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走来开门,见春渡背着药箱,以为他是大夫,裴诃看出对方眼里对她的鄙夷,便也没纠正,和徒弟一同进去,进了一间厢房,见到洛玉秋。
大漠天气炎热,此时又快到正午了,俩人汗流浃背,洛玉秋却穿着厚厚的棉袄。
头发扎起来,脸色没有上次那么黄了,甚至白里透红。
房里只有他们三人,裴诃:“你抹粉了?”
洛玉秋站在门口,神色一慌:“没有!”
不知一个时辰前腆着张脸叫侍女去街上买胭脂,坐在铜镜前打扮的人是谁。
“哦,”裴诃不甚在乎,向里头走去。
春渡跟在她身后,洛玉秋:“你是?”
“是我徒弟,叫春渡。你介意他在我身边吗?”裴诃转过身来。
俩人对视,洛玉秋很介意,他得的是那种病,本就难堪,也没想让裴诃一女子当自己的大夫,当初答应她也只是权衡之计。不想,裴诃认真了,还带了个人过来。洛玉秋拒绝的话已经在嘴边,但这会儿和那少年郎对视,又不知该怎么说。
还好裴诃明白了,看向春渡,“你到外边等我?”
“好,”春渡温顺地走了出去。
“来吧,”裴诃示意洛玉秋坐到床上去。
这房间很大,几处木具上雕龙画凤。
洛玉秋:“裴昭....过得还好吗?”
“你很关心她?”裴诃示意他把手伸出来。
洛玉秋却不配合,抗拒地把手往回缩。裴诃昂头看向他,洛玉秋支支吾吾,“我没什么事,家里有一个大夫,你不用.......”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可我这病.....”洛少爷好生扭捏,“男女有别。”
“我有信心能治好你,”裴诃庆幸地想,她什么都忘了,唯独这身医术还在。
手一伸,手背搭在洛玉秋的床上,示意他把手伸过来,洛少爷一抖,好不情愿地从了她。
裴诃:“你是很喜欢裴昭吗?”
洛玉秋不答。
无奈俩人好像心照不宣。裴诃:“你若有这份心思,怎么会想到要用银子把她买下来?你们之前有好好说过话吗?”
洛玉秋:“我们没认真见过面,我是几年前在大街上....见到她在买花......”接着便一见倾心。
说不出来,一颗心嘭通嘭通跳着,双腿想往上支起来,又觉得不妥,偏头望向门外,见到春渡的剪影,门似乎被推开了,一线天光从外透进来,洛玉秋心一紧:“你好了吗?”
“没有,”裴诃示意他把舌头伸出来,“你没和裴昭正式见过面?”
洛玉秋摇头。
裴诃:“那你怎么忽然就要娶她了,你知道拿银子买人是很无礼的事吗?”
洛玉秋便解释:“是她兄长动了要卖自己妹妹的念头,我听到消息后心一急,和家里人商量后就......说起来,裴昭兄长的名字还和裴大夫你一样。你又是怎么和裴昭认识的?”
洛玉秋自那年在街上偶遇裴昭后,便关注着她,从未在她身边见过裴诃。她像是忽然冒出来的,还是中原人的长相。
洛玉秋心里多出警惕。
裴诃:“机缘巧合下认识的,如今你知道裴昭住哪了,城里她的通缉令能撤下来了吗?”
这也是洛玉秋关心的事,果然,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垂眸道:“我找过那些士兵好几次了,都被拒绝......我觉得只要她那个兄长能回来,确定安然无恙,通缉令就会被撤下来。”
裴诃“嗯”了一声。
好容易诊断好了,走到木桌那儿写药方,又问洛玉秋介不介意她之后连续七日都到府上来,给他施针。洛玉秋一瞪眼,“介意!男女有别,我成亲了!”
成的哪门子亲,新娘都跑了,裴诃叹气,“我问问春渡,让他来施针?你也不想让裴昭知道你有这毛病吧?”
一提“裴昭”这名,洛玉秋便好像被拿捏了,犹疑不决,直到裴诃写完药方才开了金口,“那就那样吧.....”
“说清楚,”裴诃停笔,走过去将方子递给他。洛玉秋还坐在床上,面上涂了厚厚一层粉,手艺不精,像唱戏的那样,白蒙蒙,红通通。
“让那个春渡过来......”
