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有刻度的吗?
姚俊峰不清楚。
那年大学电影院正在放映一部新颖的flash动画电影,叫《女孩你的一分钟有多长》。背着书包路过大学电影院的他没好气地想,言情片就是矫情。1分钟就不是1分钟吗?
琴岛大学附中的月考考场座位是按上次月考名次排的,高中教学楼是学校最老式的八角楼,连着长廊,转的人简直要晕倒。姚峻峰的方向感素来很好,找到考场教室统共不过花了3分钟。
之后,那当中的情节不过是伸腿迈进教室,坐到座位上,拿出铅笔和中性笔,然后发现自己没带橡皮。
正在烦恼时,眼尖地发现前桌女生正在往外掏笔袋,拉链上挂着只可笑的水晶小兔子。透明笔袋里躺着数根教导主任推荐了千八百遍的用来涂答题卡的2b铅笔。
趁监考老师不注意,伸手去敲敲她肩头,也不过1秒钟的事。
然后看到柔顺的马尾动了动,一张鹅蛋脸转过来。
白。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特别白。白得像定窑的瓷,细腻有光,润泽如玉。
她的脸上被午后阳光圈出一层细细的绒毛,微蹙的眉头是对阳光直射眼睛的下意识反应。
那一刻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画面都莫名其妙开始以0.5倍速播放,于是那1分钟就不再是1分钟了。
“喂,借你块橡皮行不行?”
“可我只有一块啊。”她警惕地扫一眼老师,轻声抱怨。
姚俊峰看到她抿着粉色的唇,眼睛突然亮了亮。然后将橡皮拿出来,指甲细细一掐,掰做两瓣,递给他其中一块,就飞快扭过头去。
他接过来,鬼使神差地又多嘴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几班的?”
女生瞥他一眼,那双杏眼水灵灵的,让人想起南方梅雨连绵的小池塘。她似乎是有点气恼他的废话多。
“我得还你橡皮。”姚俊峰犹豫着说。
像只藏坚果的小松鼠似的,她作贼心虚地又望一眼老师。手指伸到背后摇了摇:“不用还。”
从此后,时间变成了一把无形捏成的尺子,笨拙地延伸出去,又慢慢长出了刻度。
也许是因为没有如愿听到她的名字,姚俊峰有了惦记,不由自主地在校园里追逐起这个身影。
她今天扎的高马尾,后脑勺用蝴蝶结卡子将碎发别的很利落。
她早上在校服外面套了件白绒绒的短夹克,那连帽上还有两只兔耳朵,真幼稚,不过挺适合她。
今天,果然有女生喊她聂小兔!她原来姓聂。
她的麻花辫是怎么编的,为什么看上去跟别人的就是不一样,发辫蓬蓬的,啧,头顶长得还挺饱满。
她……今天迟到了,被罚在操场跑圈,体力真差,才一圈不到就岔气了。她路过我值日的区域,她没注意到我,是不是该跟她打个招呼?她还会记得我吗?算了,还是不要打扰她了,破坏这幅画面还挺可惜的。
她今天午休下课时怎么走得这么快?等等,她的裤子后面怎么一片红色?啊!是了……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她面皮那样薄,回去发现后会不会难堪到哭?
姚俊峰想了想,顺手揪住一个初中部的学妹,指向聂然。
“姐姐,你的裤子脏了。”学妹跑过去,趴在聂然耳边悄悄说,姚俊峰看到她耳朵上登时燃起了一片羞赧的绯红。
她点点头,轻声对学妹说谢谢,然后慌忙脱下校服系在腰间。
姚俊峰忽然有点后悔没把外套一并交给学妹。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他悄悄关注着她,打量着她,像写植物观察日记那般,看着这个名叫聂然的小姑娘慢慢长大——他觉得她应该是一朵小花,也许是小雏菊,罩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罩里的那种,一任外界风吹雨打或宁静安详,独自美丽而不自知。
一个只属于他的秘密就这样在心底悄然埋入、发芽、然后慢慢生长起来。那种感觉美妙得无法形容,以至于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个变态。
直至他从课堂中学到一个名词,蝴蝶效应,才有种醍醐灌顶的欣喜。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她的睫毛就是那只蝴蝶的翅膀,只微微翕动,他的心里便是一片天翻地覆、海啸山崩。
寂静的夜,姚俊峰在楼梯间里抽烟。刘琳琳闻不得烟味,他只好出来解乏。
深吸一口,看着手中的烟明明灭灭,又吐出烟圈。
他捏捏鼻梁,掏出手机,登陆上微博。平日工作忙碌,他很少玩这些社交软件,这个微博号关注了三千个人,粉丝不过寥寥数个,仿若一个平平无奇的僵尸号。
他刷新了半天,满眼都是明星八卦,大v骂战,警方提示,索然无味。他像一个毒瘾犯了的病人,除非饮鸩止渴,不然就完全活不下去。
将烟头掐灭,指尖颤了颤,他终于还是搜索了一个用户名:belinda0223。
很多条转发的微博,偶尔会有点观点表达,夹杂着更罕见的那么一两条关于私人事务的微博。
——准备闭关6个月,修炼出一只两脚兽。希望我能足够强大,支撑起我们俩的家[比心]。
楼梯间的感应灯熄灭了。
当面前挂着的是一幅不被人惊扰的绝世美画,应该安静欣赏,还是成为画的一部分?这曾一直是姚俊峰脑中天人交战的部分。毕竟,他从没有那么强烈的拥有的**。
姚俊峰的面容被手机屏幕照亮。他面无表情,只是盯着那条微博反复阅读。以往斯文的细长眼眸此刻像孤狼盯住猎物一般,反射出幽幽光芒。
——孩子是谁的?
