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猝不及防,回应道:“是啊,三年多了。”
盛梓华含着笑意娓娓道来,“阿朗小的时候胖乎乎的,很招人疼爱。那时候我事业刚起步一波三折,忙得顾不上他。小学的时候我没有参加过一次家长会,没有给他送过一次雨伞。初中的时候全家搬到了杭城。这孩子沉默,社交不积极,成绩中上,倒没有明显显现出对草地,对生物有特别多的兴趣。后来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的,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有社交障碍或者心理、性格出了问题,他母亲也辞去了工作专心照料他。我们还带他去了医院做过几次测验,医生也说不上是什么问题,也没下诊断。到高中阿朗突然显现出了对这方面的兴趣,大学填志愿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去了西北。从那以后,阿朗好像找到了兴趣和目标,整个人生机勃勃的很有生命力,我们也就随他了。本来,我们本身打算送他去国外读个商学院或者贸易相关的专业。再后来,也就是他毕业后,我知道他们那个小组择业上出现了分歧。我和他说回居安干三年,试试看。时间到了,如果还想帮我就接着干,要是还想做你自己感兴趣的我也不勉强。”
陆晨有丝意外,大老板突然掏心说了这么多,虽然这些她此前也有所了解。她便回应道:“他从事自己感兴趣的工作,必定报以了极大的热情和心血。”
盛梓华起身拉开了窗帘,一大片阳光撒了进来,他站在窗边望着不远处的车间,缓缓说道:“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过刚易折,我也不敢太冒进。从做生意上来说,我算得上成功。从父亲方面而言,我算不上称职。”
陆晨从未见过大老板刚柔并济的一面,他从来都是果断的,睿智的,鲜有像现在这样一幅充满着“活人气息”的样子。她注视着大老板屏气听完,直觉告诉她,大老板也许还要交代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盛梓华接着开口:“活到我这个岁数,很多事情我都看开了一些。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追逐的人向来是步履不停。有的人成功,有的人失败。失败的那个人,也许他再多尝试一次,可能他也就步入了成功的那一拨人去。成功的人,也许他走错一步,很有可能会退回到原点,甚至可能万劫不复。”
陆晨似懂非懂,懵懵地点了点头。
盛梓华这时候又来了个转折,他看着陆晨说道:“但是,平静生活也该是心之所向。不要到老了,什么都拥有了,身边却连个说点亲近话的人都没有。”
陆晨赞同地点了点头。
盛梓华笑了笑,不在意似的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怕我。”
陆晨轻微地摇摇头,表示些许的不赞同。害怕肯定是害怕的,上位者的威严气质带给员工的震慑感是直观的,但是大老板严肃之下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尤其是这些年近距离跟在他身边学习之后。
“我不想说什么,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就会理解我这样的话,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听这些,觉得老派又无趣。”
像是感受到了上位者的高处不胜寒,陆晨连忙否认道:“不会觉得无趣,反而觉得新鲜,老板可以这样掏心置腹。”
盛梓华发出了豪爽的笑声,接着说道:“我认识的一个CEO,就是M国夏老先生,你可能没有见过。人家常年到头一个褪了色的棒球帽,一件旧夹克,一条休闲裤,老布鞋。他是个港城人,早先年去了M国从事家具批发,生意做得很大。M国提起家具商就会想起夏老先生。他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外从事编程的工作,整个事业都交给了女儿接班。”
陆晨对于这个客户有所耳闻,便附和着说道:“想必夏老先生十分低调,也许越有实力的人,返璞归真,反而对衣食住行看得淡了。夏老先生可以把这么大的家业传给女儿,也说明他是个不拘泥于传统的人。”
