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藤玉分析道:“百年以来,祈桑暴雪不断,我们刻苦修炼,严防死守,几乎没有人能毫发无伤地走出祈桑。可是此人来去自如,进我宫殿密室,如入无人之境,当是有备而来。”
说到此,白藤玉微蹙眉头,心里像是积起层层厚雪,满是冰凉的沉重。
“凝州那些游道散仙固然觊觎祈桑,但一直沉默不言的仙门世家未必不是作壁上观,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少年认真道:“所以这次外族来探,我们绝不能等闲视之,是出世还是入世,都应早做打算。”
殿外的兔子侍者和猫头鹰侍卫一齐点了点头。
白延捋着手中花白的胡子,问他:“如果是你,你要如何打算?”
“若要出世,那便悄悄潜入凝州,了结擅闯者,让秘密延续下去,永远成为秘密。”
白延没有说话,白藤玉继续道:“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第一个不速之客,自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很难以绝后患。”
白延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问道:“若我要入世呢?”
“若要入世,便意味着要在凝州安身。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凝州待我以善,我便和它商讨,在凝州安身立命,自此两族和平相处。若是待我以恶——”
白藤玉一时哑言,他垂下眼眸,像在思考。
“你当如何?”白延继续问他。
“待我以恶……”
“那凝州这一席之地,便各凭本事来夺了。”
白藤玉抬眼看向白延。
白延的手顿了一下,忽然瞥见少年紧攥着的右手,不由暗笑一声,白藤玉歪头看他,老人立马板正了脸色。
朝阳殿内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苏离见白延暴露了情绪,脑筋一转,连忙接话:“殿下,何不找准时机,直接杀入凝州?我妖族虽然式微,但若在凝州,脱离了暴雪的压制,论起法术修为,当在人族之上。”
白藤玉看向苏离,却不是很认同:“万物有灵,刀剑无眼。如何能是非不分,伤害无辜之人,我们若真如此行事,又与入室抢劫的强盗何异?”
苏离道:“但我们逃到祈桑,全是拜凝州战乱所赐,他们不仁不义,我们何必以礼相待。”
白藤玉却说:“凝州战乱已过百年,若将前人之错强加在后人身上,太过武断,也太过不公。立身于世,本应堂堂正正。我们就事论事,因时而异,才是师出有名的做法。”
白延摇了摇头,正大光明地笑道:“阿玉,你探的不是凝州,是人心啊。”
白藤玉看向白延,眼里是少年人的坚定。
“可人心最是难测。”
白延收了笑,板着脸,数起旧事。
“你的姑姑扶风,好友慕川,他们去了凝州,便再也没有回来。你说,他们究竟是被凝州的繁华迷了心,不愿意回到这苦寒之地,还是身死他乡,回不来了呢?”
白藤玉心里像结了一张蛛网,泛起愁绪,但他还是说道:“亲眼所见,方为真相。”
白延却说:“前人之言,不可不信。”
白藤玉依旧坚定地看向尊贵的妖王。
“也罢,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想法。”
白延笑了笑,走回王座上,问道:“阿玉,依你之见,如若深入凝州,何人能够胜任?”
“族内将士身手不凡,自然皆能胜任。只是他们为祈桑守阵一月,已是辛苦。”白藤玉向白延行礼,请命道,“藤玉资历尚浅,却也想为祈桑分忧,望祖父成全。”
族内子弟十八岁方可进入军队,白藤玉今年十六岁,正是对这些跃跃欲试的年纪。
“只是想为我老人家分忧?”
白藤玉红了耳朵:“也想……去找找姑姑还有慕川的踪迹,他们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但我也不愿想他们是客死他乡。祖父,我想亲眼去看看。”
“你向来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白延看着白藤玉,眼里满是慈爱。
“不过你独自去凝州,我终究是不放心。”
白延看向故南,一直安静待在旁边的苏世嘉却站了出来。
“王上,微臣愿随殿下前往凝州。”
白延挑眉看他,要说族内适龄子弟中没有进入军队的,也只有苏世嘉一个了。
“王上,微臣也愿随殿下前往凝州!”
白延又看向故南。
两人相比,苏世嘉清瘦些,平时也是沉默寡言,反观故南健壮,自小跟着白藤玉,胆大心细,是妖族最有潜力的将领。
按理说,像追杀探查这种事派故南跟着,多少不会出错,可是白延却说:“此行需谨慎,人多容易惹来猜忌。故南,你为何想去凝州?”
“自然是为了保护殿下!”
“一腔忠勇,不错。世嘉,你呢?”
“回王上,我和阿玉一起长大,他去哪,我便去哪。”苏世嘉看向白藤玉,“而且,我在凝州生活过一段时间,应是能帮上些忙。”
“修为可有长进?”
“回王上,臣日夜修炼,三天前已进入魂丹期。”
妖族修习分为七个阶段,分别是化形、魂气、魂灵、魂丹、炼骨、问心、成神。
一般族内子弟在十六岁时就会进入魂丹期,比如故南。但也有极少数例外的,就像苏世嘉,十九岁才进入魂丹期。
白延心下比较,最终说道:“目前军中缺人,故南,你就留在祈桑。世嘉,你和阿玉一同去凝州。”
“是,王上。”苏世嘉恭敬应道。
故南看向王座:“王上!我——”
“故南,”白延开口打断了故南,“孤知道你忠心,不过事到如今,当以大局为重。阿玉,你意下如何?”
