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姐，你这不在，来找你的可真不少啊！”
谢书慈无奈地摇了摇头。
言穗坐下，“都有谁啊？”
“旗乐公主、姜小姐、还有六殿下。”
言穗敲打桌面的手指一顿，“六殿下？”
谢书慈点点头。
“可有说什么事？”
谢书慈又摇摇头。
“我说你不在，他就走了。六殿下多年不在京城，最近才回来的，没想到言小姐你居然和他有交集。”
言穗猛地抬头，“你说他最近才回京城？”
那人出现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谢书慈一怔，随后乖巧地点点头。
原来是六皇子，所以有那么与众不同的气质、那么好的身手、对皇宫如此了解、能一眼认出姑母……
“你对六殿下了解多少？”
言穗收起情绪，看向谢书慈。
谢书慈想了想，“六殿下和二殿下一母同胞，都是贵妃娘娘所生，单名一个昭字。我对六殿下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的，传言中他不爱读书，经常惹祸，而且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的。后来被皇上送到军营，结果意外有行军打仗的天赋，与外敌一战，他就是主帅，也因此成名。皇上虽然一直恼他不听话，但其实还是挺喜欢和信任他的，虽然经常罚但都是轻罚，甚至还给了他兵权……”
“言小姐，你刚刚去哪了，我都没见着你。”
旗乐突然出现，十分自然地坐在她身边。
“见到一些以前没见过的花，就逗留了一会儿，又对这里不太熟悉，所以耽搁这么久。”言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样啊，大家都在那边以花会诗，我带你去看看吧！”
言穗着实对旗乐的热情感到不适，“可我不擅长作诗。”
“没关系，凑个热闹嘛！走！”旗乐拉上她的手就走，丝毫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回头看谢书慈一眼，后者赶紧上去，和旗乐搭上话，终于让其松开了手。言穗松口气，有些无奈的跟在她们身后。
刚到便看见有意思的画面，那个她现在才知道姓名的人，此刻身边站着姜谣，两人脸上都有笑意，看起来聊得很开心。
很巧的是，旗乐就带着她站在那二人身边。
她们的到来自然的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见过公主。”姜谣屈身行礼。
“是姜小姐啊，姜小姐怎么在旁边站着，这诗词歌赋不是姜小姐最擅长的吗？往常的时候，姜小姐可是一马当先，生怕谁抢了自己的风头，怎么今日站在了台下？”
旗乐面上笑嘻嘻，眼珠子一转，“哦！我知道了！今年六皇兄回来了，姜小姐忙着攀扯，顾及不上了是不是？”
“公主真会说笑。”姜谣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话。
可旗乐并不打算放过她，“姜小姐今日可真让本公主陌生啊，怎么不把平日里顶撞本公主那刻薄劲拿出来？到底是因为六皇兄在场，姜小姐不敢暴露本性，真是可惜啊……”
旗乐转头看向言穗，“可惜今日不能让穗穗你见识见识，这传闻中知书达理的姜小姐，翻起脸来有多恶心！”
知道她们不对付，倒没想到这么有意思，言穗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即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也保持沉默，不打算加入她们的战场。
姜谣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绷不住了，旗乐喜欢找她麻烦，平日里也就算了，今日左边是六皇子，右边是言家那个小姐，一个是她心生好感的男子，一个是父亲交待尽可能交好的小姐，她怎么都不能失了风度。
“言小姐莫要见怪，旗乐和谣谣时常开些过分的玩笑，无非是关系好罢了，你初来京城，不知道也正常。”
陌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言穗寻声看去，一个身着深色锦袍的男子，笑着朝他们走来，解了姜谣的尴尬。
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五皇子单拓，姜谣的表兄，姜谪的武器。
言穗时常想，若五皇子是个与姜谪不同之人，那她利用皇子之争来托姜谪下水，是否合理。
可爹爹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既然在一起谋事，那走的必然是同一条道，五皇子并不无辜。
即便到今日，她仍在心中有所疑虑。
但这并不会拖慢她行事的脚步。
“见过五皇子。”
她屈身行礼，等着有一天五皇子单拓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那时她便可以毫无顾虑。