盛梓华眉目舒展,像是随口一说,“我年轻的时候去M国旅游,曾经帮助过夏老先生。他现在已经退休,在康州有个乡间庄园,日常在那养老,钓鱼游泳,还种植葡萄。如果日后得了闲或者生意上有困惑,可以去那向老人家取取经,也许和长者多交流可以帮你们年轻人拓宽思路和眼界。”
陆晨并不明白大老板为什么会特意交代这一番,但是也点头应允,“好的,日后去M国出差,必定拜访一下他老人家。”
盛梓华来到办公桌前面坐下,他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个亚克力精装的盒子,盒子里面有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徽章,盛梓华凝视了这枚徽章几秒,然后将这枚徽章递了出去。陆晨了然,伸出双手接过这枚徽章也细致地查看了几秒,古典雅致,上面刻了图案,一个人拿着斧头的样子,像是某个深奥的甲骨文文字。
盛梓华将这枚徽章交给了陆晨,和气地说道:“这是夏老先生的家族徽章。当年,他们一家坐船逃难,我那会也坐这艘船去M国采风。在他们一家被赶下船流离失所的时候,我给过他们食物和冬季大衣,还提供了房子给他们住过一段日子。后来他事业有了起色,离开了我提供的房子,只留下这枚徽章。你去找他的时候,他不一定认识你,你就将这枚徽章给他。记住,你一定要请他吃地道的咕咾肉。”
陆晨看着手中的徽章,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顿感手上的小小徽章极具分量。
离开办公室,陆晨觉得很不安,不懂光影之下盛梓华究竟藏着什么,这枚徽章放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突然给了我?
他预感到了什么么?
越想越没有头绪,陆晨没有回七楼的桌子部,直接回了老地方,五楼,也许盛霖知道点什么。
壁炉部办公室空无一人,陆晨轻敲盛霖办公室的门,门是虚掩的很快就开了一道缝,只见小陈在办公桌前操作着什么。
小陈迅速双击鼠标关掉电脑页面,他有丝慌张但很快转为了镇定笑着说道:“陆经理,你来了。我们部门在会议室开会,我在打报表,需要现在给你泡杯茶么?要绿茶还是要咖啡?”
“不用,我等一会就好。”
小陈说着离开了盛霖办公室,来到打印机前拿着一份文件。
陆晨跟着来到了小陈的身边,瞄了一眼,确实是份报表。她看了不远处的杂货部办公室,玻璃门下,依然是那几个人,大家伙起哄的样子,八卦的样子,摸鱼的样子,抢红包的样子,说人坏话的样子,历历在目。
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会永远失去吧?
陆晨站在小陈工位附近闲聊,问道:“小陈,你是哪一年来居安的?”
小陈淡定回答道:“有十来年了,我文化水平不高,原先是仓管,负责搬运工协调出货,盘点库存的工作。后来在车间做过统计,负责配件出库入库的制表工作。再后来,你知道的,办公楼这边说是新设立了壁炉部,我就自荐过来。本来以我的文化水平,是做不了办公室业务部这边的文员工作。”
确实,办公室这边招人,无论是文员还是后勤,前些年最低就得是专科,这些年则是本科起步。
陆晨回以一个肯定的笑容,赞许道:“想必你在车间那边做得很出色。”
“还好。”
“车间环境怎么样?”
小陈支支吾吾地说道:“有些还行,不过人事方面,相对复杂。”
陆晨并不清楚车间员工的交往方式,疑惑地反问道:“复杂?”
突然,一阵轻佻又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哟!还没成为盛太太,都已经关心起车间的人事了?这是桌子部业务已经游刃有余,接下来开始抓车间管理了?”
陆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Linda倚在门口,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直直地打量着陆晨,漫不经心又底气十足地说道:“稀客啊,从楼上下来的?七楼还是十楼?”
陆晨毫无畏惧,轻轻答道:“从十楼下来,找盛霖有点事。”
Linda轻蔑地笑了出声,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说道:“十楼也好,七楼也罢,哪怕这五楼,不都是你们一家的么?”
