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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谢公子站在房门外,脸色堪比阴天打雷。

他听着里头交谈的声音,想进去,把他们二人分开,但又不知怎的,心有迟疑。

好像白日在院子里已经孟浪过一回,晚上便不想再犯了。

可隐忍许久,还是忍不住。衣襟一扬,右手抬起,刚要推门——

“谢兄?你怎么在这儿?”房门已经被打开了。

谢恒大步迈进,里面没有想见的人,“她去哪了?!”

“不知道,哎,谢兄,你也别找了,有个词叫覆水难收。”

*

长街,一家酒肆,一张木凳,一个美人。

她独自坐在路边,老板和客人都不在,只有风吹灯笼晃,旁边一棵盛开的梨树,在这月色下,落下满身花影。

酒水滴沥地从瓶口倒出,很快有一个人来到她身边,“介意我也坐下吗?”

“有人,”奕妁好生无礼,头也不抬。

而那人也好生蛮横,一掀身上的衣袍,在她斜对面坐下,“不就只你一个吗?”

“有三个人。”

落座的人是裴诃,闻言后看了看四周,“多出的一个是谁?”

一阵风吹来,身后的梨树落下几朵花,其中一朵悠悠躺在了二人的木桌上。奕妁:“没包括你,”她侧身,指了指自己、影子和月亮,“这三位。”

于是裴诃便无奈,“那是不是我们要及时行乐,将过去的不开心都抹掉?”

“什么不开心?”

她反问,她不答。

于是奕姐又道,“给那姓李的解蛊了?”

“嗯,我能也来一杯酒吗?”裴诃看着她,她想起自己这位好友了?阔别几年,两人之前不欢而散,奕妁本是心中郁郁,可惜抬头见到裴诃的样子,便动容了。

“小大夫。”

裴诃听着她说。

奕妁:“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还真中蛊了啊?”

“应该是吧,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你中的是什么蛊我一时还看不出来,但看你这面色,还有眉宇间的死气......”奕妁没忍住,身子一动,坐到了她正对面,“谁弄的?谢恒那混蛋?”

“不知道,但应该不是。”

“你们还住在一起,身边还多出个叫裴昭的小姑娘。”

奕妁收到包打听的信,几日前抵达大宛,去裴诃住的地方偷偷看了一眼,嚯,新欢旧爱都在身边。

不知道奕姐心里是什么想法,此时她手指一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水盈盈,倒映出上方满树的梨花。

心里装满了话,但不如这酒水,都被堵在嗓子眼里。

裴诃:“我和他是还住在一起,但一个是我没地方住,一个是我被人种了蛊,脑子里总有要把他杀了的想法,不能.....离他太远.....”

“要和我去一趟苗疆吗?”

裴诃一愣:“你不生我气了?”

——虽没恢复记忆,但隐约记得她们是因为她嫁人闹掰的。此番重逢,俩人都没变,为何不能破镜重圆?

裴诃想着,一杯酒豪迈灌入喉咙,她站起来,左手撑在木桌上,不自觉地按住了那朵梨花。

俯身探过去,声音轻轻,眼睛水水,“你还在生气吗?”

霎时间,奕妁想起当年和她吵架分别的场景。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在平岭,陈匪照家附近的一个空地上。初春,杂草长到膝盖那么高,被雪白的月光照着,远处亮光也像鬼火似的,直到天明都死不瞑目。

俩人站在其中。

奕妁气她嫁给谢恒,陈匪照也恼她诅咒自己的姻缘。

陈匪照:“我说了子陵很好!方方面面都让我喜欢。”

“别在我面前那样叫他,你才认识他多久?一个在中原一个久居大宛,谈感情时是开心的,但婚后住到一起呢,会有多少摩擦你想过吗?”

“我知道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但婚后我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行医问诊,有什么不同?”

“你以为在那种门楣之下,你还能随心所欲?谢恒是个怎样的人你真的清楚吗?你不能因为.....”奕妁忽地一顿,像是说到什么不该说的,戛然而止。

陈匪照:“因为什么......我喜欢他,他想娶我为妻,还不够吗?”

奕妁不了解谢恒,只是经小大夫介绍,和他见过两次,但只那两次,她便知道二人不是同路人。可小大夫,明显已经陷进去了,她又能多说什么?是不是人非要踩进河里,湿了布鞋,才能回头?

