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言小姐送了皇长孙一颗夜明珠。”
两人走在路上，单昭搭起话来。
“怎么了？你喜欢？我可没有第二颗。”言穗瞥了他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问问，言小姐是不是有逢人就送珠子的癖好？”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什么办法。”
“……”
单昭脚步顿住，言穗多走出两步才转过身来。
“没有人告诉言小姐你，聊天不能这么聊吗？”
她一愣，随后淡笑，“我只和人谈生意，不聊天。”
单昭也笑了，“言小姐要是想去冷宫谈生意的话，我们可到了。”
她这才发现，在春日复苏的季节里，这里没有人烟，甚至还保留着冬日的萧瑟。
不远处有一张破落的门，上着锁，但留着一条缝。
她预想中要费一番心思的才能找到的地方，此时却轻而易举的站在了门口。
只不过此身边还站了个不该有的人。
尽管如此……这机会……她不能放掉。
“这里面还有活人吗？”
言穗回头，恰巧撞上单昭审视的目光。
她不着痕迹的躲开他的视线，朝那张破败的大门走去。
从门缝向里张望，里面的房屋像大门一样破，水缸、窗户、室外桌椅……几乎没有完整的，更别说到处脏兮兮的。
没有看见人影。二十多年了，在这样的地方，姑母……还有活着的可能吗？
“你真想知道有没有人活着啊……”
忽然出现在脖颈间的温热气息吓得言穗后退半步，单昭不知何时蹲了下来，从她看的地方往里看。
“想知道？”
他又问了一遍，并不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有什么不妥。
言穗怔愣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单昭笑得狡黠，“那我们进去好了。”
不等她反应，她便觉腰上一紧，忽然的悬空让她失去意识……
待她感官恢复，眼前的场景已经彻底改变，变成了她透过门缝看到的残破画面。
“言小姐，可以松手了哦。”
言穗赶紧松开慌乱中抱住单昭的手，别过脸去。
冷宫忽然有了动静，枯败的草堆忽然动了起来。一想到已经进了冷宫，她顾不得别的，但凡有一个活人，都是希望的存在。
“哇”
靠近草堆，突然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满脸污垢之人跳了出来，发出一声怪叫。
单昭一把将言穗拉到身后。
那人跳了出来，绕开她们，嘴里念念有词。
“怕不怕？”
言穗有些麻木地摇摇头，靠近那人，扫过她的脖颈，好像没有父亲所说的胎记。她突然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快步跑进那些破房子，一间一间的找，每间开门前都极为安静，在她打开门后，偶有像外面那个女人差不多的人在角落里抬起头。她没办法只能一个一个靠近，去寻找父亲所说的红色胎记。
单昭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查看一个又一个已经失了心智的女人，明显在找人。
“你们是谁？”清醒的人声从单昭后面传来。
若有所思的单昭和试图与角落里的女人交流的言穗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一个中年女人，瘦骨嶙峋，头发有些乱，衣裳非常破，唯有一张苍白的脸是干净的，让她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两人一眼就看见了那女人脖颈间不规则的红色圆形胎记。
言穗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琳妃娘娘？”单昭出声。
那中年女人明显一愣，“你认得我？不过我已经不是琳妃了。”
单昭笑笑，回头去找言穗。
“没想到琳妃娘娘居然能在冷宫活下来，当真令晚辈钦佩。”言穗缓步走来，神色如常。
单昭一愣，他怎么也想不到言穗会是这种反应。
“你们是何人？”
曾经的琳妃言妍，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模样。但好像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
“晚辈误闯罢了，多有打扰，还望见谅。”言穗忽然扯上单昭的袖子，“我们走吧。”
单昭收起自己的心思，朝她点了点头。
“琳妃娘娘再见！”话音一落，两人很快消失。
言妍皱起眉，她坚持了那么久，没等来言家人，却只等来了两个莫名其妙的人，估计是对野鸳鸯，在皇宫胡闹，胆子也真够大的。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进去，在找什么？”落地的言穗这次很快就松开了他，别过头问了这么一句。
“这和我又没什么关系。”单昭不以为意道。
言穗的心沉了沉，她怎会相信，那样从阴影中走出来恍如神明的人，是个什么都不想的笨蛋。
“送你回去吧。”
他脸上依旧是一开始毫无杂质的笑意，好像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就真的只是一场玩闹。