一旁单昭小小的郁闷，这人刚刚知道他是六皇子了都没给他行礼，怎么见了老五却这般乖巧？
“言小姐不必多礼。”
她也算见过了所有的皇子，撇开六皇子不谈，其他三个各成一派，三个人都看起来谦逊有礼，能成大事。可三个人给她的感觉的确有所不同，大皇子很明显，即便面上谦和，但骨子里却有着身为皇家嫡长子的傲慢和轻视。二皇子有种使命感，就让她觉得，这个人什么都做得到做得好，但打从心底里，都不会因此感到兴奋或者开心。至于五皇子，她觉得，百姓心中的皇子该是什么样子的，他便是照着那个模子长成的。若不是他就这个样子，就只能是他掩藏得太好，好到能蒙她的眼睛。
“五皇兄你……”
“旗乐！”
热闹极了，就在旗乐打算反驳单拓时，大皇子和二皇子一起出现在了一旁，大皇子出声打断了旗乐说话，旗乐乖乖闭上了嘴。
“等会儿御花园摆宴，是一些鲜花做的美食，而且父皇今日兴致好，待会儿会和母后一同前来，特意命我和二弟来提醒一下诸位，并且带大家前往。各位切记谨言慎行，莫要惹了父皇和母后不快……”大皇子慢条斯理的说着，虽脸上挂着笑意，但语气倒有几分像是交代下属。
“皇兄说的是，那我们便走吧！”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单昭不耐烦的突然出声，率先往御花园的中心去，后面的人也跟着他走。
大皇子把还没说完的话咽了进去，袖子下的手握成拳。
这个目中无人的六皇弟是最讨厌的，当初知道他要上战场，便指望他再也别回来，没想到那么命大，回来了还是和以前一样令人生厌。
言穗跟在人后，不知何时，单拓站在了她的旁边，边走边压低了声音与她说话，“大皇兄素来喜欢在我们面前摆架子，六弟是最看不惯的，倒是让言小姐看笑话了。”
她笑着摇摇头，“五皇子多虑了。”
她哪敢看皇家的笑话啊，她又不嫌命长。
单拓跟着笑笑，看起来好相处的不得了。
*
皇上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头上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白发，脸上也是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皱纹。
言穗心想，也难怪他的儿子们纷纷惦记起他的位置，看起来的确时日不多的样子。
皇后看起来精神多了，或者说，有斗志多了。
“那位便是言小姐吧，听说言小姐年纪轻轻就接手家中生意，并且做的很好，又生得沉鱼落雁。今日赏花宴，本宫是特地着人请来言小姐，想一睹其真面目，如今看来，这民间对言小姐的美誉，的确是真的。”
言穗伸向鲜花美食的手停在空中，不详的预感传来。
“皇后娘娘过誉了。”
“皇上您看是不是，臣妾觉得言小姐甚是讨喜。”
皇帝正端起酒杯，听到这话又放下。
“你姓言？哪个言？”
皇帝突然的询问没有令她慌张，冷静对着皇帝微微行礼，不紧不慢的回道：“回皇上，说话的言。”
皇帝的眼中多了几分不明的东西。
“皇上，这几日臣妾想着，大皇子妃要照顾皇长孙，难免疏忽了赋儿，承翰宫啊，是时候添个侧妃了，臣妾觉得，言小姐就不错，虽然身份低了些，但是个有能力的，能帮助到赋儿，也配得上一个侧妃之位。”
座下的人纷纷抬头，觉得荒谬，这哪里是想要侧妃，分明就是想要金矿。
拥有言穗意味着什么？言家只有言穗一个女儿，意味着拥有整个言家。言家不仅有万贯家财，还有利用遍布大黎商铺而有消息渠道，还有多年散财行善事得来的民心，何况二十多年来，承言家恩走上仕途的官员不在少数……
言穗一时无语，这皇后娘娘还真看得起她。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件事情，大皇子这派比起其他两方，要势微得多，不然以大皇子那般倨傲的人，怎么会容忍她一个商人之女做侧妃。
她镇定自若的站在原地，既无行为也无言语，好像皇后说的不是她一样。她心里清楚得很，就言家的价值，无论是二皇子还是五皇子，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进承翰宫。
皇帝看着她，又端起刚刚放下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是怎么想的？”
当所有人心思各异时，皇帝突然问她。
她一愣，“民女听皇上的。”
“父皇，言小姐的父亲尚未回京，怎能将人家女儿随便嫁了？”
令人意外的是，率先出声的是一脸迷惑的六皇子，也就他敢说出“随便”二字，摆明不把承翰宫放在眼里。
皇后眼神变冷，就知道这个单昭回来没好事！
“朕觉得皇后说的在理。”皇帝摆摆手，示意旁边太监倒酒。
“承翰宫的确需要进个侧妃了。”皇帝扫视了一眼下方众人。
“苏家的女儿在哪？”
忽然一片寂静。
苏歆有些僵硬的站起来，“皇上，臣女与家妹在此。”
苏菁和苏媛在其两侧，脸上有些茫然。
皇后脸色有些难看。
“朕听苏尚书说，他家三个丫头都到了适婚年纪，朕看着都不错，皇后觉得呢？”皇帝看过去。
皇后挤出一个笑脸，“皇上说好，那自然好。”