风吹过来,杂草轻轻扫过二人的脚,心烦意乱。

陈匪照:“我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不喜欢他?”

奕姐:“你们的家世背景相差太多,我怕你进了谢府会过得不好。”

陈匪照眼神一暗,“我们可以搬出去......”

“你是非他不可了?”

她不语。

于是奕妁也了然:“行吧。”她身一转,影子在月光下斜斜地落在地上,正好是陈匪照站的位置,奕妁:“我不拦你,但陈匪照,你嫁人那日我不会去的,我没有和你断交,只是不想亲眼看到你跳进火坑。”

“怎么会是火坑.....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的?”

陈匪照心一急,在这时迈步向前,想去拦她,而地面上两个影子还是隔了一段距离。

奕妁回头,只半个侧脸,“本来想说和你打个赌,但昏姻这事赌不了。之后如果你过得不了,我们再见面的话,你就请我喝酒当赔罪好了。”

“赔罪?”陈匪照听到这二字,有些想笑,“喝酒就够了吗?”

“要喝一整宿。”

“还有呢?”

“还有和他断了。”

“好。”

陈匪照应下来,其实在那晚那之前她都没答应谢恒的求亲,但不知怎的,在这之后点了头。出嫁那日,她身边没一个亲朋好友,春渡、包打听、奕妁,这三人都没来。陈匪照于陌生人的恭贺声穿上喜服,披上红盖头,走进花轿。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之后什么来着?

夫妻对拜——哪来的夫妻。

四年后,裴诃重新记起这件往事,在这弯刀似的钩月之下,起身坐到奕妁旁边,双腿盘起,看着高处红灯笼的影子在桌上晃啊晃:“是不是要和我喝一宿的酒?这老板都不见了,怎么付钱?”

奕妁:“你这坐没坐相的.....在外面就这么随意?”

“你又不是外人。”

裴诃说着,好似醉了,身子一歪,倒向旁边。

奕妁一动不动:“别给我装醉,不是没恢复记忆吗,我们现在是刚认识。”

裴诃:“不是刚认识,是你把我叫过来,要和我见面的。”

奕妁:“怎么把你叫过来了,我们之前又没见过。”

“那这蛊虫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莫名其妙到李水徵身上?你不是知道他和我住在一块儿吗?”裴诃靠过来,左手撑在她身边的木凳上,探身过去——

有风吹过,恰到好处,二人的衣襟和头发丝都扬起来。

奕妁:“之后打算怎样,还留在谢恒身边?”

“你不是说去苗疆吗,过几日就走。”

“好。”

*

这俩人喝了一宿,裴诃从黑暗中醒来后,头一回喝那么多酒,头一回在一个人身边彻底放下防备。她挨着奕姐,压在她漂亮的头发上,奕姐感到疼了,开口骂她,要她赶紧起开。裴诃充耳不闻,不知不觉间当回了以前的陈匪照——原来她在旧友身边是这样蛮横任性的,没有现在这般......

这般什么?裴诃跌进酒缸,想不出下文。

她坐在大街上,就她们二人,痛快极了,一壶一壶的酒灌入喉咙,摔在地上!裴诃虽然还是没有和奕妁的记忆,但奕姐不去逼她回忆,也无所谓她是谁。

“小大夫。”

奕姐坐在木桌上,翘着二郎腿,身子往后一仰,眼神飞向已经烂醉如泥的好友。

裴诃自那日醒来后,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没有过往、没有七情六欲,心里只记得要去大宛。她本以为自己是个刺客,想把任务完成了便尘归尘,土归土。

不想,她压根儿不是什么刺客,反倒是个大夫。

裴诃不仅没能把目标杀了,还杀了一个局外人。

她惊诧、惶恐,握剑的手在抖。

原来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害怕,而她也顾不上了,急急去找裴昭,把她带出洛府。可谁又能来救裴诃她自己呢?

失忆、假死、和离.....这一桩桩过往冲撞过来,裴诃六神无主,人们只记得要和她破镜重圆,忘了此时的她切切实实不是“陈匪照”,只是个没有过往、被扯入一堆麻烦事里的人。

还好、还好——

今夜遇见奕妁,心里的郁闷好像有了宣泄的地方,一壶一壶酒的灌入喉咙,她再不要醒过来。

奕妁出神地看着她:“觉得委屈吗?”

