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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归来见天子

黔州的百姓沉浸在花火节提前开演的喜悦之中,侯镇他们呢,也算是因祸得福,喜从天降了吧。虽然很多事,他都未找到答案,但他相信,回到长安之后,他会知道自己该知道的那些隐秘的。

至于现在,他应下的那件事,现在他要去做完了,毕竟自己在黔州,也算得上是一方响当当的人物了,这点诚信都没有的话,自己回去之后,这帮人还指不定要怎么戳自己脊梁骨呢。

“还换衣裳了?”

温括看见他在跟赵回声捣鼓着什么,没叫人传话就自己进来了。

“你来了!”

侯镇一脸的惊喜,跟见着什么宝儿了似的,看得赵回声那叫一个嫌弃呀,翻白眼没差点直接给自己翻过去。

“我知道你肯定在这儿,所以我就直接过来。怎么样,见过刺史了吗?”

“见过了,他···我跟他聊了两句,挺好的。”

说起这个侯镇,倒是有些不敢应话了,毕竟是自己什么都没做到,算是利用了他,还害的他被人猜忌。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在侯镇心里都是一道难以迈过去的坎儿了。

“安刺史没跟你说吧?瞧你那样。”

温括看着就平静多了,似乎对于安戟的遭遇,他并不同情。

“你什么意思?刺史他——不会是——”

“不是的,你误会了,是凉州都督,向陛下引荐了安刺史。他是西域大族出身,在凉州一带有很强的号召力,所以他打算调安戟去凉州,只不过现在黔州还腾不出人手来,所以他只能暂时先留在这里了。”

“真的?”

“应该是真的吧,这个凉州都督在陛下面前,还是能说得上两句话的,他说行,那就应该是行的。你也不用担心了,只要刺史去了凉州,过两年就是雍州洛州,或者是靠近京师的同州和蒲州了,离长安也就不远了。你可要努力啊,别到时候他需要你引荐了,你还没做到该坐的位子上去,到时候只能再次辜负他的期待咯。”

“我会的我会的!”

光顾着高兴了,侯镇都没察觉到,温括话里话外,可尽是对他的期许,丝毫没有忧虑的意思。转脸回醒过来,看着笑嘻嘻乐呵呵的温括,侯镇自己倒是没了底气。

“你真的信我?此去长安,一切都还未有定数呢,你就知道我将来会成为他或者是你们其他什么人都依靠吗?”

侯镇的话,听着像是在问,其实更像是哀求一般,他在乞求着温括,告诉他一个能够安定他心神的答案。

“若是要死,难道你还能逃吗?天子降罚,只能认了,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想点开心的,要真是这辈子最后一段时光了,你也不想自己整天活在忧虑之中吧?”

“我知道了,多谢。”

“跟我就别说这个了,不过——有件事嘛,我得提醒一下你。”

温括背着双手,慢慢地挪动着步子,靠近侯镇道。

“何事?我···我忘了什么了吗?”

“没有啊,不过我要你记住一件事,你可是收了我温家的东西的,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不管什么人给你灌下**药,你都不能忘了我,知道吗?”

“你觉得我会忘了你?为什么?是不是李侗来找你说了什么了?”

侯镇的脑子真的跟温括有些不太一样,果然武将家养出来的孩子,就算是再饱读诗书,也跟书香人家的孩子,大有不同。现在温括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时候别人家的书塾都不要他去伴学了,脑子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不明白?”

温括有些挑逗似的看着他,灵活地闪动着双眼暗示着他。

“我明白,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我不会出去沾花惹草的。”

“只要你明白这个就好!”

温括难得不像平时那样端着架子,这个时候的他竟然还高兴地敲了个响指出来,够到侯镇面前的时候,还给他吓了一大跳。

“我会的,你也别嫌弃我。”

“不嫌弃,还挺好——用的。”

温括现在看着不仅不端着了,甚至连脸面都不想顾及了,伸着脑袋够到侯镇面前就开始说起了荤话来。

侯镇心里是门儿清,但他毕竟年轻,这种事情让他挂在嘴边来说,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所以也只能站定在原地,任由温括对自己上下其手,边摸边比划,甚至还已经做好了规划!

只是偶尔,心里那股子得意劲儿压抑不住的时候,侯镇会忍不住地扯开嘴角,偷偷地看着眼前鲜活灵动的温括傻笑。

就这样也挺好的,看着他在笑,自己也即将奔向更好的前程!