“好。”
二人谈妥后,裴诃走出房间,洛玉秋好像犯了少爷脾气,不出来送人。于是裴诃和春渡走出府门,一抬头——见到门前站着的裴昭。
嚯,裴诃想,洛玉秋不出来真是要后悔死了。
*
裴昭直到成亲那夜,都不知道自己要嫁的人长什么样子。
兄长把她当作一个货物,告诉她成亲的日子和夫君名字后,便把她锁在房间里,之后裴昭好容易逃出去,抓着包袱要出城,根本没心思去打探洛玉秋长什么样,又是个怎样的人。
而大婚那夜,新娘全程都盖着红盖头,只听到周围宾客的恭贺声,傧相的叫声,至于她的夫君——
好笑,她和他都拜堂了,却仍不知对方的相貌。
撞见谢恒杀人,被逼着去地下钱庄的那夜,裴昭哆哆嗦嗦,兔子似的在里边不知所措。她头一回进来,见里面灯火大明、吵吵闹闹,心里却还在走神,想着方才大街上、半身是血的谢公子。
近距离接触一个人被杀死,裴昭缓不过来。
这时,地下钱庄里一个管事的注意到她,“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裴昭本能地想逃走,而在这时,布包里的首饰叮啷啷响,她想到裴诃,这女子帮了她许多,想到她身为大夫,却为自己去杀了一个人,想到她说她和李水徵做了买卖,之后她们有银子吃饭了。
谢恒曾说,大婚那夜裴诃也是像他那样,将一个城门兵杀死。
害怕吗?
乱成一团的心里在这时定下。
裴昭脚步一停,转身对上钱庄里一人的视线:“我想典当首饰,需要怎么做?”
之后走出钱庄,兜里多出四百两银票。
月明星稀。
裴昭走回家去,街上空空无人,但她看到了自己张贴在墙上的通缉令。
好像一对对眼睛在盯着她,又像无数个自己出现在这城里。
裴昭心中大乱,同时也多出警觉,她听着四周围的响声、不着痕迹地往后望去。
而这一望,竟是让她发现有人在跟着自己。
*
洛玉秋不知道自己露馅了,他刚拜托钱庄多给裴昭二百两银子,正做贼似的跟在裴昭身后。
大街上,俩人相隔十多丈距离,提心吊胆地注意着彼此,忽然,听到一声猫叫,俩人都吓一大跳。
好容易,裴昭甩了这人,回到家中,想立即和裴诃说这事,无奈夜半三更,裴诃已经睡下了。于是生熬到第二天,想和裴诃坦白,不想,裴诃走得太快,还没等裴昭叫住她,她把门一拉——
谢恒站在外面。
这位谢公子昨夜干的好事,裴昭至今还心惊胆战着。于是又打消了和裴诃说话的心思,在床上装睡。
这一步步的错过——让裴昭看到昨夜跟踪她的那人。
她当时躲在门后,完全听到洛玉秋和裴诃的对话,心中诧异原来对方就是自己要嫁的人,而裴诃也和他约好了第二日要去他府上。
昨夜是洛玉秋跟在裴昭身后,随着她来到她家,而今日,裴昭跟在裴诃身后,来到了洛府。
人来人往的大街,她用面纱遮住脸:“唐贞。”
*
裴诃没想到会见到她,向前一步,张望四周,怕裴昭被谁看到。
春渡最知她心:“师傅,那边有家羊肉馆子,我去问问看有没有包厢?”
“好。”
片刻后,三人坐在厢房里。
裴诃:“你怎么来找我了?”
裴昭:“我昨日在屋里听到你和洛玉秋的对话了,我有一天晚上出门.....撞见了他.....”
裴诃:“说到这个,谢恒是曾经和你说了什么吗?”
裴昭一惊,“没、没有。”
“你别怕,他如果欺负你了,我会去给你讨公道。”
裴昭摇头,“唐贞你怎么去找洛玉秋了?你是想.....”
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说实在的裴昭有些害怕裴诃会像她兄长那样,把她卖给旁人.....她不知道裴诃去找洛玉秋做什么,对方也没和她说,但目光一转,在见到裴诃那会儿发现她背着个药箱,是去给那人看病?