“皇后既觉得好，朕明日就去和苏尚书商量一下。至于言家的丫头……”皇帝又看回了言穗，“看着的确讨喜，等你爹何时回京了，朕破例亲自给你择一门好亲事。”
“谢皇上。”她虽不懂皇帝的用意，但乖巧一点总是没错的。
苏府小姐脸上神色各异，毕竟嫁去承翰宫当侧妃，在不同人眼里是不同的事。
就在言穗想着可以混过了这场赏花宴可以回家了的时候，被人拦住。
“言小姐，皇上有请。”
老太监笑得眯起一双眼，看起来很喜庆。不由让她想起皇后和皇帝说她看起来讨喜，莫非她看起来也这样？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自顾自摇摇头，跟上老太监。
御书房看起来很严肃，让她迈进的脚步有些犹豫。
皇帝侧对着她，手里拿着书卷。
“民女见过皇上。”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问的如此直接，言穗抬起头，“家父，单字一个沉。”
爹爹说不必隐瞒名字，不必告诉别人我们之前是谁，也不必惧怕别人知道我们是谁。
手中的书卷甩到桌面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吓得守在帘子后的老公公身体一抖。
“不愧是言家后人，跟你那祖父一模一样，什么时候都一个样，你就不害怕吗？”
皇帝看起来喜怒无常，说话有些凶。
“民女既没做坏事，也没做错事，自然不害怕。”
遥远的声音从脑海里冒出。
“臣既未做坏事，也未做错事，自然不怕。”
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
皇帝像被抽空力气一样坐在椅子上，二十多年前的言家家主，即便在家中搜出龙袍，也依然在他面前冷静的说出这句话，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竟从一个小姑娘嘴里再听到了这句话。
“你可知当初你们言家犯了什么罪？”
年轻的小姑娘眉目从容，“皇上，言家从未犯过任何罪。”
她没有否认她就是皇帝口中那个言家后人，但她绝不会承认言家犯过罪。
御书房里陷入了沉默。
言穗就站在那里，耐心的等着那个九五之尊再说话。
再度出现的声音没了莫名其妙的怒气，反而有些寂寥和沙哑，“他们都说，朕因为见不得言家势大，害怕言家爬到朕的头上，所以安排人在京城外灭了言家的口。言家世代为朝廷百姓鞠躬尽瘁，朕却不查清真相直接灭口，让天下百姓和朝臣寒了心。”
“民女知道不是皇上……”说完这句话，她欲言又止，看着面前的人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以不寻常的速度苍老和身体垮掉不是没有原因的，或许不是他寒了天下百姓和朝臣的心，而是天下百姓和朝臣寒了他的心。
因为大家大家都相信言家不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却不相信他不是个残暴不仁的皇帝。
皇帝看着她，“朕当年给了那么多时间让他们来找证据证明言家的清白，可到最后什么都没找到，朕即便不信又能如何？朕难道可以不处置吗？从来没有人站在朕的位置上想过！”
突然上扬的语调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
又陷入沉默许久。
“当年清点言家尸体少了一人，朕让史官对外称没有少。二十年期一过，我就等着你们言家人回来，想着你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回来，没想到啊，等回来了一个小姑娘……”他的眼睛有些湿，“二十年之期都过去三年了，朕差点以为死之前都等不回言家人了……想着是不是当初真的所有人都死了，只是尸体没找到，或者唯一活下来那个是个废物，言家就此真的衰落……可是当朕知道你姓言，站在人群淡然无比的模样，朕就知道，言家回来了……你们言家人啊，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言穗已经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了。
“你可知道，为什么朕会有意等言家回来？”
她低下头，声音也低低的，“因为……只有言家会相信……皇上不会杀言家。”
一滴眼泪流下，皇帝仰起头，双手遮在眼前，试图维护自己作为帝王的面子。
言穗走出御书房的脚步，比走进去的时候还要缓慢。
原来坐在那么高位置的人，也会看起来那么可怜。
以前她不知道，现在……只有她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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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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