他说得对,哪有那么多的多愁善感,前路已定,生死不论,他都是要去走这一遭的。不过要是最后这段日子,还能跟温括待在一起的话,倒也算是圆满了。

黔州这个地方,曾经让侯镇无比嫌弃,刚来的时候,他每天都在想着如何逃走,甚至想过直接去死。可不知不觉间待了这么多年以后,他竟然也渐渐地对这里生了感情来。

他毕竟不是个冷血之人,如此多照顾过,关怀过他的好友、亲故,他又怎么可能全然忘得了呢?只是相比于这里的安宁,他的使命,或者是说,他的宿命,就在长安,他得回去。

曾经的他,把这个作为自己毕生的追求,只是没想到,在他意料之外的机缘巧合之下,他竟然如此之早地就要返回长安去了。

那里是他的归宿,也是他的来处。

但这里,是滋养了他的家,这里还有陪他一同长大的家人。站上这街头,侯镇彷佛窥见了数年间,在这黔州城里忙碌奔波的自己。虽然只能算是苟且活命吧,但好歹,这里给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知道,这一切太过幸运,也太过巧合,他数次怀疑过,自己此行,是否是一条不归的死路。但每次当他回望到过去的自己时,那个人彷佛都会在他耳边高呼:“别怕,再往前走走,希望会在你前方的路上等着你!”

侯镇便会不再觉得,这只是幸运,这只是巧合。他开始更加坚定地相信自己,没有之前的种种努力,长安——也不会要他一个草包回去。这是他的机会,也是他应得的奖励。

最后几天里,侯镇那几年最为艰难的日子,像是流水般,突然涌现,又快速地在他眼前划过,让他目不暇接。

眺望城楼,上面似乎还有一个人在跟他招手,侯镇自己,自己对他来说,也是希望。他也回应着冲他招了招手过去,两人相视一笑,直到侯镇被人叫走。

“侯公子!这边!”

那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在人堆里响起的时候,侯镇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到它的来处,四处张望了半天。

“袁掌柜?二娘子?”

是裁缝铺的那对父女,他们提着一大包的东西,在那边的一个小角落里,呼喊着侯镇呢。

“你们怎么来了?知道我今天要走?怎么不去我家找我呢?咱们也好叙叙旧嘛。”

“公子,”袁掌柜没有正面搭话,而是使劲儿地提起了身后的一个大包袱,转交到了侯镇手里,“这是我跟闺女这几天赶制的衣裳,给你带回去吧!你放心,都是店里最好的料子做的,不是粗麻衣裳了!”

“我知道我知道!多谢掌柜的了!只是——这么多,条贵重了,我不能收!”

侯镇提了一下,就知道这沉重的分量里头,包含了多少诚意。

“哎!您帮了我们这么多,这些年,小店的生意本来都要没了的。不怕您笑话,要是没有您的帮忙,我这闺女呀,估计也早就卖了还债了。您要走了,兴许日后也再难相见了,这是一点心意,收下吧。再说了,我听说,长安的东西可贵可贵了,您身上没什么钱银,去了也不好生活。这是些身外之物,希望也能帮帮您。”

袁掌柜牵着他的手,刚想拍打一二,就觉察到了不对,赶紧又将手收了回去。

“掌柜,”侯镇看出了他的窘迫,一把拽住他的手,放下了手里的包袱,激动起来,“多谢!”

侯镇重重行礼,既是表达谢意,也是感激他们的相遇。

在他心里,不管再过去多少年,这份情,还有在黔州的种种,都会让他刻骨铭心,难以忘记。

重谢之后,侯镇提上东西,不再过多停留,转身就跟上了前头的队伍。

期间数次,包袱都快要掉到地上了,侯镇也只是弯腰捡起东西就走,头都不敢回一下。

他就在队伍的最后面,这次回京,是段冲从他们家的商队里,调来的马匹,运送物资,侯镇也算是跟着他沾光了吧。要不然就这样自己走回长安去,上头还没下旨要杀他呢,他就自己先累死在路上了。

期间赵回声几次想叫他,侯镇都恍若失神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任由自己的身体,跟着跑动的马儿晃荡着,四处摇摆。

“后悔了呀这是?”

赵回声最后还是开了口,他知道侯镇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他在留恋什么。别说是他了,就连赵回声自己,都有些舍不得这里呢。毕竟是待了这么多年头的了,说是全无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或许刚被流放倒这里的时候,侯镇心里有过怨念,不过到了现在,那些看似屈辱虚度的时光,或许才是侯镇心里最为难舍的念想了吧。

他问完,侯镇也并未答话,依旧沉默着,不过这时候的他,脸色倒是活泛多了,不像刚刚启程时那样死气沉沉的了。

一路上,他们倒是没有跟走在前头的李侗、独孤他们打过照面,一行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拨,各走各的。

“你的那包衣裳呢?”

见侯镇一直顾着身边的几袋东西,赵回声便又找到了话茬。

“在马车上,我不好拿。”

“这是感伤了呀?看来袁掌柜的这两身衣裳,你很是受用嘛。”

“这是人家的心意,不能辜负了。”

“我看你是想说,这是你的收获,所以你才不想丢下他们,对吧?”

