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后的日子，像是一杯逐渐沉淀的清水，表面的波澜归于平静。局里给沈时批了积压已久的年假，算是表彰他在“十字街魔术师”案中的卓越表现。而齐余，作为此案的头号功臣兼“伤员”，被沈时近乎强硬地接回了自己的公寓暂住。
“你那个地方，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利于恢复。”沈时用的是不容反驳的语气，一边说着，一边将齐余寥寥无几的行李提进客房。他的公寓是标准的刑警风格，简洁、冷硬，黑白灰的主色调，缺乏生活气息，但足够干净整洁。
齐余没有反对，他倚在门框上，看着沈时为他忙前忙后，整理床铺，摆放洗漱用品，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像是观察，又像是……验收。
“麻烦你了，沈警官。”他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
“叫我沈时。”沈时头也不抬地纠正，耳根却有些发热。
于是，一种奇特的双人生活开始了。
白天，沈时会严格按照医嘱，监督齐余吃药，给他换药。他会下厨做一些清淡但营养的饭菜，虽然手艺仅限于煮熟的程度，但齐余总是安静地吃完，然后给出一个浅淡却真诚的微笑：“很好吃。”
这种肯定，让沈时心里某种陌生的满足感悄然滋长。
他们会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各自看书，或者聊一些与案件无关的话题。沈时发现，齐余的知识渊博得惊人，从古典文学到量子物理，从冷门历史到前沿科技，他似乎都能信手拈来，见解独到。他的思维像一座迷宫，吸引着沈时不自觉地深入探索。
而齐余，也似乎在刻意展现这种吸引力。他会在沈时对某个哲学问题陷入沉思时，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点破关键；会在沈时提及某个久远悬案时，不经意地提供一个全新的、让人豁然开朗的视角。
沈时感觉自己像是在挖掘一个无尽的宝藏，每多了解一分，就多一分惊喜，也多一分……沉溺。
夜晚，齐余偶尔会被噩梦惊醒。沈时第一次听到客房传来压抑的闷哼和急促的呼吸声，几乎是瞬间就从床上弹起，冲了进去。
月光下，齐余蜷缩在床上，额头布满冷汗，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像是被困在了某个绝望的牢笼里。沈时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没事了，齐余，没事了，只是梦。”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齐余在触碰下猛地一颤，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反手紧紧抓住了沈时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没有睁眼，只是将脸埋在被子里，模糊地呓语着什么，声音破碎，听不真切。
沈时任由他抓着，一动不动，直到他的呼吸逐渐平稳，紧握的手也慢慢松开。那一刻，看着齐余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沈时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他想，齐余看似强大冷静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痛苦的过去？
这种心疼，与日俱增的吸引力，以及共同经历生死后建立的信任，交织成一张细密而柔软的网，将沈时牢牢困在中央。
然而，蜜糖之中，砒霜的滋味偶尔也会悄然渗出。
有一次，沈时在书房整理旧案卷宗，齐余端着水杯走进来，目光扫过摊开在桌上的文件——那是一起多年前的、未曾侦破的银行劫案，现场极其惨烈。
“效率太低。”齐余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沈时一愣：“什么？”
“我说，这群劫匪。”齐余用指尖点了点现场照片上散落的弹壳和血迹，“计划粗糙，配合生疏，撤退路线冗余。如果他们能更冷静一点，规划得更周密一些，至少可以少死两个人，并且成功带走至少多三成的现金。”
他的语气，像是在点评一道菜品的好坏，或者一件工艺品的瑕疵，带着纯粹的、不掺任何情感的理性分析。那冰冷的计算，让沈时后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那是四条人命。”沈时皱紧眉头，强调道。
齐余抬眼看他，眼神清澈，甚至带着一丝不解：“我知道。所以，才说他们效率低下。毫无意义的牺牲，不是愚蠢是什么？”
沈时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看着齐余那张近在咫尺的、无比认真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两人在某种底层逻辑上的巨大鸿沟。
还有一次，沈时接到乔振宇的电话，汇报对孙杰（“十字街魔术师”结案对象）社会关系的深入排查，提到一个细节：孙杰的银行账户在案发前三个月，曾收到过一笔来源不明的小额汇款。
“可能是赌资，或者别的什么灰色收入，正在查。”乔振宇在电话里说。
沈时挂了电话，随口将这件事当做饭桌上的谈资告诉了齐余。
齐余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青菜，语气平淡：“或许只是他运气好，捡到了钱。”
沈时当时并未在意。但晚上独自在书房回想时，却觉得齐余当时的反应，似乎过于……轻描淡写了。以他对案件的敏锐度，不应该对这个细节毫无兴趣。
这些小插曲，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然后很快消失在日常的温情之下。沈时下意识地选择了忽略，或者说，他潜意识里不愿意去深究。他贪恋此刻的平静与陪伴，贪恋齐余偶尔流露出的、仿佛只对他一人展现的依赖。
这天晚上，沈时在齐余的指导下，尝试做一道复杂的汤品。他手忙脚乱，不是放错了调料，就是火候失控，显得有些笨拙。齐余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不同于以往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或是算计的轻笑，而是真正愉悦的、放松的。沈时回头，看到他被厨房暖光笼罩的眉眼，温柔得不可思议，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
“别笑，”沈时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我第一次做这个。”
齐余止住笑，走过来，从他手中自然地接过汤勺，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背。“还是我来吧，沈大队长。”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你负责吃就好。”
两人靠得很近，沈时甚至能数清他微微颤动的睫毛。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一种无声的暧昧。沈时看着齐余专注侧脸，一种冲动几乎要破胸而出——他想吻他。
但他最终只是克制的向后退了半步，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好。”
他没有看到，在他移开视线的瞬间，齐余嘴角那抹得逞般的、极淡的弧度。
夜晚，沈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齐余的笑容，他清冽的气息，他偶尔的脆弱，他惊人的才华，甚至他那份不近人情的冷酷……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脑海中交织盘旋。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齐余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搭档、朋友，甚至是恩人的范畴。
那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占有和保护，想要探索和拥有的复杂情感。
而与此同时，在仅一墙之隔的客房里，齐余并未入睡。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中把玩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U盘。月光照在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静。
他拿起手机，熟练地拨通了一个未经记录的号码，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绝对的掌控感：
“第一阶段，完成。可以开始准备‘谢幕’的舞台了。”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应诺声。
齐余挂断电话，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他回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主卧那个辗转难眠的人身上。
他的猎物，已经彻底走进了他为它精心准备的、最美的牢笼。
蜜糖的滋味越是甜美，当真相化作砒霜揭露的那一刻，才越是……痛彻心扉，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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