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然在城南区租的一居室非常老旧,没暖气,但架不住地段特别好,靠近市政府,因此人气挺足。
前阵子为了整顿市容刚刷过的白墙干净得有些扎眼,一进单元楼,那脏兮兮的水泥楼梯和上面的烟蒂、偶尔倒在外面的小孩子的尿味就混杂着扑面而来。昏暗的黄色灯光亮得很敷衍,对照亮楼梯间的任务并没多少兴趣。
照以前没有胖子保驾护航时,她是断不肯住在这种地方的。
聂然气喘吁吁地爬到四楼,就听见胖子警惕的的叫声。
“胖子,别叫了。”她小声训斥着开门。
里面露出一颗狗头,黄色毛茸茸的大饼脸上,眼睛被挤得快看不见。嘴巴似是拍扁了的平底锅,舌头一吐,却是个黑的。它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像个破风箱一样,小肥尾巴迅速地来回摇摆,大头往她小腿边拱。
聂然来不及解掉围巾,便吃力地蹲下来,将它拥在怀里揉了揉,感觉幸福感瞬间爆棚。
把狗粮倒在食盒里,又去处理了厕所的狗屎,顺便拿消毒水拖了地。
很快胖子瘫在懒人沙发上呼噜震天响。聂然又开始专注地……加班。
是的,自从当上社畜,她的日子过得单调又忙碌。
晚上11点多,她终于迟钝地感到了口渴。头晕眼花地下床倒水,忽听啪地一声,笔记本黑屏了。
胖子睡眼朦胧地抬起脑袋,看到她盯着黑屏发呆的模样。
微博上有个段子说,成年人的崩溃是无声的,除非见到会飞的蟑螂、踩到乐高、word没保存。
这本MACBOOK笔记本略有些年头,还是大三那年用自己兼职挣的钱买下来的,算上学生折扣仍接近小1万的价格,为了买它,攒了许久。彼时她家财政状况已经一落千丈,她却仿佛一只嗅到了危险的蜗牛,一叶障目,缩在自己的壳里成天做梦。
聂然低头将电源线整理好,再次插上,轻轻摸了一把胖子手感很不错的头顶。
屏幕再次亮起时,右上角跳出一个提醒事件。
莫羡的生日 3/11.
聂然想也不想,顺手将那条每年一次的提醒事项删除。
这条提醒,大概、也许、可能、似乎跟有那么一次,有人拿着她的手机捣鼓了半天,又递给她有关。
“我给你留了个秘密在这里。”
“什么……”
“嘘。”一根指节分明的食指点在薄唇上,顺着他的手往下能看到凸出的喉结。再往别处……聂然却不想回忆了。
“秘密就是秘密。”那人低声说。
肚子被人踢了一脚,聂然感觉自己像被人抓包了,于是轻轻摸了摸肚子。
海右省是个生育大省,近年来二胎放开,有钱的中青年们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婴儿出生率很是好看。于是琴岛市数一数二的三甲医院——琴岛大学附属医院的产科依旧门庭若市,门诊挂号一票难求。
周五上午,聂然拿着文件袋早早在科室门口排队候诊,眼下一片深青色。
孕32周,她晚上睡觉开始变得困难。
没法躺着睡,因为胎儿的份量较大,会压迫到身体,宝宝也会缺氧……
没法一直侧着睡,因为不一阵胳膊便会压麻……
宝宝显然也没有被上次的摔跤吓到,踢踏舞一直要跳大半夜,肚皮也会累啊……
哦对了,每晚都需要上厕所好几次,宝宝压迫膀胱,总有种尿不尽的感觉……
她揉揉眼,低着头补觉。
“聂然?”
一个迟疑的女声忽然响起,聂然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对面椅子上的女郎在冲她招手,模样娇滴滴的,有点眼熟。
“你……”聂然揉了揉眼,脑子转了半天,“刘……刘琳琳?”