赵回声向来是没有顾忌的,他才不会理会侯镇又在伤春悲秋地抽什么风呢,只管说,说完要是情况不对,大不了让他打一顿就是了。不过昭今天的情形来看,侯镇应该是没工夫搭理他的了。

“到长安应该还有半月之余,纪绅,你在黔州的宅院托人处理了吗?什么时候会收到消息啊?”

对于温括的问话,侯镇就显得愿意搭理多了。

“不卖了,留着吧,我让刺史帮忙,找人看着了。要是有没地方住的,就随他们去,让他们住着也没什么。毕竟也是我攒了好久的钱才置办下来的,就这样变卖了,心疼。”

侯镇苦笑两声,倒是让本来活跃着的温括,也跟着他一起,冷淡了下来。

此去长安,路途遥远,再加上不是急行军,只是慢慢悠悠地晃荡着走,所以没个十天半月的,是到不了的。

李侗这个人呢,平时虽然有些装模作样的,但总的来说,他还是一个没什么架子的人。一路上官家驿馆、私人逆旅无数,他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去做排场,非要讲究。可就算是他本人不吱声,他身边那个管家,还有那个宫里来的曲公公,就跟商量好了似的,非得把排场搞大了,让人人都知道,是他成南王入京了。

李侗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所以也并未阻拦,随他们去,想怎么找都行,只要他还能有命到长安就是了。

侯镇一路上跟着,他也看得出来,李侗跟他一样,郁郁寡欢,难以提起精神来。毕竟对别人来说,这是身外事,只是看个热闹也就算了,但对身份特殊的他俩来说,此次一同回京,肯定是意义非凡的。

当年,可是他侯家跟承乾太子一起造的反,现在,他俩的子孙后代又一起回京去了,任谁看了,也会觉得有猫腻的。

一行多日,侯镇他们都跟在车队的最后面,虽然人少,但也听了不少的闲话,受了不少的白眼。侯镇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担心弟弟妹妹,年纪尚小,心里会憋闷着想不开。

一把掀开轿帘,侯镇思索了好久的话,也终于敢开口问了:“你们俩——饿了吗?”

还是先缓和点说吧,别吓到孩子了。

“不饿,哥你吃不吃饼子,可香了!”

小手张开,一张啃了一半的酥饼就摊在了侯镇眼前,把他俩的脸都给挡得严严实实的了。

“我不饿,你们吃吧,对了——吃饱了就睡觉了,别在外面瞎听瞎说,知道吗?”

侯镇觉得自己已经暗示到位了,刚要松开手放下帘子,侯灏就一把拉住了他,眼神炯炯有光,镇定地说道:“哥,我们不怕挨骂的。”

“你们都知道啊?”

“我陪着妹妹,你回去吧,有我呢。”

这话听着,颇有些当年侯瑀离开家时,侯镇对他承诺的味道了,也让侯镇不由得心头一紧,身体也跟着僵硬了起来。

“知道了那就——好好待着的,别乱跑就是了,有什么事跟哥说,别自己瞎想,知道吗?”

“嗯,我会的。”

对于侯灏,侯镇当然是放一百个心的,这小子从小就沉稳,以至于侯镇一直觉得,自己身边还跟了一个爹,在看着自己一样。他要是不死脑筋的话,侯镇甚至觉得,他以后做家主,要比自己更合适呢。

“哥!”说完话,都要走了,那边的马车里又冒出来一个小脑袋,看着侯镇笑着问道,“什么时候才没有人看着我们说闲话呀?”

“等长安快到了的时候,就会了,放心,快了。”

确实是快了,一路上尽是艳阳天,连颗雨水滴子都没看见,赶路也是一点没被耽搁,就算不是急行军,到长安也费不了太多的时日了。

还未到散关,连雍州地界都还没进去呢,长安就已经收到风声,派人来查看来了。

“奴婢请王爷安。”

“何事?”

虽然隔着老远,但因为没有人敢说话,所以寂静之下,李侗和那来人的声音,即便是侯镇他们这么后面的地方,也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有旨。”

说着话,那人就停顿下来,看着李侗,示意他该行礼了。

“臣——成南王李侗,接旨!”

“陛下口谕,宣——成南王即刻进宫觐见!侯纪绅随行,其余人等,安置于鸿胪寺驿馆之内!”

“臣——领旨!”