陆晨显然已经疲于解释,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盛霖他不是老板的儿子。此前,秦朗就说过这点。你就算不相信我,你也应该相信秦朗。”
Linda听此显然动了情绪,扬长了声音说道:“那你解释,为什么你升得这么快?”
陆晨站定,不知道说什么,该怎么解释。
Linda突然一个抛物的动作,“咣”的一声朝陆晨方向扔过来一个苹果核。陆晨没眨眼睛,脸色不变,苹果核稳稳地落在了小陈办公桌旁边的垃圾桶里。她不服气地说道:“才几年时间,杂货部业务员升到桌子部经理,居安没有任何一个业务是像你这样升职的。你不是大老板的儿媳,那就是大老板的小……”
“不要说了。”陆晨迅速制止道。
Linda来了兴致,直言道:“你不就是每周一三五都去了十楼才升职加薪的么?整个居安都知道。”
陆晨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去十楼是正事。”
Linda则相当不屑,"正事?就拿我们杂货部来说,现任经理Jessica,这个人想必你也熟悉,我们在同一个办公室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她工作多努力才有今天这个位置。职场上,女性升职本来就要比男性困难得多。婚姻,生育,甚至带娃,哪个不被当做升职考核算在里面?女性要优秀更多,付出更多的心血,做出更大的业绩,才能在男人堆里占得一个职位。居安也是如此,这几个业务部部门的经理,向来男多女少。可你居然走捷径,一步登天。"
陆晨十分不解,如果说杂货部有一半的人属于摸鱼派,那么Linda排在第一位。现在,她突然在这谈升职,谈心血,谈努力?
Linda见陆晨不说话,觉得自己占据道理占据公正的高点上,继续说道:“盛霖不是大老板的儿子,那你是大老板的谁?”
“不要胡说八道。”盛霖散了会,带领壁炉部成员站在身后,恰当又及时地阻止Linda的话语。
“发什么疯?”站在盛霖身后的Julia一脸莫名其妙。
“不怕同事苦,就怕同事开路虎。这句话,最适合放在职场上。”另一位壁炉部的业务员说道。
Linda见身后“人多势众”,假意心有不甘剁了一脚高跟鞋便摇曳生姿地走了。
壁炉部成员洋洋洒洒地进入办公室,陆晨泄气似的跟着盛霖进入了他的办公室。
其余几个业务员则围在Julia身旁八卦道:“到底是不是啊?”
Julia头大地回答道:“真不是。”
众人七嘴八舌,“可这升得确实太快了!”
陆晨关了门,隔绝了一众的议论声,她坐在盛霖的对面,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盛霖拉了把椅子坐定,望着抬头发呆的陆晨,笑道:“怎么了,陆大经理?”
陆晨回过神来望着盛霖,无奈道:“你也取笑我?”
“哪敢!哪敢!某个人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照顾你。”说完,盛霖从后面的架子里取下几本书,一一摊开说道:“我迷茫期看的书,很有收获,你也翻一翻。或者,你可以挑个周末,订个民宿,爬一座山,看一棵树,划一艘船。山河平静辽阔,一切自有答案。”
陆晨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夸张道:“怎么回事,你们姓盛的,是祖传的喜欢花鸟树木,怡然自得,衬得我们普通人追名逐利,加薪升职,好不庸俗?”
盛霖正色道:“我们在路上的人匆匆忙忙,贪嗔痴爱恶欲,谁不庸俗?”
陆晨回以一个惊奇至极的眼神,投降状说道:“完了,完了,再讲下去,我感觉下一步就要出家远离尘世了。”
盛霖赶紧打住,“别别别,这好大一个未婚妻,我可不敢引人误入歧途。到时候秦朗一回来,我该无地自容了。”
陆晨顿时羞红了脸,她自知脸色瞒不住,很快低了头望着地板望着鞋子装傻。
未婚妻,未免过于庄重的三个字。
盛霖便问道:“秦朗那边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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