那是一个有点林黛玉神韵的小美人,形容可怜,性格却是相当反差的热情开朗。
刘琳琳用力拍着身旁的男人,声音里带了一丝激动:“看看看,我就说真的是聂然!”言罢将手上的驴包毫不心疼地往男人身上一甩,挨到聂然身边坐下。
“哎呀,你记性真好,连我这个隔壁班的都能喊出来。”刘琳琳说着下巴随便往丈夫那一杵,“喏,我老公,你们班的,你应该记得吧?姚俊峰。”
聂然顺着刘琳琳的示意看去,对面坐着的男人身材修长,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睛,穿着一身藏蓝色套西,衣冠楚楚。他看着她,神情自然。
可聂然看到的却是他少年时代的青涩模样。她知道他笑开时右边会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也知道他是公认的数学天才,但文科烂得一塌糊涂。
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他乡遇故知。有时候生活荒诞得像电视剧,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最狼狈的时候碰上熟人。
聂然点点头,微微一笑:“当然记得。”
刘琳琳兴奋得搓搓手:”我又说对了,老公你真是的,人家聂然记性好着呢。“
“聂然。”姚俊峰对她点点头,视线落到她透明文件袋里的母婴手册上,没有了下文。
聂然觑着眼打量他们俩:“没想到你们两个……”
“哎呀哎呀,我也没想到啊,人生真是充满意外。”刘琳琳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我们也是后来又碰巧遇见了才在一起的。倒是你,听说你后来又去美国留学了?最后跟了哪位良人呀?怀了几个月啦?娃他爸呢?哎,对了,那谁最后跟你表白了吗,就是那个莫……“
聂然连忙按住刘琳琳的手:“我们32周啦,你呢?”
“我们才3个月呢,刚发现没多久。还是我老公先想到的,他心细,不像我……”
老同学的寒暄一直进行到聂然的号被叫到两次。她与那唧唧喳喳的刘琳琳交换了个微信号便作别,逃也似的飞快溜进了门诊室,体验了一把久违的心虚。
“医生,我先缓缓再测。”看着医师拿出血压仪,她摆了摆手。
这场兵荒马乱的重逢,实非她所愿。
门诊,开单子,做检查……聂然躺在b超室里,感觉医生冰凉凉的手到处按着。
“摔了跤就该当天立刻来看,过两天来看,真要有什么问题,黄花菜都凉了。”戴着口罩的医生看着仪器,停了停,才继续道,“看着也没什么事,出去等着拿单子吧。”
她放下心来。坐在门口的等候区。几乎所有大孕龄的孕妇都有家人陪同,她一个人静坐在其中,放任自己神游天外。
她素来记性不好,很多中学同学的面容和名字早已像打湿的白纸,字迹模糊成一团。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几班的,如果将合影递给她,其中一些同学的名字她大概一时半会也叫不上来。
记得姚俊峰,是因为他曾暗恋她数年,而直到他亲口告白,她都不曾察觉。也不知道是该怪自己迟钝还是怪对方掩饰得太好。又因为后来发生的事,莫名于心有些戚戚焉。
开口表白之日,即是暗恋转为单恋之时,从此之后,感情就只是一个人的事。
这点如果非说有一个人懂她,恐怕只有姚俊峰。
而记得刘琳琳,却是因为人人都说她曾和莫羡在一起。
聂然低头揉揉自己的手,因为一整个冬天住处没有暖气的冷,白皙的手背和手指上起了点点冻疮。医生不允许她开着电热毯睡觉,怕影响宝宝发育。
海边的城市,空气总是有股咸咸的潮意,被子亦变得厚重又缠绵,于是再没有干爽的时候。
莫羡三春桃与李,桂花成实秋向荣。她仍记得自己看到这句诗时的怦然心动。
秋月无边,暗香浮动。
她将手指轻轻蜷起,小心包裹住有冻疮的地方。
手机嘟嘟震动,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来电人,聂然迟迟没有动作。
震动就这么持续着。
“聂然?聂然在吗?”实习医师出来喊人。
“啊,来了。”聂然接过b超单,定定神,还是将电话接起。
医院内信号不好,对方一直没动静,聂然等了半天,往空旷处走,清了清嗓子:“妈妈?”
她依旧固执地保留着小时候的叫法,两个字都是一声。天真亲昵得像个小姑娘。
“然然,你又给我打钱了?”
“是啊,怎么了。”
“你给我打什么钱?你这孩子,妈妈都没问你,工资够花吗?”母亲语气里的责备与开心对半。
“够花,挺多的,不够就不给你打了。”她不假思索地说。
从小到大,父母教给她的东西数不胜数,但有一样从未教会她,就是跟自己爱的人表达爱意。她也感到了自己的生硬,只会不停地给她塞钱,好像也做得很不好。
“哦……”母亲犹豫着,忽然小心翼翼地试探,“然然,快清明节了,法定节假日,公司总会放假罢?什么时候回家?或者跟妈妈说说你在哪儿,妈妈去看你也……”
“不用,妈妈,别过来了,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她慌张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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