李侗难得如此正儿八经,瞧了一眼后头的侯镇,他便递过来了一个赶紧跟上的眼神。

跟上前面的人,侯镇也没来得及跟温括赵回声交代些什么,垂着脑袋躬着身子就穿过了人群,走到了李侗身后的队伍里去。

“这位——是陛下身边近卫,李客,他护送两位进宫,咱家就先行一步,回去禀报了。”

“公公辛苦。”

打眼看过去,李侗一眼就瞧出了这个李客的门道,这不就是侯镇的大哥,那个死在了边塞的侯瑀吗?现在倒成了陛下的身边人了,果真是不简单呐。

“见过王爷,在下李客,请王爷随我走吧。”

李侗瞧了一眼身旁不敢抬头的侯镇,再看了一眼他,立马就明白了,侯镇之前肯定是见过他的,只是他没告诉自己罢了。

“你呀,回家了还不开心?一路上跟个要死的苍蝇似的,甚至还不如苍蝇呢,连点动静也没有,怎么不来找我?”

李侗就是想让他抬头看看,你大哥,如今就在你眼跟前呢。

“不敢冒犯王爷。”

侯镇语出惊人,吓坏了侯镇,左右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之人后,便放声大笑起来。

“别装了,都到地方了,还能跑回去不成?”

李侗警告似的凑到他耳边来,肆无忌惮地挑逗着他。

长安近在眼前,侯镇的心本就难以平静,再加上看见堂而皇之现身众人眼前的大哥,还有那道突如其来的御旨,根本让他应对不过来,甚至连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李侗还在这儿逗弄自己,侯镇就干脆把自己整个人给锁了起来,收紧了身体,夹紧了双臂,愣是连口都不开。

陛下急召,为什么要带上他呢,还叫上了“李客”一起,难道是要跟人对峙?或许是要借此机会,给朝中的老臣们来个下马威?侯镇就更不明白了,自己难不成还有这个实力,杀他们的威风?

他没开口叫住大哥,更没跟任何人说话,只是埋着脑袋跟在后头,谨慎小心。

长安,他终归还是回来了。

即便心中再多不解,再多疑惑,但至少,他没有辜负父亲临死前的期望,没有再次辱没侯家的门楣。想到这些,侯镇还是会微微觉得松缓些的,毕竟自己已经走到了走一步来,就不能全然说自己是无用之人了。

“王爷,长安到了,请随奴婢进宫吧。”

前头的太监停住了脚,提醒着李侗。不过一人一马疾驰而行,李侗也早就看见了挺立在眼前的长安城楼。

他也回来了,李侗忍不住地望向身旁的侯镇,还有那边的“李客”。他们都是在差不多的年纪走出长安去的,历经风雨,如今一同回来了,倒是格外让人感慨些。

“侯镇!”李侗故意提高了声量叫他,“回来了,你也算是圆满了,对吧?”

“都是陛下圣恩眷顾,侯镇感激不尽!”

“哼!”

当着小太监的面,李侗就哼唧着不屑道。

前面的城楼上,挤满了围观的人,侯镇他们也能看得出来,此次他们回京,在长安,大大小小也算是一件谈资了,看热闹的人肯定是少不了的了。

“走吧,多少年了,没在朱雀大街跑过马了,跟紧了!”

李侗胆子很大,戏也做得很足,他知道,朱雀大街这种时候是不让跑马的,更何况他回京,本就惹人注意,遭人非议。现在做这一出戏,侯镇也看得明白,他就是想让人来骂他,最好是越骂越难听的好!

侯镇虽然迟疑,但也不敢停顿,只能跟上李侗,驾马直行,直奔皇宫而去。

路遇行人,侯镇看到了很多很多面孔,一张张地从自己眼前闪过,目不暇接。可他们明明与黔州的众生没什么差别,可侯镇还是觉得,看见他们的脸,就自然而然地全身不舒服。

可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很久,因为他们很快就赶到了皇城之下,前面的李侗也被禁军给厉声拦了下来。

“大胆!还不下马!”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眼前这个人就是个愣头青,敢在李侗回京的第一天,就给他来了一场下马威,枪尖就直愣愣地顶在李侗的眼前,很近很近。

“放肆!这是成南王,奉召入宫,还不闪开!”

小太监笑嘻嘻地走到前头来,躬着身子向李侗致歉,不过侯镇看得出他的表情,那是在窃喜,看来这一切,都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

“公公请带路吧。”

李侗也不是不在意,但他的张狂,也是有度的,什么时候该狂,什么时候该收,他心里有数。刚刚在城门口闹的那一出,已经足够明天御史上朝弹劾他的,再多,就该受罚了。

侯镇跟在他后头,看着不断向他们这边传来的目光,顿时有些老鼠见了猫的胆怯,他害怕了。

怕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阳光,怕自己还没来得及跟弟弟妹妹告别,就此生不再相见了,怕自己的痴心妄想,一到了那殿里,就成了让人耻笑的笑柄。

他身前再无人为他遮风挡雨了,但他身后——还有指望着他活命的亲友,所以他怕,但又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眼睛的余光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侯镇看出来了,这是临殿湖附近,这个地方,侯镇和李侗,都不会陌生。当年先帝赦免侯家诸子,就是因为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场变故,使得侯家,成为了先帝身边的中流砥柱。

“王爷请稍后,奴婢这就去通传陛下。”

停住脚,站在原地不动,侯镇反倒是不敢再继续抬头看了,生怕让人瞧见。

苟着脖子许久,未见动静,侯镇刚想伸展伸展身子,里头就传来了清晰洪亮的声音:“传——成南王李侗,侯纪绅觐见!”