裴昭不想去猜。
而裴诃,昨夜喝了一宿的酒,这会儿又是正午,口干舌燥的,伸手去拿茶壶,闻言后动作一顿,轻声道:“我是想着把他治好了,或许能向他要你的放妻书。你不是....不想嫁吗?”
*
放妻书。裴昭听到这三字,愣住了。她张张嘴,从未想过这东西,虽说她是完婚后从洛府里逃了出来,但优柔寡断似的,不曾去细想过这东西,似乎打心里觉得自己不能够拿到。
而此时,却有人在替她考虑着,裴昭讶然,“为、为何?”她等了等,见裴诃没出声,便续问,“唐贞你为何要....替我拿到放妻书?你是曾经也.....”
声音断续,裴诃叹:“我曾经和一个人有过一段婚缘,当时闹得不太愉快,为了那封放妻书,我做过许多努力,后来还是....”
没说完,但二人对视,裴昭了然。
她知道谁曾和裴诃有过婚缘,甚至比裴诃还知道多一件事——昨夜谢公子与李水徵打斗,受了重伤,此时正躺在家中休养。
*
李水徵说要他还之前欠的那一刀,谢恒许是信守承诺,腹部受了一剑。
当然他也让李水徵吃了苦头,不过李水徵比他要好些,还能走能动,谢公子不如他,此时正待在房间里,坐在窗边,等一人回来。
——陈匪照昨夜没回来,他心中郁郁。
她又跑去哪了?
自己在这儿,应该不会出城。
谢恒浑身乏力地躺在床上,在这时听到外面砰砰拍门声。
谁那么无礼?
不会是裴昭和李水徵,那两人一个没这胆量,一个即便没带钥匙,也能翻墙进来。
紧接着,敲门声消失了,不过细微的,谢恒听到屋外多出一人的呼吸声。对方这是翻墙进来了,他目光一凛,顿时收敛气息,一面细听外面动静,一面直起身子,想从床上起来。
然——谢公子流年不利,受了重伤,动弹不得。
此时是正午,他躺在自己屋里,关着门,外面烈阳一照,能看到昏雾似的沙尘。
外面,有人正在搜寻这间屋子,一时间还没注意到谢恒这间房。
谢恒不知道来人是谁,但这般小心打探,让他想到了城里的士兵——会是裴昭在街上暴露行踪,那些城门兵跟过来了吗?不,时间太紧了,对不上。那么,昨日洛玉秋出现在院子里,会是他向城门兵告密的吗?
谢恒面色阴沉,他不关心裴昭,但裴诃,他绝不允许有人将他们分开。
一咬牙,谢公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同时听到吱呀一声,木板床发出响声。
霎时间,屋外的人脚步一顿,和谢恒隔着一扇门,同时抬头望去。
这下,他知道屋里有人了。
谢恒冷静地看向周围,他不爱用兵刃,同时也自负极了,常用的刀没放在床边上,而是在几丈外的墙角处。
与此同时,有人已经站在房间门口,他屏息,左手摸上木门,右手探向腰侧——只见那里挂着一把弯刀。
他是朱禅派来的那位亲信,早上得到将军给的纸条,上面写的地址就是这儿。想着来此地探个究竟,不想还没找到什么线索,便听到屋里发出声响。
亲信有些犹豫,他还不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和半个月前的大火有无关系,他这一推门——是要立即动手,还是先虚情假意一会儿,以免打草惊蛇?
不对,他人都进来了,对方或许都发现了,怎么还不算打草惊蛇?
于是,腰上的弯刀被握在手里,一线亮光透进房门——
而在这时,有人身形极快,贴着左边墙身,到他身后一丈外!对方拔剑出鞘,呼的一声,削向亲信的颈部!
亲信眼神骤然发冷,摸上门的左手立即收回,同时侧身一避,左腿往后退一大步!
木门轻轻关上,同时也被划了一大口子,像人的皮肉般破开。
亲信急急避开这一剑,直对上来人的目光,脚尖刚刚落地,便转身向前,攻了过去!
对方丝毫不慌,刀剑相碰,破了这屋子里的安宁。
谢恒走向房门口,感受到外面猎猎杀气,听到刀剑摩擦的声,一步、两步.....他走得不快不慢,但门被彻底拉开的那一刻,这场恶斗已经结束了。
只见刀锋一慢,凌厉的剑气让谢公子垂在身后的长发扬起来。
有人握着弯刀,心口中了一剑,另一人拔剑,血便溅出来,落在了他的弯刀上。
温温热,冰冰凉。
鲜血顺着刀身,在落到地上那一刻,有人大怒:“你把他杀了?!你知道他是谁了吗?”