聂然使用移动支付时蓦然看到一条短信一闪而过。
”麻烦您了。“她背好双肩包,将胖子吃力地拦在怀里,朝出租车司机招招手。
傍晚时分,城南区的花鸟市场鱼龙混杂。
作为一只天生好吃懒做不爱运动的狗子,胖子颇有份量。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挪进了一家宠物店里。
红色的霓虹灯照亮了门前的路,胖胖虎宠物店的招牌像几只啃叶子的虫似的,歪歪扭扭躺在那里。
高森抱胸靠在柜台前,看着店员将她手里的松狮接过来。
“聂小姐。”
高森瞄了她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他今天穿着高领米色毛衣,外搭洗得发白的蓝色棉质格纹衬衫,整个人随和又放松。
“高先生,”聂然取出粉红色食盒,用手腕擦了把头上的虚汗,“真是不好意思,事发突然,本来我应该提前跟您预约的,但是临时出差,作为社畜也没法说什么。钱我可以多加些,包括胖子洗澡、修毛……”
“聂小姐客气了,胖子从我这里出去的,照顾它也是我们的责任。只是聂小姐,”他顿了顿,从抽纸盒中抽出一张,递给她,“恕我冒昧,贵公司对孕妇未免有点严苛。”
“你看出来了?”聂然有点惊愕,不安地拢了拢大衣。有些自律性强的女性经常健身,即便怀孕期间也不间断,因此直至临产前,身材也几乎不太走形。她还悄悄嘚瑟过,以为自己侥幸隐藏得挺好。
“聂小姐衣服穿着这么宽松,还时不时用手摸肚子,我再看不出来,好像也该去医院挂眼科了吧。”
她尴尬地笑:“哈哈哈,就……也还好。”
“话说回来,你家里人也有点心大,带宠物出门,其实不必非得你自己亲自来。”
聂然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哈哈,出门就当锻炼了,经常锻炼,生起来容易些。”
她说完就后悔了,这话还不如不说,跟个不太熟的异性说生孩子这种奇怪的话题,听上去更糟糕。
不知怎的,她莫名感觉到高森的话里有一种意味深长。她一时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但能确定的是,今天的高森跟以前的很不一样。她偷瞄他一眼,发现他在看自己。
啊,被抓包了。聂然飞快移开视线。
过了一阵,没听到他的答话,她又忍不住抬头去看,发觉他竟然还在看着自己,嘴角弯着,似乎在笑。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格外舒展的笑容,眼角眉梢像一片轻盈的羽毛似的,无声无息。
他知道我的秘密。
聂然突然心有灵犀,产生了这个大胆的想法。只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又会怎么看待我呢?
她是这么一个异想天开又傻大胆的……
不行。
秘密就是秘密,要好好守住它才行。
“我老……另一半,工作忙,我不想打扰。”她形容狼狈,满脸发烧,只敢将头埋得更低。老公这个词,她实在说不出口。
一只手慢慢伸到她面前,聂然忽地一抖,他却将她手心里死死抓着的纸巾拽出,扔进垃圾桶。
“聂小姐。”他的声音终于放轻,“无须费心遮挡肚子,怀孕并没有让你变丑。当心些,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不知怎的,让她感到窝心。她独立久了,自成年后再没成为过别人的累赘,也再未有过倚靠任何人的奢望。
将厚重的心事严严实实地压死,于是曾经天真的少女就不再是一张白纸。
有故事的人,总渴望别人能懂得她的故事,却轻易不愿跟别人倾吐半分心事。
这是多么自相矛盾的事情呀。
“谢谢,”她感激地说,“那打扰了,我就先告辞了。”她笑了笑,背起那只变得干瘪的双肩包。
“正好我也要出门,同行吧。”不容分说,他勾起一串钥匙也跟了出去。
月色正好,树影错落有致,晚风凉凉。即便春寒料峭,周末的闹市区从不缺人潮。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两步,聂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等他。
高森愣了愣,随即一笑,快步跟上。
“对不起啊,我不习惯有人跟在我身后走,总觉得不太安全。”聂然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啊,我不是针对高先生……”
“没关系,我也更喜欢现在这样。”
之后他们便一直沉默地并肩走着,稍稍隔开点距离。一高一矮,直至穿过了步行街与小广场,走到大马路边。他招了辆出租车,打开后车门,然后看着聂然。
聂然有点回不过神来,她伸手作别:“高先生,再见?“
“聂小姐,”高森有点好笑地看着她,“上车吧。”
“啊,可我们顺路吗?要不还是你先……”
“聂小姐,我不坐出租,你上吧。”高森后退一步。
聂然有些措手不及。她晕乎乎地上了车,车开了,她还在思索今天的高森明明并没有做什么,但为什么给人的感觉格外不同,就收到了他的微信消息。
——车牌号我记下了,安全到家后请告诉我。
聂然打字:谢谢。
想了想,将文字删除,换上一张胖子吐舌头歪脑袋,旁边蹦出谢谢两字的动图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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