得,不用看了,得上堂了,自己的命运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捏了一把汗,侯镇又跟在李侗的身后,走了进去。

从长安到黔州,从黔州再回到长安,如今这段路,侯镇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争来的,但他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了。不管它来自何处,自己都该紧紧地把它给抓住咯。

“臣——李侗,参见陛下!”

“草民侯——瑭,叩见陛下!”

侯镇差点就说错了话,连忙住嘴改口,但他甚至连找自己面前有什么人在都还没看清呢,就直直地跟着跪了下来。

“平身。”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的缘故,侯镇竟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过于威严了,甚至是有点吓人。

“见过武昭仪。”

那边的太监看两人没有注意到陛下身旁的人,提醒道。

“见过武昭仪。”

李侗倒是没什么反应,不过侯镇倒是少听说这个武昭仪的事,只是知道,他是当年高祖皇帝麾下武士彟之女,还是先帝的才人,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见过成南王。”

听着这话,为人应该还是比较客气的,不知道她在这儿,陛下会不会更加宽容些。侯镇还是心存侥幸的,毕竟回的回来了,谁不想风风光光一把呢,要是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再出去,在长安肯定就难有立足之地了。

“阿侗啊,此行走了多久啊?”

“回九叔,半月而已。”

李侗刚答完话,那边的太监就又开口提醒道:“王爷,规矩!”

“不必在意,朕也喜欢你这样叫,小时候你就顽皮,不听管教,大哥约束不住你,就给你请了个教习小先生,对吧?”

目光随之向侯镇身上聚拢过来,他也知道,这是自己该开口的时候了。

“草民惭愧,不敢当陛下一句先生,我无才无德,怎敢教与王爷什么东西。”

“父皇信得过你,所以让你去东宫管教他,只不过没想到啊,你们在黔州竟然也相遇了。朕虽然未曾涉足过黔州西南一带,但安戟呈上来的奏报,还是不难看出,这些年,你过得很苦的。逆境之下,人的意志会被淬炼得更加坚韧些。朕与你,也是多年不见了,不知道你可否愿意留在长安,助朕一臂之力呢?”

这如此之快的进展,倒是给侯镇吓了一跳,他也连忙叩拜请辞,连说自己没这个本事。虽然心里是欣喜的,但面上的样子,还是要装足了才行。

“朕看过独孤千叶不久之前递回长安的奏章,上面说你办案很是老练,他也觉得惊奇。朕不久之前许了他大理寺少卿一职,只是他一直觉得自己无才无干,坚持要出京历练历练,想给自己找两个帮手。现在正好,你——可以留下,祝他一臂之力,也好全了朕体恤忠臣之后的心思啊。”

侯镇不敢再反驳,但皇帝话里的意思他也明白了,一切——都是独孤千叶·的意思,他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并没有想培植独属于自己的势力的意思。

看来给独孤千叶封官,在长安,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的,以至于陛下也不得不找个由头,来帮他镇住下面这些人。

“草民叩谢圣恩!”

“不必拜谢,当年要不是出了事,你现在应该也在长安有些官职了。只是物是人非,世事变迁,谁也没想到啊,你还有回来的那天。”

刚刚还昂起头来来的侯镇,瞬间听懂了这意思,立马就将脑袋半垂了下去,埋着脑袋不敢再看。前面的话是在说自己,后头的嘛——

李侗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可以说是照比侯镇那张苍白的脸的话,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只是他会装,装得淡定,装作听不懂一样。

“对了,你是不是也该到娶亲的年纪了?可议下了人家,谁家的娘子?”

指着那边神情自若的李侗,皇帝就开口问道。

那说话的言语,侯镇倒是没感觉他是个傀儡一般,倒是底气十足,真正像是要跟朝中的老臣一决高下一样。

“回九叔,还没呢,要是九叔怜惜侄儿的话,就请给侄儿指一门婚事吧。侄儿这两天一路赶回来,路途颠簸,倒是觉得,是时候该一个人在身旁照顾着了。”

“是吗?朕也觉得,你长大了,不像刚离开长安那会儿了。既然你自己都开口了,那朕就为你选派一门亲事,你到时候可不许挑三拣四嫌弃人家啊。都是大族之女,话说绝了,脸面上不好看的。”

“是侄儿明白,多谢九叔了!”