谢恒站在门口,面色极其难看。
李某:“啊.....失手了。”
他站在一丈开外,不知悔改地朝他笑,下一刻,听得铮的一声,剑身拍打在墙上。谢恒出现在李水徵面前,将他抵在墙上,“你做了什么?”
谢公子一颗玲珑心,“你为什么会这么巧的赶回来,你早知道他会出现在这儿?”
“谢兄,我救了你,你怎么还恩将仇报。”李水徵不慌不乱,只用几分力气,便挣开了谢恒,见他踉跄几步,面色苍白,好像强行咽下涌上来的一口血水,李水徵心里好笑,信步走到亲信的尸体前,血涓涓地流,脏了李某的靴子,他便踩住他的衣裳。
“搜他身上是否带有令牌,不就能知道他身份了吗?”
谢恒思路清晰:“你留他一条命,完全可以问出来。”
李水徵不说话,伸手在亲信身上找了一会,“哦.....”
一个令牌被丢向谢恒,谢公子接住——与此同时也眉头一跳,几缕长发忽然断落!
谢恒的左脸出现一道血痕。
李水徵:“谢兄,你说我这么一弄,你是不是又有理由找裴姑娘了?”
*
羊肉馆子里,裴诃问裴昭怎么会忽然出门,“是担心洛玉秋会把你捉回去吗?他昨日说不会逼你回去。”
裴昭一怔,“我以为他.....”
“嗯?”
“我不了解他,以为能用银子买下别人的....是个蛮不讲理的人,”裴昭道。
裴诃本来也这样认为,但方才那样一接触,洛玉秋又好像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想到他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唱戏的,裴诃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城中你的通缉令还是得解决。”
裴昭眼皮一颤,一个没留神,打翻了面前的茶杯。
茶水淅沥沥往下流,湿了她和裴诃的衣裳,春渡起身去拿抹布。
“你还好吗?”裴诃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越距了,裴昭也没说要她帮忙,她怎么就自作主张地,想找洛玉秋要放妻书了,万一裴昭没想好要不要和离呢?
她觉得是自己做错事了,继而侧过身子,错过裴昭煞白的脸色。裴昭想,自己自从认识她后,就一直依赖着对方。好像从前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便藤条似的缠了上去。
很让人讨厌吧.....
裴昭又一次想到谢恒说的那些话。
不是她,裴诃根本不会从一个大夫变成杀人凶手。
而在这时,春渡问:“唐贞是谁?为什么你会叫师傅作唐贞?”
裴诃:“我进城那日没有通关文牒,是裴昭帮我弄的,说起来......”她忽地一顿,好像终于想起一些被自己遗忘了的事,“那位真正的唐贞之后有入城来吗?”
春渡:“是说那个被师傅你拿走通关文牒的人?”他猛地皱眉,“我现在去查。”
“不用,”裴昭在这时开口,被俩人注视,顾左右而言他地,轻声道,“我....我已经处理好了。”
春渡:“怎么处理?”
“唐贞,那个人不会再给你带来麻烦,”裴昭不看春渡,只凝视着裴诃。
大着胆子揪住裴诃的衣袖,像是怕她不信,手指轻轻碰到她的手腕,裴诃一怔,好凉。
*
之后三人吃了点东西,回家去。
裴昭先进屋宅,春渡和裴诃站在门口,少年郎问:“师傅,需要我去查查那个唐贞的下落吗?”
“不用,今天你也跟我待了好长时间,”裴诃看了看天色,其实还早,没到傍晚,“回去吧。”
“师傅之后要做什么?”春渡站着不动,“我是说.....您打算什么时候去苗疆?”
裴诃迟疑,她还没想好,因着裴昭那事。
于是春渡便也问:“是因为刚才那姑娘吗?”
裴诃点头。
街上行人冷清,她不想多说,他便也不去逼她。只是心里还不想走,站在师傅面前,悄悄握紧了从羊肉馆里带出来的木盒。
“你打包的什么?”裴诃看到了。
“羊肉烧麦。”
“带回家吃吗?”裴诃道,说实在的她和春渡没有很熟络,对方兴许还把她当作是记忆里的那个人,但裴诃没有太多记忆,于她而言,春渡还是个陌生人。她看到他点头,低着头不说话,便觉得他是有些低落。
自己该说些什么吗?