可她没记错的话，他一眼便认出了姑母。
各藏心思的两人并行去往人群中心。
等言穗回头，那人毫无预料的消失在身后。
对她而言，这种感觉非常不好，这个人的突然出现，让一些事情脱离了掌控。而她却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毫无预兆的出现、又消失，甚至查无可查。
“小姐，你可回来了。”琴心从人堆里跑出来，苦兮兮的站在她面前。
谢书慈在其后面缓步走来，“言小姐可算回来了，不然我可拦不住琴心了。”
言穗松开斗篷下捏紧衣角的手，轻笑，“谢过谢小姐了。”
宴会如常进行，来的客人男女混在一起时，她却没能找到那人的影子，心中愈发没底。
过程中大皇子妃也好、大皇子也好，甚至旗乐公主频频看她，不过她既已做了决定，便不需要再多有回应，不过留个面子罢了。
只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待宴会结束回到言府，便有承翰宫的人到来，准确来说是大皇子的人。
“大皇子特意命老身前来，带了些薄礼，来替大皇子妃给言小姐说声抱歉。宴会招待不周，还望言小姐多多担待。”
“大皇子若是真的觉得抱歉，就该亲自来！”
“毕棋！”
毕棋身体一僵，老实退后。
“手下人言行无状，还望见谅。”言穗从一旁出来。
站在门口的老嬷嬷神情有些不自然，“没有没有，大皇子事务繁多，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是我们的不是。”老嬷嬷弯了弯腰，看起来的确很有诚意。
“天色不早了，嬷嬷早些回去吧，礼物我们收下了。”
“那老身就不多打扰了。”
老嬷嬷转身慢慢离开言府，身后两个小侍女跟着，三个人的步伐出奇的相像。
待至马车前，老嬷嬷被侍女搀扶着上去，忽的一掌重重拍在马车壁上，“一个卑贱的商人之女，居然还想着大殿下亲自道歉，若不是她们还有点用，连给殿下提鞋都不配，如今倒是装了起来，真是给她脸了！”
小侍女被这一拍吓了一跳，忙安抚道：“嬷嬷莫生气，跟她计较什么，满身铜臭味，跟她计较掉咱们的价！”
老嬷嬷冷“哼”一声，看言府方向的眼神阴翳。
言府大门窜进一个人影，“我跟你们说，刚刚来给小姐道歉那老太婆，没走多远呢，就开始骂我们了，瞧不起我们还不是乖乖在我们面前装孙子，唉！咱就不帮她们，气死她们！”
“毕海你小点声！”琴心不满道，看着像是对毕海不满，实际上心里头骂遍了承翰宫那群人。
“小姐，咱们应该不会和承翰宫合作吧。”毕棋跟在言穗身后，小心试探。
“你猜。”言穗撇他一眼，耸了耸肩。
“哎呀小姐……我的好小姐……”
“毕棋你恶不恶心！”琴心朝他翻了个白眼。
“是，我恶心，你就喜欢毕延那样的呗！”毕棋朝其做了个鬼脸，再躲在言穗身后。
“你……”
“小姐，有人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毕延突然出现，打断了琴心的气急败坏。
“谁啊？”毕棋替言穗问了出来。
毕延摇了摇头。
言穗停下手上动作，“请进来吧，琴心倒茶。”
琴心懵懵的，不清楚但听话。
毕延带人进来，所有人都往门口看去。毕延身后跟着一个和他差不多身量的男子，白衣白袍，凤眼薄唇，一身贵气。
“承慕宫单洺，特来拜访言小姐。”
“不敢当，请坐。”
琴心小心翼翼端了茶水上来，放下时想瞧这人一眼，没想到和他对视上，面前的男人还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琴心瞬间红了脸。
对面言穗看在眼里，不免觉得好笑。样貌好果然是天然优势，大皇子已是样貌出众，没想到这二皇子更甚。说即样貌，那人的脸突然出现在脑海里，言穗一愣，摇了摇头，将画面驱逐出去。
“二殿下为何而来？”
天渐渐黑了，对面的人一袭白衣，淡淡笑意，说话温柔。
“言小姐是聪明人，我就不兜圈子了，在下前来，是来和言小姐做交易的。”
言穗直视他，后者坦荡接受，既不躲闪，也不侵略。
“那二殿下想做什么交易。”
“我需要言家的支持，至于拿什么来换，那得看言小姐想要什么。”
他脸上是淡淡的笑意，好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言穗没说话，她要的东西，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二殿下知道的，我言家不止二殿下一个选择。”
“在下明白。想必今日言小姐已经接触过我大皇兄了，那就应该看得出，我大皇兄看着和善，但实际上，是最为倨傲的。今日来言府赔不是的，是皇后身边的嬷嬷，这些年来，皇后一直在给我大皇兄善后，这样一个人，想必言小姐是看不上的。”
单洺的手放在桌子上，无声敲打，“至于我五皇弟，背后是丞相姜谪，五弟虽不像大皇兄那样无用，但他事事受丞相掣肘，如今他们尚在谋同一件事，矛盾还不明显，但是如果他们成功了，会发生了什么，言小姐应该猜得到。”
晚上开始有了风，琴心从屋里取了斗篷，披在言穗身上，随后又默默走开。
“在下没猜错的话，言小姐这个时候回京城，必然是有所求，既赴宴了承翰宫，那言小姐的所求，必然受那个位置上是谁影响。既如此，那承慕宫，就是言小姐最好的选择。”
言穗扭头不再看他，晚风吹起她鬓间的发丝。
“二殿下又有几成把握，能坐上那个位置呢？”
单洺放在桌子上的手指收拢。