李侗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想必心里也已经有数,皇帝要给他选哪家,至少是哪种娘子了。能制得住,还能看得住他的,长安,也就是那么几家了。

韦、杜、王、崔、卢,几大家族里头,但凡有跟陛下走得近的,家中还有适龄女子未嫁的,应该都是他未来王妃的人选了。

“大理寺的差事不好办,独孤最近是遇到了困难才离开长安的,你呀,要成亲了,也要收收心了。朕看呐,去大理寺历练历练正好合适,侯瑭刚刚回京,没什么人脉,你去了,正好帮他镇住那些老头子们。阿侗,可不许再长安瞎胡闹哦。”

那看似关切的语气里,实则满满的都是不容他质疑反驳的威压之势,李侗没有多言,顺茬就接了话,帮着侯镇一起答应了下来。

“大理寺还缺一名寺正,朕本想让你顶上,可舅舅说你年轻,还是得慢慢来。长安的日子还很长,你就跟着独孤好好干吧,等你有了名望的时候,那些质疑阻碍你的声音自然也就没有了。到时候,朕再名正言顺地给你个官职,好让你在长安安定下来。”

“多谢陛下隆恩,草民感激不尽。”

谢恩叩拜的同时,侯镇也看向了站在另一边,一直没有开口的大哥,他也正在看着自己呢。

李客?陛下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还让他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皇宫禁内,不知道是真的看重他特殊的身份了,还是只是为了跟某些人叫板,故意而为。

总之不管怎么样,只是大哥也还活着回来了,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皇宫之内,他们并没有久留,倒很像是要赶在某些人回来之前,把一些事情交代清楚一样,三两下之间,陛下就说了很多,侯镇也就跟着得了个听着还不错的差事。

临走前,他也终于鼓足了勇气,偷偷瞄了那边的武昭仪一眼,看样子,她应该是已经有了身孕了。

“长安最近事多,很多来朝贡的使节,把鸿胪寺的地盘都挤得差不多了。你呀,就跟着李侗,他那里肯定有你住的地方。”

“多谢陛下体恤。”

本来还想着跟温括回家去呢,现在好了,李侗有理由继续捉弄自己了。

本来还有宴席,李侗侯镇他们也要留在宫里,但后宫里似乎出了些什么事,所以急匆匆地,皇帝走了,他们也就不好再留了。

“奴婢送王爷出宫。”

太极殿里倒尽是些眼尖手快的太监,很会体察情况,也很见机。

“怎么样,没出事吧?只是——没有正式封官而已,长安毕竟不是黔州,诸方势力错综复杂,陛下也很难办的。”

看似是在告诫他,实际上,李侗就是想警醒警醒他,别以为到了长安有了新的靠山了,你小子就能自己出去独挡一面了。

可侯镇的心思却并不在他身上,转眼之间,他就盯着那边要走的“李客”看了起来。两人眼神交汇时,侯镇还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别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能叫大哥,叫一声李兄也不错啊。”

勾上他的肩,李侗也没给他再接着看下去的机会,拽上侯镇就出了宫门。

跟在后头的那个多嘴的太监也忍不住提醒他:“王爷,这还是宫里呢,注意些吧。”

“你还管上我来了?走走走,别跟着我!”

一张呼过去,李侗甚至还想都收打人。

不过侯镇看着他这样的举动倒并不惊讶,反倒是一脸的淡然,跟看破了他的心思一般,摇了摇头。

“王爷,装得过了,弹劾你的可就不只是御史了。”

“哟,看出来了?我装得像不像?”

“宗族长老这时候都在长安呢,陛下不好开的口,自然会有人替他开的。您呐,还是收敛些吧,御史好对付,长老们可就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了。”

“你是怕我牵连于你吧?侯纪绅,我不得不承认,论装腔作势,我还是略逊你一筹的。不过——以后啊,咱俩也都别端着了,你要是真宅长安活不下去了,来找我,毕竟本王也是很怜香惜玉的,不会亏待了你的。”

李侗从来不顾忌这些,尤其是现在这种人人放了三分心眼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更得卖力作出浪荡子的模样来了。侯镇——作为他身边最好拿捏,最不会反抗,最重要的是,他还长得最周正,自然就少不了被他一顿接着一顿地调戏了。

“王爷!”侯镇弹开了他的手,厉声叫停他道,“我要成亲了,以后还望王爷自重。”

“你颠糊涂了吧?成亲?你还有家当成亲呢?跟谁啊?不会是咱们信任的武功县县尉,温括温大人吧?”

侯镇被他三两句话问得没了底气,哽咽着口水问道:“王爷都知道了?我可以入赘的,我···”

“你什么你,你好歹也是跟过我的人,本王能让你在长安丢了这个脸面吗?啊?不就是娶亲嘛,是不是要置办宅院,得花钱请人置办家伙事儿吧,我给你包了!”

