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年发现，和段昭庭待在一起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不知不觉，就到了和家长约定好的辅导时间。
“你晚上也要谈事情，对吧？”
段昭庭接电话的时候，不怎么避着他，苏时年也不知故意偷听的，但从段昭庭的那几句应答里，可以很明显听出来，他有应酬。
“段昭庭，晚上的时候，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回来完全是OK的。”
谈恋爱是谈恋爱，但是不能影响对方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段昭庭想向他解释今天要谈的合作是因为对方行程变化，临时改的时间，但苏时年根本不会和他索要什么理由，他很相信自己。
“我不会回来得太晚。”
苏时年笑着说：
“好啊，我也不会回来得太晚。”
“不对，应该说，我回来得肯定比你早。”
现在分别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习惯给彼此一个告别吻。
苏时年结实地抱着他：
“我去辅导了，男朋友，晚上见。”
“嗯，晚上见。”
舟舟是个很听话的小孩，苏时年辅导的时候也很省心，只是自从那次他说自己谈恋爱之后，舟舟的关注点就多了一个。
“老师，你今天穿得很用心，是又要和你对象约会吗？”
苏时年摇头：
“是要参加一个校友活动，舟舟，你快想题目吧。”
……
滨市靠海也靠江，到了场地的时候，苏时年看着滔滔的江水和岸边的繁华灯光，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他遇到段昭庭的那个晚上。
那次是海，这次是江。
似乎，滨市人很喜欢在水上邮轮里举办聚会。
“年，来啦。”
这次的活动不是什么专业的学术性宴会，氛围要轻松得多，来的大多是已经毕业的学生。
苏时年和楚一站在宴会厅外面的走廊里透过玻璃窗看着江边的高楼大厦，一个人喝着酒，一个人喝着果汁。
“喝果汁多没意思。”
楚一看了眼他的杯子，很惬意地品着红酒。
“喜欢喝。”
苏时年笑了笑，像是陷入某种回忆里。
“年，想什么呢，以前我们出去玩的时候，你虽然不怎么爱喝酒，但也不是一点酒都不碰。”
“是不是你谈的那位不让你喝。”
苏时年认真想了想，还没有太熟悉的时候，段昭庭好像就不喜欢他喝酒。
“我酒量差，不喝了。”
楚一静静看着他眼神里流淌出来的平静和幸福的神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之前和段昭庭谈的那个项目合作，进行得很顺利，我也跟着陈导进过几个项目组，有些公司只是把学生当免费劳动力，段昭庭他手底下的人，还挺好的。”
楚一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他一开始，真的以为段昭庭是个欺骗苏时年感情的人。
“对啊，还有，他人也很好的。”
苏时年眼睛愈发亮，楚一也为他高兴。
“你什么时候走？”
苏时年说了个日期，楚一也不意外。
“行啊，那我们进去吃饭，宴会要开始了。”
到了宴会厅里的时候，大屏里还放着学校当年校庆时拍的视频，苏时年看到篮球队比赛的剪辑碎片，正要招呼楚一和樊越一起看，扭过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顾至诚。
他们同届，顾至诚会来，好像也不奇怪。
苏时年的笑就这么僵在脸上，很快又化为平淡的神情。
一个已经绝交的朋友，没什么可说的，当普通人就可以了。
顾至诚进到宴会厅里没多久，就看到了苏时年，他的气色比在英国的时候好，那种从眼角眉梢里溢出来的满足和快乐是挡不住的。
苏时年当美食博主的事情，在留学生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海外华人少，圈子小，彼此认识的概率也很大。
某次聚餐的时候，他听人说起过，一个长得很精致的医学生，经常发美食照片，还直播过做饭，有几千粉丝。
那个时候，他从那个人的关注列表里，看清了苏时年的账号名，搜索后点了关注。
苏时年发的那张官宣恋情的合照，点赞量过万，虽然看不清脸，但那张照片的氛围与亲密，会让人忍不住停留。
他一眼就知道，那是段昭庭，似乎也只有段昭庭。
顾至诚看起来比之前成熟许多：
“好久不见。”
苏时年微愣，也简单说：
“嗯，好久不见。”
他还记得他进到这个世界里后，顾至诚对同性恋的鄙夷和嘲讽，苏时年不喜欢去记让他不开心的事情，但也不喜欢和让他不开心的人聊下去，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苏时年没听他的，继续往前走。
