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鬼下了班，俨然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木着脸走在梧桐树荫下，像被吸走了十年精气。
他走到一处人迹稀疏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观察周围，从口袋掏出手机。
恰逢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沾有白色粉笔末的手指犹豫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李鬼从来不会设置手机铃声，每个应用软件都设置了密码，能找到他之前的电话号码，且准确无误打进来，绝对是在监控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装作若无其事，低头钻进旁侧窄巷，垃圾桶旁苍蝇乱舞，捂着鼻子听电话那头有什么声音。
电话里传过来低沉的声音，这个声音很有特点，是有些满不在乎略带点儒雅的音色，一听就知道是，陈家新家主——陈祈远。
“你就是徐安的徒弟？一会来老宅，你也不想见他最后一面是吧？”
李鬼咬着牙想骂人，刚把手拿下来，闻到刺鼻的酸臭味，差点呕出来。想踢翻垃圾桶的脚，也默默落地。
他想拒绝说不去，对方似乎预料到，立马挂断了电话。
新家主没有留给他拒绝的机会，这次去，恐怕是死路一条。
陈家有名的子孙稀薄，平日这么作恶多端，陈家上下谁手上没沾过血？
血腥味这么重，怪不得婴灵不敢降生陈家。
李鬼心里骂骂咧咧，手上倒是很老实，打了辆车去老宅。
此时正值初夏，夜晚的风冷意杀出，吹来的风更显得他脊背单薄，眼底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他靠在车窗旁，没一会就睡着了。当然，并未发现中途换了几个司机。
车的痕迹也随着车牌号的替换消失，平缓驶向陈家老宅，沿着山体缓慢爬升，车窗外早就黑到看不见月色。
李鬼再次醒来，是车窗被打开，吹进带有寒意的冷风。
窗口那里，一个陌生司机带着微笑，安静站着，一切时机都把握得相当精确。
他刚睁开黏住的眼皮，入眼便是道貌岸然的笔直黑影，吓了一跳。
李鬼叫出声，惊慌失措地往后仰，手稳稳落在身后撑着。
发现他身着正装，应该是司机后，换上些许困意后的疲倦气，重新垂下眼皮。
他自暴自弃似的，揉揉太阳穴，斜躺在后座：“让我缓一会，马上下去。”
那人训练有素，并未多说一句话，眼睛直勾勾地看他，近乎让他发毛。
李鬼随意望向窗外，确实是他记忆中的老宅。
这里过于封闭，虽然方便藏匿，但不适应陈家现在的生意链，也就逐渐废弃了。
他叹口气，终于下车。
那位司机并未跟着进来，有意让他自己进去。
李鬼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的刺耳声响起。
院里有几盏昏黄的灯，高高挑起，让人一看就能看到路中央的棺材。
他屏住呼吸，飞快跑过去查看，心里想着，陈祈远不该这么狠心，就算威胁他也得是让人活着吧？
但他不敢确定，他知道，新家主刚上位，手段不狠点没法坐稳这个位置。
李鬼靠近看，浑身无法动弹，这不是他师父徐安，是陈祈远他爹，也就是旧家主——陈乾。
陈乾的尸身已经开始散发难闻的气味，出现**血管网，应当是实实在在死了三天。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手臂，大大小小的留置针痕迹无法掩盖。
枯瘦成这种程度的老人身体，不该出现在这种大户人家，除非是常年罹病，吊命七八年以上。
也就是说，陈祈远早就接手了陈家，现如今是不得已才出头露面。
这么大一个秘密，让自己给撞破，陈祈远是真不想让自己苟活下去啊。
李鬼打了个寒颤，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闭上眼往门外走。
“李老师，来都来了，过来坐坐？”陈祈远不紧不慢走出来，冷冰冰的声音先传到他耳朵里。
简直是道催命符。
李鬼脸上硬生生摆出欣喜的模样，赔笑着说：“哎，祈爷。好久不见了。”
陈祈远坐在主座，两只手搭在一块，提醒他：“是啊，看过棺材里是谁了吧？你应该认识。”
屋内是金丝楠木的木制家具，低调中告诉客人财力非常，这里常年萦绕着阴冷，即使没有名画佛像，也让人心惊胆寒。
陈祈远知道他看过尸体了，像是专门给他挖的坑。
李鬼站在屋内正中央，撒谎打岔：“这么多年了，我确实记不清了，还请节哀。”