“您?朝廷每年给亲王的俸禄都是有定额的,您一路花销大手大脚,到了长安您兜里还剩下几个钱呐?”

也不怪侯镇有此问,就李侗那张扬的样子,奢靡的作风,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还能有什么家底。

“我收受贿赂了,你知道他们给我送了多少钱吗?”

李侗一脸云淡风轻,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嘴里说出的,却是让侯镇震惊不已的话。

“长安官员吗?你···你怎么敢干这种事的!这可是天子脚下,是要掉脑袋的!”

侯镇赶紧将他拽到一旁,礼节什么的也顾不上了,直接就甩开他的手厉声质问起来。

“我知道,这些人里面,有自己糊涂,赶着送上门来贿赂我的,还有收到上头指示,不情愿地来给我送礼的。我明白其中的风险,不过我要是不收,我这皇叔,在这皇宫之内,还能睡得着吗?清流文臣,悍勇武将,谁都不会跟一个不劳而获的浪荡子弟交往过深的。侯镇,我这是在保命,你明白吗?”

侯镇哽咽住了,看着眼前同样稚嫩,但却也有着自己的万般无奈的李侗,他释然了,谁又能说清楚,自己面对的困局,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解法呢。

“王爷,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我要走了,去九嵕山,去给先帝守陵。这些钱我用不上了,但也不能还给他们,就给你吧。侯镇,难得活命,难得回来,别打听自己不该知道的事了,上头的争端,与你这样的小鱼小虾无关。”

“侯镇叩谢王爷大恩!”

长街上的无人之处,侯镇给他行了一个真诚又庄重的大礼,是平时侯镇见他时从未有过的。

李侗没有急着拉他起来,任由侯镇在地上叩拜着自己,他仰天长叹,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松缓了下来。

“走吧,去做个浪荡子,你——大理寺。不过我可警告你啊,你要是学那些贪官污吏,草菅人命,收钱不办案,给人开后门的话,侯镇——咸阳离长安可是很近的,我一定会回来,取了你的狗命!祭告先帝亡灵!”

“王爷放心,侯镇虽无才,但深知,做事凭良心,做官有法度,行事需存善,断案需清心的道理。大理寺,是我回来长安的起点,也是我侯家,重新开始的起点,我断断不会再葬送了侯家的名声,请王爷放心。”

“放心放心,走吧,给你买宅子去,手里握着这么多的钱银,不花了,实在可惜!”

侯镇虽然心怀忐忑,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跟温括,会有一个看得到的未来的时候,他也还是忍不住地欣喜。

“王爷,我收了你的东西,以后在大理寺怕是——”

“慌什么,我跟人说,是陛下赏赐的,谁敢去问?你敢吗?难不成他们还能去找陛下要个说法?”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不就成了假传圣旨了?那也是要···”

“闭嘴闭嘴!这是官场,这是长安!有些道理啊,不能说得太明白,看得太清楚了。你呀,管好你自己,有陛下在,你还怕谁敢找你麻烦不成?我就算是把这宅子归置在你名下,还借了陛下的由头,他也不会说什么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今天他要召见你,叫你入宫去?”

拍了拍他的背,李侗给他的暗示就已经很明显了。

“陛下什么都知道!”侯镇有些惊喜,“你受贿,还有包庇我,都是陛下想好了的?”

“我要是不能体察圣心,你以为我真能活到今天呐?我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你是什么样的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希望咱们是什么样的人。为人臣子,不能不忠,更不能太蠢!”

“我···我知道了。”

有别于之前在黔州,不受官府辖制,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长安——就显得庄严肃重多了。侯镇也明白,自己之前那一套,在这里已经行不通了。

不过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李侗竟然如此深地看懂了陛下的心思,那他之前所做种种——

看来都是戏了,也不是自己把他给圈了进来,而是他从始至终都在精准地利用和拿捏着自己,一步步棋,他都牵着手地带着自己走完了。

走出宫墙,李侗被人叫走,他本想喊上侯镇一起,但侯镇知道,自己去了也只会碍眼,便婉言拒绝了。

剩下他只身一人游荡在长安的大街上,侯镇从未觉得如此恐慌过。他看不见任何一个他熟悉的人,也找不到任何他能搭得上话的地方吗,这里和他,显得格格不入。

回头望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落个脚,李侗走了,温括他们还不知道回没回来呢。不如去他家看看吧,以前自己就老是爱趴他们家的门缝,现在他们家应该也是没人的。

终于找到了个去处,侯镇欢喜着就赶紧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摸索着来到看了温家的大门口。

“他是谁?”