“十足的把握定然是没有的，但对在下而言，这是关乎性命的事情，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母妃、胞弟。所以，我必不会退。”
心事藏进晚风，坚毅写在脸上。
言穗站了起来，“我相信二殿下的决心，但这种事情牵扯甚广，二殿下总得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
单洺也站了起来，从腰间取下玉佩，放在桌子上，“那就……静候言小姐佳音。”
屈身行了一礼，单洺转身离开。
白玉雕刻成花的模样，静静躺在桌面上。
“二殿下亲自前来，与我一个商人聊这么久，不觉得掉身价吗？”
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顿住，晚风吹起衣袂，和他一起缓缓转过身来，“世人皆商人，谁又能比谁高贵。虽只与言小姐有过短时间的交流，但言小姐的谈吐、胆识、气度，都是在下见过所有女子里的佼佼者，身份和背景都是一个人的附属品，撇开这些或不撇开，言小姐都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
夜色中言穗的神情晦暗不明，单洺笑笑，回身离开言府。
言穗站在原地站了许久，花形玉佩在桌上放了许久都没人移动。
第二日，又有帖子进了言府。
“小姐，这能去吗？皇后娘娘，可是大皇子的母妃。之前那个老嬷嬷背着骂我们，我可还记得。”琴心撅起个嘴，“我打听过了，这赏花宴啊，邀请的都是京城年轻的公子小姐，而且是适婚年龄的，说是赏花，其实就是相亲宴。小姐你又用不着，要不咱就别去吧，万一那个大皇子妃记恨我们，皇后娘娘给她出气，瞎给你指个婚，她是皇后我们还拒绝不了，那可怎么办啊！”琴心越想越觉得不能去。
毕棋白她一眼，“我发现琴心你的想象力是真的丰富，她前脚刚来道歉，后脚就瞎指婚，她图啥啊！再说，咱们小姐怎么用不着了，小姐可不就在适婚年纪！”
毕棋眨了眨眼，笑得隐晦。
琴心瞄了瞄自家小姐，想到什么，“噗嗤”笑出声来。
言穗叹了口气，也不管他们。
去，当然得去，能够进宫她必须得去，还得做足了准备去。姑母在冷宫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坚持着，她无法想象姑母是怎么活下来的，她既然知道了，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花形玉佩就在手边，至于带不带它去，那还得想想。
三日后赏花宴这天，着实是养眼，各种盛开的花和各种比花还艳的姑娘。
言穗仔细回忆去冷宫的位置，找个借口暂时离开，若有人问起，谢书慈会帮忙顶住。
也幸好是冷宫，那种地方大多数人都觉得晦气，很少有人会靠近，倒方便了她行事。
“小姐，得罪。”毕延抱起言穗，轻而易举翻了进去。
还是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到处都是破败和肮脏。
“又是你。”
不过这次进来便撞上了。
“我……”言穗突然卡住，竟不知如何开口。
“属下见过琳妃娘娘。”毕延突然就行礼。
言妍被这突然的一出吓得后退了半步。
“言穗见过姑母。”
言穗受到了启发，跟着行礼。
再抬头时，面前的姑母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上次因为有外人在，侄女没法直接和姑母相认，还请姑母见谅。家父单字一个沉，是姑母的同胞兄长，爹爹现在还未回到京城，只能由我来先寻姑母。”
眼泪从茫然的眼睛里流出，“言……家……后……人？”一字一句，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言穗忽觉口中有些涩，“是，姑母，我的的确确，是言家后人。”
她说的清晰又冷静。
眼泪不断从苍白的脸上往下掉，“言家后人……言家人，我终于等来了言家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言家还在……还在……”
言妍走近她，握住她的手，嘴里念念有词。她可以清晰看见姑母泪珠的大小，以及泪眼里倒映的自己。
她现在知道了，支撑姑母在这里坚持下来的是信念，是言家未亡的信念。
即便知道自己不能多留，她还是在这里陪了姑母很久，说说言家现在的情况，说说爹爹这些年的境遇，说说暂时的计划等等。
即便如此，她离开时仍然心存愧疚，她没办法现在带走姑母，也意味着姑母仍然要在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艰难生存。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从踏进京城那一步开始，每向前走一步都有风险。
玉佩握在手里……
这个风险，她担就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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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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