“是陈乾，你认识的。你不光认识，现在还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李鬼嘴角忍不住发笑，他当然认识陈乾。当年他第一次见人血，就是在这儿，那人是陈乾命人活活打死的。
这个老狐狸，非要让他入局，还是个死局。
“祈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陈祈远敲了敲桌子，几个人从后面把徐安抬进来，让他坐在侧面椅子上。
他抽出一把匕首，锋利刀尖抵在徐安的脖间动脉，冒出点血珠滑落。
李鬼把目光移开，有些嫌弃：“祈爷，你再捅下去点，这个老家伙就装不住睡了。”
徐安确实不会装死，眼睛半闭不闭，睫毛抖得像在跳舞。
听到自己徒弟这么说话，睁眼张口大骂：“臭小子，没良心的东西。是不是看我老了就没用了，这么多年也不来看我。你就说吧，救还是不救。”
陈祈远轻笑，利落地收回匕首，冲李鬼示意：“坐吧，跟你猜的一样，没想杀他。”
李鬼吊儿郎当坐在徐安旁，无视他师父哀怨的眼神，钻空子反讽：“祈爷这是想杀我？”
陈祈远摇摇头：“不一定，可能会活下来。”
李鬼的表情僵住，抓着徐安手腕质问：“祈爷，什么任务非要我接？我师父的脉象可比我健硕多了。”
“如果我偏不接呢？”
陈祈远没管他说什么，只在一旁分析局势：“你们应该不清楚，陈乾十二年前就卧病在床，我帮他续了十二年的命。”
李鬼听了祈爷口中随意说出十二年，就知道这绝对是睚眦必报的主儿，遍体生寒。
“现在，他终于死了。”陈祈远盯着李鬼笑，话里还真有高兴的意味，“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就躺在那。”
“这事也瞒不下去，我知道我接手的话，肯定很多人跳出来反对。但毕竟我早就管了十几年，这点表面功夫我得去做。”
“外人都知道，我们陈家靠研发核心芯片技术发家，流转黑白两道。富豪圈里的宴会上，所有人都借用这个芯片，作为身份的象征。有权势的晚宴，一半是人，一半是装着芯片的铁人。”
“这只是表面产业，技术限制太大，市场也就那么些人，挣不了很多钱。族里旁系，私底下还是主要靠灰色产业营生。都被我毙得差不多了。怨声载道的，还撞上我这个突破口。”
“只有陈家自己人知道，我们祖辈生于云市，每任家主都必须去祖坟虫祭，祈求家族气运。他们也就借着这个借口，逼我退步。”
“这个祖坟，就是你想的那个。”陈祈远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他。
李鬼扭头看徐安，有些不可置信：“你让我脱身陈家写的程序，设计的是陈家祖坟？”
徐安心虚，装作不知道，看东看西，也不答话。他当时的确不知道，这会惹祸上身到自己徒弟。
李鬼低低骂了一句：“老东西。”
陈祈远继续说：“当年，是我爹带着他们干的，我本人也不清楚那座坟山里面，是个什么东西。程序员和工匠，都被我爹派人杀干净了。只剩下徐安和你。”
“徐安不行，他在陈家脸熟，如果他去，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必死。你平时露面不多，当初徐安给你处理得很干净。被人认出也没关系，可以糊弄过去。虽然间接参与进去，但也大致了解坟山的设计原理，”
陈祈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林郁这个名字就挺好的。”
李鬼彻底冷脸，屋内静得能听见山间呼啸的风声，也诚如两人态度，相斗相争。
陈祈远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就算是徐安，他也从来没透露过。
冷汗浸湿他的后背，陈祈远究竟了解他多少。
当下早已心乱如麻，却不敢做出丝毫反应，怕被他捉到尾巴。
李鬼还不能肯定，陈祈远知道多少消息。
陈祈远是一个喜欢把明牌亮出的人，他直接拿出照片，告诉李鬼为什么必须听话：“林妨，你的姐姐，被我转移到我们的私人医院内，会安排徐安和专人陪同。当然，不会限制她的自由，旅游、医疗之类费用，我全出。”
照片摆在桌面上，是一张监控截图，一个穿着淡粉色连衣裙的女孩，蹲下赏花。能看出她已经不再年轻，但还保留着淡雅美好的微笑。
李鬼的心在颤抖，呼吸的频率加快，他甚至想杀了陈祈远，但是不能。
姐姐还在他手里，只有在他手里，姐姐才能更安全、更自在地活着。也不必总跟着他东逃西窜。
所以陈祈远才说，自己必须听他的话。
从这一刻开始，他又重新回到了之前无数次想摆脱的名字——林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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