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西是只有活就干的蟑螂，但也会在情况不紧急的情况下严格地遵守五小时工作制。昨晚要给新同事准备材料算例外，他将未来两天的工作时间调休到了当晚，因此给颜檀稍微介绍了下情况，他就收拾收拾准备下班了。
部分容易影响新同事工作进度的叶子被他放了起来，“如果你是别的蟑螂，我会劝你按时上下班，但这个任务与你的性命相关，你可能要在休息时间也多多努力。”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屋主人往沙发的那一跨被椅子绊倒，整个人重重地跌在地上，他脸朝下，骨头坠落时响出令螂发酸的声音。梵西的话被打断，跟颜檀一起朝那边看去。
颜檀看见了地上晕开的几抹红色，判断道：“他追不上我。”
梵西：“……”
情爱是人类创造的词汇，他不由思考，蟑螂真的可以懂得这些东西吗？或许，懂情感的人类爱上一只蟑螂，真的比什么也不懂的蟑螂爱上人类要简单。
一声尖叫隔墙穿透而来，“啊啊啊蟑螂！”
颜檀甚至听见了极度用力的跺脚声与兵荒马乱的乒里乓啷，她朝梵西说道，“人类真热情。”
梵西触须抖了两下。
“屋主人也是，一见我就激动得摔在了地上，”颜檀格外怀念一周前的那个任务，“人类爱上我真的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梵西：“……叶子拿好，我下班了，你接着努力。”
他看都没看一眼趴地上半天起不来的屋主人，钻柜子底下找干燥好吃的饼干屑去了。
屋主人，名齐寻，颜檀的注意力在叶子上多停留了几秒，过去看这个倒在地面的人类。
他刚出差回来，行李箱被随意踹在门边，地面浅浅的灰尘被轮子划开几道亮痕，身上沉沉的死气弄得几乎要溢出。
离得近了，颜檀看见人类眼皮底下的一圈乌青，在人类世界里，这是睡眠不足的表现。他眼皮垂着，上下几乎黏在一起，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要爱上这样一个没有生命力的人类，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颜檀看着苍白皮肤上溅起的血珠，只觉疲惫，也想就地一躺，让这个烦螂的任务滚一边去。
翅膀挨地的那个瞬间，神思蓦然一动，她转向齐寻时眼里带了些理解——这死气沉沉的模样，是与工作有关吧？
没有生物能在面对糟心的工作时保持活力，就连颜檀，抱着叶子的腿也是有气无力的。这么一想，任务对象突然少了个“缺点”，颜檀同样满脸死气地给自己打气——她离爱上齐寻，又近一步。
*
叶子堆说是关于齐寻的生平回忆，实则就是个对他单方面的吐槽纪要。
叶片的主螂字迹端正时还能说一句齐寻只是与别的人类不太一样，没能好好珍惜上天赐予他的殊荣，潦草时就纯骂。骂齐寻不识好歹，骂他有眼无珠，骂他长着个人类的脑袋人类的身体却过着蟑螂一般的生活。
后面再潦草的部分颜檀就认不出了，她瞥一眼还倒在地面的齐寻，心想蟑螂怎么了。
蟑螂的生活怎么了。
就地睡觉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把这一系列叶子揉吧揉吧丢在一边，颜檀翻起了别的叶片。
这份叶子署名飞璇，以日期分隔形式记录下了45号人类的言行，字里行间没什么明显的褒贬倾向，瞧着只是纯粹的记录。
还没看几个字，隔壁热情的高音越发响亮起来，传出频繁的碰撞声，蟑螂几个字眼在一片混乱中尤为明显。
颜檀将叶子放至一边，从门底爬了出去。这是传统的人类建筑，一条长长的连廊，两侧是房间，她从405出来，往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
407
一阵鸡飞蛋打下，有几只小蟑螂从那侧门底爬出。说小也算不上，属于正常人类世界里蟑螂的体型，但跟颜檀比确实小了些。
“嘎吱”一声，左侧传来开门声。404门口站了一个人类，对方的视线正对着407那几只小蟑螂。
在颜檀看向她后，那名人类的目光也一点点落在了她身上。
在某个瞬间，颜檀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死气。梵西说404天天加班，那这死气的出现倒也可以说得通。