顾至诚就这么抓住了他的手腕，四周的人都在聊天说话，也没人注意这点动静。
苏时年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手，在段昭庭面前的时候，他常常会忘记他一米八、力气挺大、站在路边还能路见不平给人帮助的那种。
顾至诚没想到他这些这么用力，也没想过他反应会这么大。
“不要碰我的手腕！”
苏时年眉眼间竟然有了些沉稳和压迫的气势。
他抬眼的那个瞬间，让顾至诚想到了段昭庭，那人就是这样永远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睥睨气势。
他最讨厌段昭庭的，就是他什么都看不上，又什么都有、什么都做得好的样子。
“苏时年，你真的变了。”
苏时年没有退后，他拧着眉，很冷淡地说：
“顾至诚，你也变了，你不是瞧不起同性恋的吗？”
他的语气和眼神，和段昭庭起码有了三分像。
“我也学医，知道手腕对你来说很重要，不是有意要拽你。”
苏时年很直率地说：
“我不脆弱，这点力气伤不到我，是我的男朋友，他不喜欢我和别人有什么肢体接触。”
“还有，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苏时年很难绷着一张脸和人说话，讲着讲着，语气缓和了下来。
“段昭庭他喜欢控制你？”
苏时年眉毛一挑：
“不喜欢，他喜欢我，但不喜欢控制我。”
“而且，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顾至诚没再说什么，苏时年利落地转身离开，找到了楚一他们。
“今天陈导把他的外孙也带来了，长得挺可爱的。”
楚一兴致勃勃地逗着才六岁的小孩，陈正舟也是半路才收到消息要去接孩子，不方便送回家，就带过来一起吃饭。
“年，你什么时候回去？”
苏时年给出的答案让楚一有些愣神：
“八点。”
“这么早？”
“对啊，我回家有点事。”
刚刚段昭庭给他发了消息，他九点前到家，他可是说了，一定能比段昭庭早回去的。
填了肚子，苏时年去找陈正舟告了别，穿过宴会厅，走到甲板上，这个点大家都在里面吃饭，甲板空荡荡的，还刮着寒风。
他正要下去，余光那么瞄了一下，看到了一个小孩正趴在甲板边缘，像是在玩耍。
苏时年一眼认出那小孩的衣服，就是陈正舟带过来的孩子。
他看到了，那个孩子是想去抓被风吹跑的毛绒熊。
他那句不要动还没有说出口，小孩的身体就被船体微微的晃动带着失去了平衡。
夜晚的岸边再亮，水面也是漆黑的，在逐渐吵闹起来的江面上，被灌了几口江水的小孩被一个人塞进了救生圈里，被照起大量亮光的水面很快多了几架救生艇。
最大的敌人，不是溺亡的危险，而是冷，是深冬的江水，冷得刺骨，冰封般禁锢四肢，连带着神经都开始麻木。
……
苏时年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漫长到他觉得自己似乎重新走了一遍人生。
他看到了小时候许愿的自己，想到了没遇到段昭庭之前的日子。
其实不孤单，好像也没什么不开心的，但就是不行，不够好。
他觉得鼻子发酸，但是哭不出来，最后他像是要把某段记忆刻进身体里，连手指指端都在用力。
他想，要是还能回到这个世界，他一定再也不去邮轮上，不去江边，不去海边。
他明明记得，自己闭上眼睛之前，是被救了上来，就像是见到段昭庭的第一次那样。
苏时年第一次有了怯懦的情感，他睁不开眼，也不想睁眼，他不敢去想睁开眼时，如果不是那个世界、那个人，他会有多失望。
他第一次救了段昭庭，算是预知未来。
他利用了段昭庭报答他的金钱，成功改变了周宗一家原来的生活走向，偿还的是，抚养之恩。
这一次，他偿还的，是陈正舟过往的帮助。
他的存在，两次溺水，好像变成了一个以报答为任务的隐藏npc，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个设置。
现在，所有任务已经完成，他还可以留在这里吗。
*
两行泪顺着眼尾流下的时候，段昭庭湿濡的吻也印在了他的眼尾。
苏时年睁开眼，干涩的喉咙还来不及说一个字。
“苏时年，不要有下次。”
“我会恨你。”
段昭庭冰凉的唇贴上了他几乎颤抖的唇角。
他的胸腔震动，绵延到另一个人的心脏。
那样深不见底的压抑与极端的喜悦，让他喉咙发紧，牙齿发酸。
苏时年发出一点点沙哑的笑，却带了哭腔，他的眼眸很亮很亮：
“不会有下次了。”
“段昭庭，我好像彻底留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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