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诃和谢恒坐到院子的一张长凳上,赤金色的阳光照进来,落到二人碰到一起的膝盖上。
一红一黑的打扮,谢公子看着,想起昨夜她和李水徵曾在院中交谈,他们会靠那么近吗,月下昏暗,当时谢恒只在屋里听到声音,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谢公子心里与她独处的欢喜变淡了。
他抬眸,看向旁边在替他处理伤口的裴诃,想拿剑在手臂上划几刀,让她多待一会儿。
裴诃:“好了,这给你,每天敷两次,三日后就会痊愈。”
一瓶药被丢进手心,瓶身很凉,他却想要她的热。
“陈匪照。”
“我不是她。”
“你是,”他声音沉沉,迫令她抬起头来,二人在阳光下对视,熟悉又陌生。裴诃本是迟钝的性子,偏偏见到他,清楚他眼里的疯狂。心惊胆战,把头扭开。
谢恒追上来,掐住她的下巴,按住她放在石凳上的手——凉的凉,热的热,“放开!”裴诃心中恼火,反手内力一运,往他心口击去。
她知道谢恒武功高强,以为他会躲开这一掌,便用了九成力道。不想,他会剑走偏锋,受下这一掌,吐出一口血来。
院子,石凳上,谢公子闷哼一声,面色苍白。
嘴唇是违和的红,脸上是如愿的笑,他撑在她身边,捉着她的手问,“如今能留下来了吗?我又受伤了......”
“谢子陵!”裴诃惊骇,想从他身上跳开,谢公子却伸手到她脸上,揉开被溅过去的血,“我想给你抚琴了。”
*
抚琴——裴诃本不记得和他的那些往事,他一说,前尘便发了狂的追上来,把她缠住。
裴诃想起那年立冬,两人去吃饺子、她跳到他背上,和他在街上漫步的场景。
其中提到琴棋书画,她说想听他抚琴,谢公子答应了,回家后也履约了。
月上柳梢头,院子里,夫人坐在亭台下,见到风吹桂花落,谢公子抱着一把琴向她走来。
“子陵,”她支着下巴看他,“我觉得你穿白衣应该也挺好看的,为什么总穿黑的?”
“习惯了,”他低着头把琴放好,调弦。
“柜子里有白衣裳吗?我去给你买?”
“不用,”琴弦一动,走音了。
“为什么?”夫人凑到他身边。
二两芙蓉肉贴过来,谢恒心里一颤,手指又拨动琴弦,再次走音。
铮的一声,石桌上放的茶水被震出一圈圈涟漪,谢恒:“我说了不用,你能不能走开?”
夫人愣住,“什么?”
谢恒还在调弦,没立刻去看她,过了几瞬间才察觉到她的情绪,转身要面向她,夫人却已经往后一退。
“我.....”
二人同时开口。
夫人:“我先回去了。”
说着便往外走,可她走的方向却不是房间,而是月亮门。
她要去哪?谢恒一惊,脚步错动,于下一刻挡在她面前。夫人便吃一惊,“你....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俩人对视,夫人见到谢恒迟疑不定的神色,便也叹了一声,先他一步心软。
“谢子陵,你是会武功吗?”
“嗯......”谢恒和她站在一棵桂花树前,这是夫人自己种的桂花。虽不茂盛,但九月,花开了,人心里的情也被勾出来。
“谢家是开医馆的,你们怎么也要学武?”
“偶尔会有客人闹事。”
“当真?”她一脸狐疑。
他便也说了实话,“我们也有开赌坊。”一颗心高高提起,想起自己干的那些事,双腿如灌铁浆。
夫人:“赌坊?在哪?”
“夹竹街上,”其实不光是那儿,谢公子说谎了。
夫人:“那里有赌坊啊,我还没去过.....离我们家挺远的。”
她轻声喃喃,并不知道谢恒因为她下意识的那句“我们家”,心中欢喜。
谢公子:“对不起,我刚刚说错话了.....我.....穿不了白色。”
“嗯?”夫人都快忘了她想要他穿白衣这件事,嘴角一撇,“不穿就不穿,谢子陵,你刚才让我走开。”
说着就要如他的愿,“别!”谢恒心里一急,握住她的手臂,夫人疼得一吸气,谢恒拉开她的衣袖——只见几个指印出现在她身上,白的白,红的红,谢恒:“你别走,我都听你的。”
“才不信你.....”
“还要听我抚琴吗?”
也不是不行,夫人刚要点头,这时月亮门外的影子一晃,有下人卑躬屈膝地站在外面:“公子,家主让你去找他。”
家主——夫人鲜少听到这称呼,抬眸一看,谢恒眉梢间的情思一点点被抽去,他面容冷峻,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又侧身一避,站到了桂花树下。
树影挡住他的脸,“我很快回来。”
扔下这话,不见踪影。
之后发生的事夫人不知道。
而那夜,琴声到底没能响起来,四年过后,二人也不再是夫妻了,还听什么琴?