没有回答。

或者有人在心里答了。

醉鬼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不叫杨玉环了?”

奕姐:“她不是被男人害死,又挨了骂名吗。”

“哦......”

“我说过要做天底下最潇洒的人吧?”

“嗯....但是,”醉鬼忽生落寞,不知道是不是装的,轻轻声问:“但是我嫁人了......你会不会生气?”

气啊,怎么不气,说了让她别嫁,不听就算了,还失忆、假死、被种了蛊。

奕姐:“不生气。”

口是心非。

醉鬼看着奕姐,眼睛朦胧,像藏着万千山水,奕姐不喜欢,把手一伸,推了裴诃一把,“睡觉吧。”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裴诃直直倒在木桌上。

而后大红灯笼下,酒肆里,梨花树下悄然出现一个人。他穿绿衫,巴掌小的脸,从小在这大漠里生活,受强烈的日照所影响,却皮肤白腻,眉与眼间藏着胭脂色的红。

春渡猫儿似的跃下这树,沾了梨花的味儿,急身来到裴诃身后,将她扶起来。

责备地望向奕妁:“你怎么能推师傅?”

奕姐好笑:“怎么,她碰不得啊?你担心的话,半个时辰前怎么不出来?”

是的,春渡半个时辰前就在酒肆里了,只是不知为何藏在了树梢上。

“我觉得师傅很久都没和你见面了,不想打扰你们。”

“当真?”

“嗯,”他在这时低下头去,将师傅背在身上。

奕姐:“她醒的时候你敢这样碰她吗?不是故意等她喝醉了,才敢现身?”

夜里很凉,陈匪照的身子也很凉,春渡热的像一块铁,不回答,背着相处快十年的人走回家去。

“去哪?”奕姐故意问。

“我住的地方,”也就是棺材店的二楼,但棺材这二字不吉利,少年郎没说出口。

“她不是住谢恒那儿吗。”

话音才落,便有人眼神凌厉如刀剑,“不是,师傅和他没关系了。”

“哦,你说我如果和她说前几日,你将一把刀抵在我脖子上,她会是什么反应?”本来还想不起来,但春渡这一眼,让奕妁想起在医馆前的打斗。

陈匪照自己养出来的狼崽子。

“对不起,”春渡一顿,眼睑往下垂。

嗯——平时是条温顺的狗。

奕姐:“她和我过几日要去苗疆,你去吗?”

“去。”

“那谢恒那边?”

“我会把他拦下。”

*

或许也不用费心思去拦了,乌云挡月,刀光剑影,唉——裴昭今夜又是个不眠夜了,因为一门之隔,谢恒和李水徵在她房里打起来了。

谢恒今早才在院子里受了裴诃一掌,本是不想动手,无奈李某实在狂妄,俩人一言不合,动了刀剑。

只见有人身子一恍,一剑砍向前方。

也有人身无长物,侧身一避,瞥见陈匪照落在屋里的长剑,心道她还真是心大,左手往下一握,白光一闪,挡住了直击面门的第二招剑式。

谢恒:“你和陈匪照都用剑,但招式和打法都不一样,不过.....”

他一顿,学着李某先前的样子,挑衅地笑了,“我今夜发现,我用剑的话,一招一式,和陈匪照完全一样。”

右手轻轻一挥,谢公子往前一步,看似漫不经心,手中剑刃却是又快又准,刺向了李水徵。

轰的一声,墙身蜘蛛网似的出现碎纹。

李某干净的蓝衫上沾满震落的碎屑,在这不算大的房间里,他不急不躁,剑式却变了——

“谢兄,你欠我的那刀,不如就今晚还了吧?”

提气上跃,招式狠辣绵密地攻向谢恒。

两人斗得猛恶,但惊奇地,裴诃先前在房里点的几盏灯火,不曾灭去一盏。

之后谁输谁赢?除他们外没人知道。

不过,这也苦了裴昭,只见她到最后都不敢进房,在院子的长凳上坐了一晚上。

而裴诃,这位乱人心的姐儿,大醉一场,于鸡鸣时分醒来,去了一人的府邸。

她和谁约好了?

——是那日她和谢恒在院子里“渡劫”,面红耳赤敲开屋门的公子。

他不是旁人,叫洛玉秋——裴昭那位不曾见过面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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