老远看去,原来温括已经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脱离了大部队,自己赶回家来收拾东西来了。只不过让侯镇紧张起来的,不是他赶回了家,而且那个在院子里,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说笑笑的男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伸头过去,凑近一看,原来里面站着的,就是温括,那一脸的笑意,简直比对面那个男人还要不顾忌些。

“温括!”

侯镇着急地跑进院子,众人的目光也随之汇聚而来。

“你出来了?怎么样?是好是坏啊?大为回家了,你不知道,刚刚在城门口,他非得拉上我一起去显摆,我都——”

“他是谁?”

温括本以为他是来告诉自己好消息的,却不曾想,侯镇板着一张脸,就质问起了他来。

温括前后打量了一番,看了看侯镇那憋得通红的脸,有些得意道:“这是武功县令,他们家——”

“他来干什么?”

也是趁着温括还没介绍完,侯镇再次直接打断了他,这次的怒气明显更重了些。

毕竟他才刚刚回来,这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竟然就闻着味儿跟过来了,还如此堂而皇之,拉着他在院子里玩笑,简直是让人不敢相信!

“在下崔长生,和元回是旧友,想必公子就是元回经常提起的那个顽固小孩吧?在下见过公子了。”

他倒是装模作样地,客气得不行,可那话,侯镇是越听越来气,什么叫顽固小孩,这是温括的评价,还是他故意在给自己下马威呢?

看向温括,侯镇的眼神里满是乞求,他要让温括给他一个说法,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夫君,以后你们会经常相见的。”

那人原本得意的脸上,突然一下子显得错愕至极,侯镇也是一样,他没想到,温括竟然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说了这样的话。而且看样子,他以后还会是温括的顶头上司,武功县的县令。

“你···你什么时候定亲的?我问了你叔父,他说你还在守丧呢。”

那人明显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的,或许他今天匆匆赶来,就是为了要跟温括谈论谈论他们那些“不值一提”的过往感情的呢。

“前段时间去了黔州,我···长生,你可是崔家嫡出的独子,我不能耽误你。要是保不住你们崔家嫡出的血脉延续,我想令尊应该也不会放过我的。”

“那他呢?我听说侯家长子不是死在了西疆吗?他也是独子了。”

温括刚想反驳,侯镇就自己站出来,仰着脑袋硬气地开口道:“我还有个弟弟!”

“庶出的那个?他不是差点死了吗?你还留着他呢?”说完这些他还觉得不服气,甚至还想接着跟侯镇掰扯掰扯,“你拿什么跟元回提亲?一身的罪孽吗?我记得你还是犯官家眷呐,就算是回了长安,也还是罪奴!”

“他不是了!”温括拦下激动的侯镇,帮他解释道,“陛下遣他回京,就是为了侯家的事。侯家长子战死西疆,陛下仁德,为宽宥先帝老臣,所以特赦,让他回京,入职大理寺。以后——大家就是在长安的同僚了。”

温括边说边拽着侯镇的手,弄得眼前的人也无所适从,哼唧了几句就扭头出去了,连个道别都没有。

“这就是长安的旧情人吧?”

“谁?”

温括有些心虚,本来还想搪塞过去呢。

“你!你的情人!”

“哦——你生气了!是不是特别难受?看着他,就跟看着了鬼一样?”

“你还跟他往来吗?”

侯镇才不管他说什么呢,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长安城里人多,谁知道哪里又会冒出来一个温括的故旧,来跟自己抢他。自己就得先行一步,先把他撰在自己怀里再说!

“你不是我夫君了吗,我还跟别人往来做什么?”

温括想来是懂得如何捏住侯镇的小心思的,对他,不能扯得太近了,但又不能放得太远了。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很容易就让人骗走了,但自己跟他,也是半生不熟的样子,所以也不能放任自流。

“我娶你啊?不是说让我入赘吗?”

温括看着一脸认真的他,有些难以启齿道:“我也拿不出彩礼钱了,我的俸禄更低了,还得给阿岐置办着娶亲的东西,所以——能不能我去你家啊?”

“我也——”侯镇本想拒绝,但一想到这次不下手,下次就很有可能会让人趁虚而入,赶紧就改了口,“我愿意!我现在就回去凑钱!”

“不用了吧,王爷不是答应你,要给你置办宅院了吗?”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你别误会,我是怕陛下起疑心,所以才——”

“我没误会,我知道,他很快就要去九嵕山了,守陵是个辛苦活儿,到时候你去送送他吧。”

“我还以为你会要我跟他一起去呢。”

“不行!你去了,我怎么办?你还没跟我入洞房呢,对吧?”

“上次不算吗?”

侯镇小声问道,刚刚还傲气十足,眼下却被温括三两句给呛住了。

“算——吗?你说呢?你不会是忘了吧?”

温括年纪大写,胆子也就壮些,侯镇听完以后在步步后撤了,他却紧紧地压了过去,直到将他逼进了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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