白藤玉收回看向故南的目光,垂眸道:“阿南身兼要职,确实不宜随我涉险。”
故南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说道:“微臣遵命。”
白延点点头,目光落回白藤玉身上,声音平缓道:“阿玉,那便去看看凝州吧,看看你所期待的人心。你年纪尚小,我不求你成就一番宏图伟业,只需要你找到擅闯者,除掉他,平安归来。剩下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尊贵的妖王走下王座,在少年额间落下一道封印。
白发太过显眼,掩去也许能安全一些吧。
白藤玉没有察觉到老人的语重心长,他心里喜悦,像是住了一窝叽叽喳喳的小喜鹊,正催着他飞往凝州,去看看姑姑信中的那个世界,鲜花、瓜果、谷米和山川湖泊填满了他的心房。
于是,他说:“藤玉谨遵祖父教诲!”
少年嘴角牵起,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更显透亮。
白延看着笑容满面的少年,默默藏起心中复杂的情绪,嘱托道:“世嘉,莫辜负我的期望,一定要保护好藤玉。”
“王上放心,微臣一定保护好殿下。”苏世嘉看向白延,目光真诚而坚定。
一旁苏离看着年轻稚嫩的少年太子,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万千思绪最终化作一句:“殿下,万事小心。”
“国师也要保重好身体。”白藤玉笑着回他。
殿外的大雪肆意飞扬,清冷的空气填满了胸腔,白藤玉的鼻尖冻得通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巍峨的宫殿,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祖父,千万保重!”
“殿下,去了凝州,可别忘了我啊。”故南看着白藤玉,心里酸酸麻麻的,涨得难受。
“笨蛋,我是记性差的人吗?”
白藤玉屈指敲了敲故南的脑袋瓜,转身向前走去,忽然,他脚步一顿,转头看向苏世嘉,蹙起眉毛,嘴角笑意难掩,故意问道:“这位公子,可曾见过一个呆头呆脑的笨蛋大将军呀,我找不到他了呢。”
苏世嘉被白藤玉的笑容晃了眼,低眉浅笑道:“不曾。”
“殿下,你又取笑我!”
故南两三步上前,就要去捉白藤玉,白藤玉拉着苏世嘉笑着跑开了。
呼呼的风灌进耳里,冰凉的雪砸在脸上、砸在肩上、砸在身上,白藤玉心里满是欢喜。
他回头去看故南,不想故南化了原形,正从天空俯冲而来。
苏世嘉身体一僵。
“故南,你耍赖!”白藤玉对着蓝天喊道。
他跑得极快,正要从偏殿墙下穿过,不想殿后突然窜出十来个人,眼看就要撞作一团。
苏世嘉急忙拉住了不看路的白藤玉,白藤玉向后一倒,撞在他怀里,身后的故南也没来得及收起翅膀,直直砸在他背上。
苏世嘉身形不稳,将白藤玉抱了个满怀。
白藤玉越过苏世嘉的肩膀看见揉着脑袋的故南,又在他头上轻敲一下,反从苏世嘉怀里逃了出来。
苏世嘉揉了揉冻得通红的耳朵,躲开身后的故南,悄悄跟在白藤玉身边。
“哥哥哥哥!你要走了嘛?”一个长着兔耳朵的小团子扑到白藤**上,仰头跳着问他。
“凝州多危险嘞,不如留下来喏。”一个挎着篮子的鹿角少女蹙眉望向白藤玉。
白藤玉抱起了小团子,笑道:“是要去凝州,但我很快就回来啦,大家不要担心。”
“王上怎么放心你去那里啦,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外面那些人呢。”
“世嘉和我一起去呢。”
“可是外面那些人都坏得很,一个个狼心狗肺的呀。”
白藤玉一张嘴吞了口冷空气。
“傻丫头,你骂着我了。”狼耳婆婆推开猪鼻子少女,走到白藤玉面前,“去看看也好呀,把这只鸡拿着路上吃,今早刚打的,新鲜呢。”
“我这还有小羊羔呢。”
“鲤鱼要不要呐。”
“哥哥,我床下也养了小鱼呢。”小团子趴在白藤玉耳边悄悄说道。
白藤玉学着他的样子,悄悄问他:“小宝等哥哥回来,再去看小鱼好不好?”
小团子点点头,白藤玉就把他塞回兔尾巴妈妈怀里,左手一推故南,右手一拉苏世嘉,从人墙的空隙里逃走了。
“大家的心意我心领啦,一切回来再说吧!”
一片雪花悄然落进殿内。
白延站在高大的宫殿上,看着三个孩子远去的身影,不禁开口:“苏离,让一个孩子去虎狼之地,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苏离蓦地心痛了一下,但他还是道:“王上,殿下生性纯良。可成王之路,并非坦途。”
冷风吹散乱雪,掩盖了孩子们远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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