨宅的门毫无动静,没有任何人敲响它。杨荃就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本书看,他本想再说些什么,余光看儿子的表情已经不如最开始那般坚定。杨居采的年纪还是小了些,杨荃决定什么不说了,当自卑撞上怀疑和猜忌时,会让人倍受煎熬。
夜幕降临,陈佳音进屋叫杨荃去吃饭,她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杨居采,杨荃朝她摇头,出去带上了门。二人在门口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着话。
“你从没这样对过采儿,他怕是要伤心了。”陈佳音说。
“就是怕他伤心才要让他早点认清现实。外人只看到郡主是孟王女儿,弘化郡主封号是贵妃娘娘请的。但宫里太子殿下和端王殿下都是她的义兄,太子殿下每月都来信询问她的功课,她的婚事简单不了,不是我们这样的家庭可以肖想的。”
两人声音渐远。杨居采却是像被冷水浇透了一般——潺潺从未说过自己在宫中还有两个好哥哥。自己想了一天京中有谁值得她如此上心回信,自己见过她给王府的回信,从来只是薄薄一封,报喜不报忧,花不了一整日,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她是在精心给那人回信。细细想来,两人虽经常一同吃喝玩乐、学画写生,但同她在一起时她从未主动提起过宫里的生活。
她就像一株蒲公英,飞到哪里汲取哪里的营养。
杨居采想到原先也是这样的人,从不带过多感情看待任何事情,也从不会带着上一件事的情绪投入到下一件事,他的世界里除了画画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如今,他想从头至尾完完整整了解孟临溪一切的时候,却没想到她是面热心冷的人,这大概就是报应吧,一个冷漠的人爱上了另一个冷漠的人。
人可以在最爱另一个人的时候选择离开,他只要离开,就可以拥抱内心消失很久的宁静了。
当杨居采把最后一块栗子糕吃干净后,他对孟临溪最后一丝肖想也泯灭了。窗外传来一声鸡鸣,陈佳音推门进来,看到儿子颓然盯着地板发呆。
“娘,我想通了。”杨居采抬头,眼里布满血丝。
——
孟临溪伏案了一整日,给高映淮的信只憋出一页。她绞尽脑汁想整点儿花活儿,却是掌握不好那个度。自上次自己负荆请罪后,高映淮就再没提过这事,赏自是没有的,罚他也不说。
柳阅那边,她当然不敢暴露太子的身份。当初她将柳阅的身份告知高映淮,还存着一丝侥幸自己能给二人搭上桥,却没见柳阅在书信里透露半点结识高映淮的消息。她绞尽脑汁也猜不透是高映淮确实没有动作还是柳阅不形于色。
“姑娘,太子殿下日理万机,知音再难觅,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哪有功夫按照你的设想互通书信,男女不得避嫌吗?”怡人敲打她。是了,怡人说的没错,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只能安慰自己放长线钓大鱼。
——
杨宅书房内,两个巨大的黄花梨书案面对面摆放在窗前,一边上杨居采在低头认真给斑鸠颈部的黑色羽毛上点着白色珠点,一边上平时是孟临溪作画的地方,可人在翻找东西。
从书案到多宝阁再到旁边的博古架上,可人翻遍了也没找到孟临溪要的那碟前几天刚配好的泥银。这几日杨荃说杨居采病了,把授课的地方改回季府,她临时要用泥银点缀松石上的月光,又赶上平时伺候笔墨的怡人随季汇去给郡主养的几只鹧鸪看病,来杨宅拿东西的任务就落在了可人身上。
见杨居采眼观鼻鼻观心地认真画着画,可人也不敢打扰,只得自己努力,对着孟临溪列的单子叹气。
终于,杨居采忍不住了,起身问道:“可人姐姐在找什么?”
可人心想这尊大佛可算愿意动一动了,忙把单子递过去,杨居采只看了一眼,屋里走了一圈,便把东西都集齐了。
“杨公子,你怕是比郡主自己都更熟悉她的东西在哪里。”可人惊异道,想着有杨居采在旁边,怡人平时的活计竟然这么好干吗。
杨居采笑了,不知想到什么,又敛了神情:“明日我去益州,替我向你家郡主告别。”
可人顾不上在意杨居采今日怎么不叫郡主小字了,问道:“杨公子怎么不自己告别?”
杨居采愣了一下,喃喃道:“我怕传了病气给她。”可人瞧着他确实面色不好,神情疲惫,回府和孟临溪说了,孟临溪叫她给他拿两根60年的山参。
杨居采在益州待了十日,陈佳音来信说躲着总不是办法,年总要回家过的,又把他召回来。看着临行前桌上撂下的山参,他脑海里映出可人那天带的话:“我们家姑娘说,您这个年龄吃60年的就够了,上来就吃100年的以后老了哪找千年的人参去。”他苦笑着摇头,心想眼不见心不烦,抓起山参便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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