陈匪照以前是怎么做的?
裴诃心里叹了口气,明明陈匪照就是她自己,偏偏会觉得是两个人。
“我先回去了。”
“这个您拿回去,”春渡将手里的木盒递过去。
往前一步,看到有树影落到裴诃的侧脸上,挡住她的耳朵,少年郎便也侧过身子,向她靠近,让树影同样落到自己的耳朵上。
裴诃:“怎么忽然给我?”
三人点的菜都吃完了,这木盒是临走前,春渡特地去点的一份。
吃的时候裴诃有注意到他一直在低头啃羊腿,还以为他是因为太喜欢了,打包多一份回家。
可这会儿,他却将提了一路木盒送到自己面前,谎称是忽然想起自己家里还有饭菜没吃完,想将这份羊肉烧麦给她。
裴诃听着,眼睫颤了颤,春渡看着,觉得好像有人在自己心里扇了一阵风。
裴诃确实很喜欢吃那羊肉烧麦。
它有半个拳头那么大,皮薄肉多,最顶上的面皮一点都不干,蒸得恰到好处。
当真不错。
她感到惊喜,觉得春渡找的这家店很好,点的菜也对她胃口。原来——
“陈匪照也喜欢吃羊肉烧麦吗?”裴诃轻声问。
于是要命的,春渡的心里下起了一场雨。
不知所措,后知后觉。
她是真的不想当陈匪照啊。
身后传来几声脚步声,好像有谁走出来了,春渡没功夫去理会。今天选的那家店,是他的一个私心——从前师徒俩常常去吃,甚至今天他点菜时,老板还记得他们,问他怎么那么长时间不过来了。
当时春渡心里又惊又喜,懊恼师傅没跟过来,没听到这句话。
如今他感到庆幸,还好她没过来,没看到自己那会儿的表情。
“那我拿了吧,等我一会儿,去给你拿银子,”裴诃见他不语,便把木盒接了过去,往家里走。春渡一惊,仓皇地说他不要她的银子。
地上的人影一动,裴诃:“我不是陈匪照了。”
“我知道!”
“对不......”
“不要和我说这三个字,您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师傅.....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我要的一直不多。”
*
裴诃一直没去问春渡,怎么会忽然从一个哑巴,找回自己的声音。
该是什么刻骨铭心的事,受刺激了才会发出声来。春渡离开后,裴诃也转过身去,院子里还站着一人,但裴诃心里装着事,没去注意。
“陈匪照,”不想,对方叫了她一声。
裴诃偏头过去,见到谢恒——谢公子面色苍白,腹部和左脸都裹着纱布,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你以后别再叫我......”
“我们或许不能再留在这里,”谢恒打断她。
“怎么?”裴诃不得已地和他对视,想起之前裴昭说的事,眉头一皱,“那个唐贞....你是做了什么?”
谢恒不答,“早上城里的士兵来过这里,他们或许知道了那个城门兵的事,过来找线索。”
裴诃一惊,“他们怎么会过来,被你撞见了吗?”
同时也想到,谢恒该不会是和城门兵打起来了,所以才.....
裴诃的目光向下移,再次看向他腹部上的纱布。
“要我帮你.....”喉咙像被火烤过似的,又疼又干。
谢恒:“我已经让人去查中午来的士兵身份了,但保守起见,我们还是搬离这里比较好。”
裴诃:“对方会不会并不确定我们是谁,也不知道真相,突然离开的话,会不会反而做实了这个怀疑?”
“这点我也想过,但.....”谢公子想的原先是裴诃和裴昭两个人先离开,但他有了私心,不想找不到她,故而还是一起走。
裴诃往屋里走去,“我去找裴昭。”
“手里拿的是什么?”谢恒在身后问。
她愣了愣,低眸扫了眼底下的木盒,握紧,不说话。
*
春渡走在街上,天还没黑下去,烧红一片。
在两边摆摊的人们也还没回家,他们抓紧时间挣银子,吆喝着、叫卖着,让春渡想起许多年前和裴诃住在一起时发生的事。
怎么又想起过去了。
她不喜欢......
