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带雨，大地回暖，玉罗城内正是车水马龙，莺歌燕舞的好光景。
面前的少年乌发白衣，眉间凤凰如火，一双星眸炯炯，可谓意气风发，也正是好光景的年纪啊，文博捻着小胡，在心里感叹道。
可惜了，规矩就是规矩，不能轻易破例。
于是，他略有抱歉地皱皱眉头，道：“小仙友，这仙门游学，历来只收世家子弟，老朽人微言轻，实在是做不了主，你就别为难我啦。”
“长老，游学的初衷本是让晚辈历练自己，将来惩奸除恶，兼济天下。如此伸张正义之事，怎能因门户之见，将有志人拒之门外呢？”
白藤玉看着文博，眼里满是真诚——
和一派不谙世事的天真！
文博不禁扶额叹息，这虽然是个好苗子，可是，他是真的人微言轻，做不了主啊。
“而且长老可以放心，我们二人修为不差，不会在游学中拖累大家的。”苏世嘉补充道。
文博一眼微睁，瞄着旁边的少年，这人身着青蓝，眉眼俊秀，说话时不紧不慢，谦卑有礼，看着也是个机灵孩子。
正在文博纠结时，云栖山脚下突然传来一阵隆隆隆的马蹄声。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云雾缭绕间，一匹高头大马被人拉紧了缰绳，那马双蹄离地，咈哧一声，堪堪停在白露殿山门前，接着是第二匹，第三匹……
马背高耸挺拔，亮丽的鬃毛在阳光下泛着神气的光泽，看起来名贵非凡，更不必说那骑着马的人，个个都是一副威风样子。
“那不是瀛州三刺客吗？”一旁的弟子小声嘀咕着，“他们怎么也来了？”
另一个接话道：“还不是为了那个小魔头……”
“休要胡言。”文博连忙起身，打断了周围的窃窃私语，“来者是客，务必好生相待。”
被提醒的弟子涨红了脸，喃喃道：“是，长老。”
“那是怎么回事？”白藤玉出声，再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一帮手握象鼻刀的蒙面红衣人突然从山脚那片云杉林里冲了出来，正气势汹汹地朝着那群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衣人砍去。
苏世嘉悄悄扯了扯白藤玉的袖子，二人趁乱躲到一旁的栎木林中。
白藤玉留心着山脚的动静，问他：“怎么了，世嘉？”
苏世嘉则留意着文博一行人，回道：“那长老心中犹豫，也许，山下的刺杀正是让他松口的契机。”
白藤玉回头：“此话怎讲？”
“方才那群弟子说的小魔头，你可有印象？”
白藤玉点了点头。
“我们来的路上也听过这人，是双寒殿才接回来的小公子，如果我们能帮他们化解危机，定能让那长老另眼相待，入学之事或有转机。”
“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就肯帮我们？”
“只是如此，你便和许多人不同了。”
白藤玉将信将疑，只道：“无论如何，在我面前行凶作恶，这人我可是护定了！”
他冲苏世嘉招招手，苏世嘉无奈一笑，学着他的样子，弯腰来到正对着山下的位置，躲在一棵粗壮的栎树之后，观察着山下的争斗。
“世嘉，你记得留在这里，下面刀剑无眼，可不能伤着你。”
“好。”
文博满脑子都是仙门游学，却没想到会有人在自家门前惹事生非。
等他反应过来带着弟子冲下山时，山脚下早已是尘土飞扬，刀剑乱舞，打得热火朝天。
话说那瀛州三刺客是双寒殿的三位长老，早年打遍瀛州无敌手，这才被双寒殿主请来凝州做事，只是那群红衣人中竟也有几个身手不俗的，能和这三位僵持不下。
文博飞身一跃，宝剑出手，所过之处剑风凌厉，瞬间将那群红衣人逼得倒退数尺。他身后弟子瞅准时机，一拥而上，迅速与红衣人缠斗起来。
突然，一把弯刀从空中飞来，直直刺向人群中央！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柄银剑出鞘，只听一声当啷巨响，那把弯刀竟被硬生生劈成两半，砸落下来！
白藤玉紧随其后，自林间穿过，踏空而来，他伸手接了银剑，反身一旋，稳稳落在地上。
旁边的白马哼哼两声，躲开四散的尘土，优雅地立在云杉树下。
白藤玉回头去看，身后的少年一身暗纹黑衣，稳稳坐在高头大马上，既不躲避，也不退让，只是静静地看着白藤玉。
他生得很好，约摸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双眸子乌黑溜圆，鼻子小巧圆润，带着少年的憨态。
只是他眉骨深邃，神情漠然，右耳上栖息着一条红蓝异瞳的银蛇，那蛇木木地盯着白藤玉，像是空洞的木偶，三四月的天气，也让人心里发寒。
少年动了动嘴唇，白藤玉仔细一听，原来是“多谢”二字。
少年压下心底的悸动，只笑道：“你没事就好。”
文博看见这一幕简直是膝盖发软，冷汗涔涔，那可是双寒殿才找回来的小公子！
虽说坊间流言四起，但他既然能被接回来，那将来肯定是要接手双寒殿的。
今日这人要是在他白露殿出了闪失，凭着双寒殿的一贯作风，那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双寒殿的三位长老拧紧了眉毛，几人对视一眼，心里合意。
“往边上些。”
马背上的少年开口，气若游丝般，要不是白藤玉离得近，那话就被风吹散了。