大宛,外面锣鼓喧天,不知是不是哪户人家又在办囍事。裴诃站在院子里,闻到一点炮竹的硝烟味,将身前的人推开,“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我说可以就可以,”谢恒扑过去,脚步飘浮。
裴诃身上沾了他的血,像被热油给泼了,魂飞魄散,同时脑子又响起那个声音——你该杀了他。
大街上,铜铃叫魂似的响个不停。
有人抓了一把米,往天上一撒——
“陈匪照,你要杀了他!”
裴诃气往上冲,红衣翻飞,要立即从谢恒身边逃开。可在这时,谢恒霍地扑上来,膝盖撞到木凳上,发出一声闷响!
“是不是有人在你身上种了蛊?”
“我......”裴诃说不出话来,面如纸色。
她看到自己又出现在一间破庙里,坐在蒲团上,面对着一人,他雌雄莫辨,背对佛祖,而佛祖,居然也低下头来。
这是谁?
裴诃想不出来,心中哀切。
谢恒低头扫向周围,“我会救你。”
见到裴诃带出来的药箱。
谢恒在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懂医术,只见白光一闪,从针线包里拿出几枚针,扎在裴诃心口。
衣领被扯开,鲜血从嘴边往下流。
他捏住她的手腕,为她把脉,见脉象极乱,“陈匪照,告诉我该怎么做?”
“药箱的底格有两粒药丸......”
他立即去做——可谢公子,先前才受了一掌,怎么还能撑那么久?只见他脚步飘浮,弯腰曲背,右手怎么都抓不住那个药箱。
裴诃靠在墙上,全身冒冷汗,见谢恒那狼狈样,“啧”了一声,把他推开。
顷刻后,两人过了这劫,瘫坐到凳子上。
裴诃咽下嘴里的药,把另一颗递到谢恒面前。
“方才是我不对,你把它吃了。”
“我不用,”谢公子想留给她。
裴诃:“这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谢恒:“我想吃你那颗,”一把将她扯到跟前,吻上去,荒唐至极。
——好像一瞬间回到那年立冬,俩人在海棠树下的场景。
他哪来那么多的力气?
裴诃惊愕,想把人推开,可身子还虚弱着,挣扎无果。
于是谢恒得逞,亲着她,咬着她,外面婚嫁的队伍好像走远了,声响渺茫。
裴诃有福难消,杀心又起。
这时门外叩叩两声,有位公子面红耳赤地站在外面,瞧见这二人,小声问,“敢问这里是有个大夫吗?我.....我来求诊。”
*
月暗星昏,李水徵从城墙上下来。
他离开棺材店后还有点事要办,如今办好了,便去想白日从包打听口中探出的名字。
“奕妁,”嘴里念叨着,据说是个熟知苗蛊的女人。
那么去哪找呢?
清冷街头,今晚的风特别大,旗帜翻飞,灯笼熄灭。
渺茫中,有个女人从对面走来,国色天香。李水徵在和她擦肩而过时,瞧见一条蛇尾,一支挂在腰上的竹笛。
哦?李某当下抬眉,心里有了想法。
与此同时,身后女人也开口:“公子去哪?”
“你又去哪。”
俩人同时停住脚步,在那一刻,一旁翻飞的旗帜忽然被削去一角!地上两道影子交集、分开,沙尘飞扬!
李水徵站在女人一丈外,眼眸往下一扫——肩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黑点,有只不知名的虫子正趴在上面。
“奕妁?”
女人:“你从谁那儿知道的。”
她原名杨玉环,后来改了,现在叫奕妁。
“包打听。”
“.....死老头居然把我的名字说给别人听,下次见面非剁了他,”奕姐怒从心头起。
李某:“听说你对蛊毒很了解?”
是又怎样,奕妁面露不屑,“你哪位?”
“在下李水徵,还以为姐姐认识我,才会对我发难。”
“别自作多情了,看你不顺眼而已,我讨厌男人,甚至在一个朋友成亲后,和她绝交了。”
“谁那么可怜?”
“你觉得呢?”
两人彼此试探,心知肚明,李水徵心里稍稍没底,觉得这奕妁比棺材店的二人难缠多了,此时肩上的蛊虫又在乱爬,快要咬到脖子上的肉。
奕妁:“咬了也没事,让你屋里那人给你治。”
李水徵:“姐姐真的认识裴姑娘?”
“嚯,裴姑娘,叫那么亲密啊?”奕姐怪笑。
上方挂着的灯笼忽然掉落,李水徵侧身避开,“姐姐认识裴姑娘多久了?”