少年郎心里一慌,想克制住自己,无奈,心里的情不知从何而起,心里的念怎么都挡不住。
裴诃很喜欢吃路边卖的糕点,但大漠的太阳很大,出去一趟总会被晒得热汗直流,故而她会在日落时,老板收摊前,火急火燎地拉他上街去——
“快快,别磨蹭了,走吧。”
师傅,您想吃的话,和我说就好,为什么非要拖到快收摊了才去。我大可以早些出门去.....
春渡对她比划双手,他有个毛病,出门前总慢吞吞的,拖延得厉害。如今被她没完没了地催着,便也有了脾气。
裴诃:“我走了。”
说完便转过身子。
她生气了吗?春渡一愣,连忙追上去,门被打开,黄沙携着风吹进来,外面是轰轰烈烈的晚霞,两人一个爱穿水红色,一个爱穿水绿色,裴诃挽在身后的长发被吹到身前,勾上春渡握住她的手指。
有些痒。
也有点疼。
他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放过她。
她便走出去,他站在原地,听到一墙之外有小孩路过,吵着和娘亲说要吃果脯,也有卖货郎在跺脚,埋冤今日挣的银子不够多。
啊——春渡在这时想到师傅要买绿豆糕这件事,顾不上去拿钥匙,冲出去后听到背后砰的关门声。
院子里空无一人,她已经走了吗?
少年郎往外面走去,脚步时快时慢,街上的人很多,仿佛大家都在回家的路上,闹哄哄、火辣辣,这红霞不知怎的烧的春渡眼睛疼。
险些撞上一个卖货郎,一偏头,见到街对面站着一人。
她在一家羊肉馆子前,昏时,到饭点了,放在外面的蒸炉呼呼冒着热气。
她这是在等他。
嘴上说着要先走,自己却在这儿站着。
春渡跑过去,将裴诃拽到身前:下次别站在这儿了。
“啊?”她不解。
走吧,少年郎拉着她往前走。
避让着过往的行人,又好像是主动撞上去,拉着她的手不放。
“你下次再那么磨蹭我就真不等你了,”裴诃往下瞧去,拍拍春渡的手背,示意他放开自己,“买了绿豆糕就去刚才那家羊肉馆子吃饭?”
有那么一瞬间,少年郎想反手把她握住,反正、反正这通红的夕阳、土黄的大地,亦或是路边在玩手摇鼓的小孩都叫他气血往上冲。
他一直没回答,裴诃便强行挣开他的手,看到少年郎皱起眉来,“怎么了你?”裴诃瞥见路边一个小乞丐,以为是春渡想起以前的事,便一面安抚着,一面想掏出钱袋。
无奈刚把铜钱攥在手里,身边少年便握住了她的手。
他手还挺大,她想。
她的手很热,他想。
在这时遥望天上绯红的晚霞,不觉得烫眼了。
春渡:不能给。
“不要紧,这几日问诊我攒了好些钱。”
不能,您只能有我一个。春渡收紧左手,独留一只右手还空着,艰难地传达着心里的话,认真道:不能对别人好。
“什么意思,”裴诃失笑,装作不懂。细瞧他的样子,眉头一抬,觉得少年郎的脸好像有些红,太热了?裴诃想也不想地,用另一只手去碰他的脸。
手背凑上来的那一刻,有人兵荒马乱。
但再看向这夕阳、大漠和路过的行人,不觉得心烦意乱了。
春渡在这时张张口,想说什么,裴诃先他一步:“哎,那个是不是卖绿豆糕的?”
她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快去拦住他呀!”
好懒,明明自己可以做的。
少年郎心里那一点情意化作无可奈何,知道了。
*
今天的夕阳异常灿烂,颜色像大漠里街上卖的琥珀珠子,映照在土地上,有种莫名的生命力。
裴诃本来没注意到,想着城门兵的事,和谢恒说完话后便迫不及待地走回房间。可在这时,见到烧红的泥土墙上,自己的影子斜斜长长地打在上面,风吹过来,烫得被一个火球碾过。
裴诃不自觉地转过了身。
见到的是不大不小的院子,她在这儿住了大半个月,见过十几次这画面。可此时此刻落日余晖,她听到车马走过的声,细碎的小孩玩闹声,以及娘亲在屋里叫小孩回来吃饭的声。
竟是在这一刻感到手无足措,好像想起什么事来,脑子涨痛。
裴诃心中起伏,一步步后退,撞在墙上,感受到墙身的炙热,又往外走去。
“陈.....”有人在旁边叫她,望过去,是谢恒。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烦闷又生硬地改口,“裴诃,你去哪?”