再一次感受到工作带给各个生物的压力，颜檀收回注意力准备回去，却发现那名人类朝她走来，然后蹲了下来。
距离近了，颜檀就可以在对方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模样。漂亮有力的六肢，油光水亮的躯壳，深棕色偏红的壳体在普通的瓷砖映衬下好似在发光。
颜檀分辨不出人类行为的意义，也没法从那个目光里感知到什么，最多感慨下她这只优秀的蟑螂又迷住一个人类，想到要做的破任务，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屋。
进门前她回头看了眼，那个人类仍蹲在那，目光与她交汇。
晚上这一层有个蟑螂聚会，梵西来找颜檀说这事，见她从门外回来，好奇问了句。
颜檀：“没什么，只是又有一个人类爱上了我。”
梵西：“……”
梵西走了，狠狠踩过屋主人坠到地面的衬衫下摆。
裤腿偏大，脚踝处的布料往膝盖那收了收，颜檀站在那节凸起的踝骨上往里看，人类小腿处狰狞着大片的疤痕，与周遭皮肤格格不入。
颜檀再次确定了一件事。
真跑起来，屋主人肯定追不上她。
唉，没什么优点的人类啊。
到底要怎样才能爱上他呢。
*
这个片区本没有蟑螂聚会，是半年前才兴起的。
聚会地点在地下室，各种饼干屑、没喝完的易拉罐摆了满地，角落里还有几个神秘的小瓶子。整栋楼的蟑螂几乎全来了。
有螂踮着触须拍颜檀的肩膀，“你从哪儿来的啊？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大只的蟑螂呢。”
颜檀认真想了想，“不记得了。”
梵西此时正埋在饼干渣里，幸福得找不着北。他也不担心新同事会被欺负，颜檀的体型摆在那，没蟑螂打得过她。
几只蟑螂聚在一起，热情地带着颜檀窝在了中央。
“总部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派下的任务一个比一个刁钻。昨天居然让我去吓十个人类，要吓到他们尖叫。总部难道不知道人类有多讨厌我们吗？你看我的翅膀！我飞那么快，还是被人类拖鞋砸了半边下来。”
“可不是么，我只想躲在人类家里吃吃喝喝，一点都不想面对他们。人类真的是太可怕了，这几天居然在食物里下药。”
“说到底还是总部的错，我们本来藏的好好的，人类发现不了我们，两边相安无事。现在好了，那几个人类都知道我们躲在家里了，想方设法要杀我们。”
有蟑螂戳戳颜檀，“新来的，你是不是也被派了奇怪的任务？”
颜檀一脸感同身受，“是啊。”
梵西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饼干里，有蟑螂叫他也不出来。
外面突然爆出人类的喧哗，嘈杂的声响将饼干堆尖尖的碎屑震下来，围在一起的蟑螂也顾不上聊天了，纷纷跑到地面。
乌压压的人群凑在一处，或仰头或低头，对着上方指指点点。
“发生什么了？”
“有可怜蛋爬到天台，要往下跳呢，听说过得不如意，不想活了。”
“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有人嗤了声，“你们是不知道，那个男的爱上个人，死活要人家答应跟他在一起，不同意就跳楼威胁，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草，傻缺。那他干脆跳下来算了。”
人类在上面八卦，底下的蟑螂也没闲着。
“那些人的话什么意思啊？”
“好像是有人想要别人跟他交/配，得不到就想死掉。”
“人类好脆弱啊。”
“好流氓。”
有蟑螂看着旁边的消防车辆，不由摇摇头，“人类总是要给同类带来麻烦。”
梵西站在颜檀边上，听着或是蟑螂或是人类开口，许久没说话。
颜檀则比对着人类的躯体与他们的肌肉骨骼比例，“这个人，跑不过我。他旁边的，也一般，再往右边一点的那个人，更是……”
天色昏沉，蟑螂视力不好，只能隐约看到人类比划的幅度，更远的天台连建筑物边界都与天空混在一处，看不分明。
在这一刻，梵西突然明白了这个任务难在哪里。
没爱上人类，颜檀会死。
爱上了——爱上一个人类以后，她又该如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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