白马扭着腰让开一步，白藤玉跟了过去，站在方才白马立着的位置。
白藤玉抬头看向少年，不解道：“为什么啊？”
不等少年回答，四周便是风沙骤起，只见三柄利剑划破天际，随之化作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将所有人拢在一处。
双寒殿弟子早已自觉避开，只有那些手持象鼻刀的红衣人和白露殿的弟子被困在网中。
文博见此，大喊道：“乌寻，你这是何意？我殿弟子岂是你说抓就抓的！”
白藤玉缩了缩脖子，向右跨了一步，躲开了文博四散飞来的唾沫星子。
白马摇了摇尾巴。
“你们做事，这么不留情面啊。”白藤玉小声嘀咕道。
没想到少年听见了，回他道：“家风如此，见怪了。”
白藤玉抬眼去看少年，但少年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吵闹的人群中，却不像是在看谁。
白藤玉心下奇怪，留意着剑网内的情形。
乌寻本是个世家公子，家财万贯，很是傲气。他嘴唇微动，懒懒回了文博一句“死不了”，便不再理会老头，往那剑网走去了。
白露殿的弟子个个心惊胆战，抖如筛糠，毕竟是和亡命之徒关在一起，也不敢出声，生怕激怒了谁。
那群红衣人很快吵嚷起来，不打人，只是破口大骂，手中的刀砸在坚硬的剑网上，在哐当哐当的杂音中，白藤玉隐约听见几个“替天行道”、“铲除魔头”、“凝州危矣”之类的字眼。
“你们简直是目无尊法，粗鲁至极！”文博跳到乌寻身边，扳着他的肩膀，不想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老头儿，这就是你说错了，我们远道而来参加游学，可是白露殿却没有事先排除危险，甚至这刺客都埋伏在你家门口了，”巳南目光不善，出口时也不留颜面，“你们白露殿，到底是何居心啊？”
巳南今年三十来岁，本是个落魄世家的浪荡子。可怜文博一把年纪，却被个小辈这样说，也不禁有些生气。
“谁是谁非，待审问之后，自有定数！”文博一把拂去巳南的手。
“长老莫要生气，”雁冰跳下马，声音平静道，“我们也是奉命而来，要是今天出了什么差池，不仅我们不好交代，白露殿也是难辞其咎。不过长老放心，阵法会压制灵力，他们谁都动不了手。”
“可是这于礼不和啊！”
“但此事关乎人命，我想，人命当在礼数之上吧？”雁冰此时脸色稍冷，“而且长老贵人多忘事，竟连亲疏远近也忘记了么？”
文博瞪着这个从土匪窝里出来的丫头，顿时哑口无言，重重哼了一声，却在心里暗骂道，简直是仗势欺人，颠倒黑白！
白藤玉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愈发疑惑，都说凝州八殿亲如手足，可他们看起来针锋相对，好像快要打起来了。
他又转头去看在白马上静坐的少年，心里还是奇怪。
整场刺杀中，少年不动如山，既不躲避，也不出击，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厮杀的人，嘴唇微抿，除了与他说过的三句话外，几乎是一言不发，连眼睛都是很慢地眨动。
似乎是察觉了白藤玉的目光，少年转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敛眸，直视前方。
白藤玉只看到少年耳骨上一闪而过的银光。
他心里大概明白，这人就是那些弟子口中的“小魔头”。
他与苏世嘉南下而来，对这人是有所耳闻的，其中传得最多的便是少年天生魔种，嗜血如命。
那些人谈论起他，要么是破口大骂，要么是很谨慎地小声嘀咕，生怕被人听见什么。
可是白藤玉看着少年，却很难将他和那些传闻联系起来。
这样漂亮安静的少年，怎么会是罪孽深重的人呢？
除了那条盘栖在他耳骨上的银蛇有点诡异……
对了，他叫燕栖竹，听起来也是很安静的名字呢。
白藤玉看人看事只看长处，用故南的话来讲，就是没心没肺。
“你不怕吗？”白藤玉悄悄问少年。
燕栖竹没有看他，只是嘴唇微动：“怕什么？”
“刚刚那把刀啊，差点就砸到你了。”白藤玉看着少年的嘴唇说道。
“家常便饭而已。”
白藤玉屏住了呼吸，一时哑口无言。
“不过，还是有点怕的。”少年轻轻地说。
白藤玉被少年落寞的神色击中心脏，将苏世嘉的叮嘱一股脑地抛到九霄云外。
“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
“当然是帮你打跑那些坏人啊。”
“可是……”燕栖竹微微偏头，看着少年，缓缓勾起嘴角，“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乌黑的眸子像是暗夜的星河，少年放轻了声音，说道：“白藤玉。”
“白藤玉……是很好听的名字呢。”燕栖竹轻声夸赞着，嘴角的笑意昙花一现。
白藤玉却捕捉到了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心中甜蜜蜜的，也扬起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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