裴诃?陈匪照没回答,推门走出宅子,见到几丈外一个小孩手里拿着风车,好像坏了,在向一个女人哭闹。
陈匪照哪都没去,或许她曾想过要去一个地方,但如今推开这门,匆匆看了眼那对母女,便又改了主意,只转身面向宽敞的道路,凝视红红的夕阳。
风吹过来,谢公子走过来,本想去追她,见到她就在门口后一愣,“你还好吗?”
谢恒凝视着她,眉头一颤,“......陈匪照?”
这三个字他自重逢她后叫过许多次,但没有一次她是应答的,因而谢公子也觉得别扭,好像自己在叫一个不肯回头的陌生人。不过今日,此时,陈匪照罕见地应了声。
她道:“日落了,子陵,之前这时候我会去我娘的家里吃饭。”
“你娘?她在中原吗?我们离开大宛后可以去探望她。”
“探望,”陈匪照在这时笑了。
天地是红色的,她也是一身红衣,看的谢恒莫名心惊,仿佛这是在一片血海里,想去捉她的手,她却在这时转过身去。
陈匪照:“下次吧。”
有马车经过,好几人在大声说话,谢公子分了心神,好像听到她还说了什么,但走进去,看过去,裴诃已经不见了。
*
裴昭在房间里收拾包袱,站在木床前,弯腰叠衣裳,身后一扇窗敞开着,夕阳同样照进来。
似乎烫到了她的背,转身,见到一个翻窗要进来的人。
穿蓝衫,样貌俊俏,许是天气太热,两个袖子都挽起来,露出精瘦的手臂线条。他轻松落地,没发出一点声。
太过熟练,太过漫不经心。裴昭惊愕,刚要叫出声来,在这时瞥见房门口红衣一晃,裴诃那么巧地走了进来。
和李某人对视,裴诃和他同时想起那夜郎情妾意的风流快活。
“裴.....”
“这是我和裴昭的房间,你怎么又跑进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一个尴尬,一个气急败坏。
李水徵:“谢兄说中午有城门兵过来,我怕被人发现,才走的窗户。”
“这是我和裴昭的房间!”
“我房间没开窗,裴姑娘你这窗户大开.....”
他边说着边望向身后,裴诃大步走来,砰的一声把窗关上:“赶紧走。”
“你是不是忘了点东西?”
“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夕阳被挡在纸窗后,渗进来,濛濛地落到她肩上。
李水徵举起手中的木盒:“方才你落在院子了。”
裴诃呆了呆,道了声谢后反应迟钝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落下的?”
李水徵不语。
裴诃面色不虞。
李水徵又问:“这盒子里的是什么,谁给你的?”
“不关你事,”裴诃想也不想地转过身去——李某就站在她身前,呼呼的气息打在她耳边。不远处,裴昭抬抬眉,裴诃:“你该回去收拾包袱了。”
“我早弄好了,没什么东西。”
“那快出去。”
“裴姑娘你还没回答我呢,里面是什么?”李某是笑着的,但不知怎的,这笑有些怪。
裴诃看着他眼尾下的那一点痣,“是中午去吃饭打包回来的东西。”
“我刚好也饿了,能吃吗?”
“不能。”
“三两银子。”
“多少银子都不给。”
李某便扫了一眼那盒子,“不就是一屉羊肉烧麦吗?哪家店的,有那么宝贝?”
“谁让你偷看了。”
“我没看,但这里头散出来的味道,又不是没闻到。”李某顿了顿,似是瞟了一眼裴昭,“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在外面看到你们在说话,没干什么事,我才.....”
“你赶紧走,”裴诃不想听他废话,把手一伸,按在他肩上,之后觉得哪里不妥,手指又往里收。李水徵顺从地后退,眼神不离那个木盒,觉得此时房间又闷又热,外头虫子叫得吵极了。但他可是李水徵,怎么弄得像谢兄一样脾气坏,于是强行挪开视线,被裴诃推出房间。
砰——门被关上了。
不过先前将木盒提上来,似乎身上还沾着羊肉的味儿。
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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