“很久。”
“你吃饭了吗?可以上我家去做客。”
“不用,那里有人与我八字相冲。”
奕姐说完便走了,李水徵不去追寻,和肩上的蛊虫对峙,跃上屋檐——回家找裴姑娘救命去。
*
可他回到家,却是不走寻常路。只见裴姑娘的房间在二楼,他便来到二楼,站在窗前、瓦顶上,屈起两根手指,演起戏本子里的戏码。
叩叩——
这是在干什么?李水徵不知道,心里这样想了,便也做了。
房间里没有丝毫动静。
隔着一扇窗,瞧不见里头光景。
裴姑娘不在吗?
这时,外面传来一段春娇,一段风流。
李水徵一愣,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见到外边清冷寂寥,没看出是哪处人家在快活,但郎啊、姐啊,正在**。
无人知晓间,有人的心乱了。
可他觉得自己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偷听别人花前月下怎么了,又不是他想听的。
叩叩,恼火地又敲两下窗门——嚯,这两声不像是落到窗上,倒像是落到自己心里。
“谁在外面?”终于,他要等的那人来了。
是我,李水徵正要回答,但不知怎的,哑口无言。
而这时,屋里的人也来到窗边,把窗打开。
身后月光斜斜地落下来,照亮两人的脸庞。
她姿色平平,偏偏入了他的眼。
裴诃:“你在干什么,怎么待在这儿?”
“我.....”
“脖子上的是什么?”
裴诃出声询问,李水徵如梦初醒,“有人往我身上丢了一只蛊虫,我能先进来吗?外面......”
又是一声娇叫,要命,李某的嗓子眼被堵住了。
“外面怎么了?”
裴诃侧身一避,让他进来,二人在擦肩而过的那刹那,李水徵不知怎的,身形一滞,从窗台上摔了下来。
裴诃连忙把他扶住,“你.....这么难受吗?这蛊虫是什么时候到你身上的?在这儿等我很久了吗?”
说着便向他靠来,“没有很久,”李某往后一退,后背贴上纸窗,把敞开的窗门关上。
砰——
裴诃把手搭在李水徵的手腕上。
昨日一身红,今日倒穿了黄色。
房中,胭脂红的灯火好像活了过来,往上一跃,落进李水徵的眼里。
他感到疼,眼神从她身上挪开,心里又觉得热。
裴诃:“你在想什么?脉相这么乱。‘”
“没有,你好了吗?我身上很疼。”
“具体是哪里疼?”
他说不出口。
她便胆大包天的,摸上他的身体——脖子、肩部、手臂,裴诃心无旁骛,李水徵:“裴姑娘能把窗户打开吗?我有点呼吸不上来。”
“刚才你不是自己关上的?”裴诃不明所以,给他开了窗。
夜风涌进来,身子冷,心里热,又是那段春情,李某想,裴姑娘是听不到吗?
忽然,她的手指甲划过他的喉结。
像被人勾了一下,李水徵浑身一震,视线直指她的手。
裴诃:“我弄疼你了?”
“没有。”
“我很快就好,”她转身去给他找药,又把针线包拿过来。
这距离一被拉开,李水徵便松了一口气。
望着外面的月,见到它是昏黄色的,又无可救药,想起了裴姑娘身上穿的衣裙。
反复被煎。
裴诃:“你身子能动吗?我需要你把衣服脱了。”
李某很想点头,无奈蛊虫已经让他的身子完全僵硬。
裴诃去帮他。
李水徵动不了,大量唾液积聚在嘴巴,狼狈地望向窗外——瞳孔里有万家灯火。
心里似乎也有一盏巨大的灯火,烧的他要破格叫出来。
“你觉得如何?”耳边有人问,“好点了吗?”
“嗯。”
“我在你前胸后背都施了针,你等一盏茶时间,不舒服的话叫我。”
裴诃接住从他脖子上自然掉落的蛊虫,转身要走。
李水徵:“裴姑娘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
“还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裴诃摇头,不想说。
“我听到谢兄叫你陈匪照。”
她一怔,和李水徵对视,眉头稍稍皱起,好似感到不解,因为此刻李水徵的眼神熟悉又陌生,好像在谁那儿见过。
俩人都没说话,风吹进来,裴诃瞳孔一缩,终于在这时注意到了外面不曾间断的春情。
郎啊,姐啊,云收雨散,双双入眠。
裴诃的心一紧,脸一红,李水徵:“你是陈匪照吗?”
这仿佛于他而言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但裴诃迟钝极了,随口答了句“不是”,见到地上还在爬的蛊虫——
“我出去一会儿。”
跃上窗台,跳下砖瓦。
*
独留李水徵在房间里,这次不急着要走了,好整以暇地站在里头,过了一会才走向门口,把门一拉——
“谢兄。”
他对上一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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