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匪照在第二日便离开苗疆,去了大宛。
她身边熟悉的几人还是聚到一块儿,辞旧迎新,今年他们在大宛过节。
陈匪照和春渡一同离开,奕妁则是先去南阳,虽然嘴上没说是什么原因,但估摸着回去是因为洛玉秋和裴昭——这两个傻乎乎的小辈还是被奕姐惦记着,一同接上,去大宛过年。
为此,洛少爷自然也带了他的宝贝——腊八蒜。
“这可是我第一次自己动手做吃的!”前往大宛的马车里,洛少爷自豪地捧着两罐腊八蒜。
路上颠簸,马车摇晃得厉害,奕姐:“你要不把它放下,用衣物包着。”
“好,”洛玉秋难得顺从她。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过得好吗?”
“挺好的,和之前没什么两样,”裴昭柔声道,“我还是给那群小孩教书,奕姐,我们之后还回来吗?”
“看你啊,腿长在你身上,”奕姐托着下巴,瞟了眼洛玉秋,“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洛玉秋好像和她心有灵犀,一下猜到这女人想问什么,如临大敌。
裴昭摇头。
奕姐便用脚轻轻踢了踢那腊八蒜的瓶子,“这是你们一起做的?”
“是!”洛玉秋回答。
“一起过腊八节了啊?”
“我买了好多东西,”裴昭想起来当日的事,却也跑了题,转身从包袱里拿出一样物件,“奕姐我给你买了对珍珠耳坠子。”
又大又有光泽,洛玉秋在旁添嘴:“我和裴昭一起挑的,漂亮吧?”
“多谢,”奕姐当作没看到他,对着裴昭笑。她记得谢恒那厮送过很多耳坠子给小大夫,其中就有珍珠质的,自己这对刚好能和她的凑一对。
“我给唐贞也买了,”裴昭道,“是胭脂和唇脂。”
“小大夫不怎么在脸上打扮。”
“嗯,所以我想给她买,”裴昭点着头,兴奋起来,“好想看她上妆后的样子。”
“小姑娘家....”奕姐想起她醉仙楼里的姑娘,闲暇时就很喜欢给彼此打扮。
身子往后一靠,她看向外面光景,“今年这么多人一起过年,我还挺期待。”
“我也是。”
“没错!”
两个小辈同时出声,裴昭想起往年她都一个人在家过,但今年真是神奇,好像自认识唐贞,她帮她逃婚后便一切都好了起来——虽然、虽然唐贞很忙,两人之后聚在一块的机会很少。
但到了大宛,又会住到一起了吧,裴昭想,她在中原攒了许多银子,可以租间宅子一起住了。
而在这时,奕姐却问:“你们俩不夫妻吗?”
她含着笑,慢悠悠地望向洛玉秋,“不着急找回逃婚的新娘子了?你可别忘了回到大宛,你是要住到家里去的,你们家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了个新娘,可不会作罢。”
造孽——对面被点名的两个小辈同时僵住。
坐立不安。
裴昭不说话,洛玉秋磕磕绊绊:“我....我不会逼你,我家那边,回去后我会和他们说清楚。”
“你知道裴昭心里是什么意思了?”奕姐又问。
洛少爷点头。
裴昭冥冥中感觉他在叹气,往旁边看了眼,粉面芙蓉的洛玉秋两只手撑在膝盖上,腰板挺直,“我会处理好的。”
“就那样一直耗着?她是绝对不会嫁的吧?”奕姐道。
这话洛玉秋当时没答。
快要抵达大宛,在已经遥遥见到城门口那会洛少爷叫住了裴昭:“我会....写放妻书的。”
他看到她惊诧地回头。
续道,“之前是我不该.....从你兄长那强行把你买下,我会解除我们的夫妻关系。”
“谢谢,”裴昭对他笑,“之前的二百两,我也会还你。”
“嗯。”
他知道她想和他算清楚。
*
陈匪照要比他们早五日到达大宛,甫一下马车便去找了包打听,在棺材铺的二楼研制解药。
包打听不愧是老江湖,即便不曾知晓小大夫和春渡发生过什么,但这二人走进来,没过一会便察觉到不对劲,继而趁着小大夫上去了,来到春渡身后,“发生什么了?”
春渡垂眸。
“被知道了?”
他点头。
“嚯,怎么知道的,小大夫也拒绝你了?”包打听来了兴致。
“踏月楼喝酒那次,”春渡轻声道,“但我不后悔,再瞒下去我会.....”会疯掉。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当不了师徒.....”
没说完,包打听就被瞪了,春渡道,“能当。这是我和她唯一的牵扯。”
“谢恒呢?那混账没跟过来?”包打听抬眉,走到门外张望。
“他留在了中原。”
“哦?”这可是件稀奇事,谢恒会放小大夫离开?
春渡却不说了,扔下句“我要去找师傅了”,跑上楼去。
三日后,陈匪照带着解药去找了官府的人,而大宛和中原似乎真是不同,这半年来饱受阿芙蓉的折磨,听闻有药物能克制住人们的瘾症后,急急上报,说是会立即放到市面上。
并不会再让百姓受苦。
陈匪照自是欣喜,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一切会那么顺利。
她一个人去的衙门,从那儿出来后,见到人来人往的门口站着个少年郎。
容貌艳丽,穿着一身红衣,和她一样。
从很久前陈匪照就发现春渡很爱和她穿一个色的衣裳。
他见到她,不敢张口叫她,忐忑地迎上来。
“走吧,事情好像都谈妥了,”陈匪照开心地道。
“嗯......”他看着她的笑。
“你说大宛有糖酥乳酪吗?有点想吃了。”
春渡浑身一震,想到他们曾在平岭吃的糖酥乳酪,喉咙耸动,一颗心不受控地扑通跳着,一时忘了回答,陈匪照便也转过头来,她真的很漂亮,不是容貌上的,似乎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种魅力。
春渡多想把她拉进怀里。
但不行,他恐怕这一生都要克制,被煎熬着。
温声道:“应该有,我们四处走走。”
“好啊。”
*
十二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天,奕妁和洛玉秋、裴昭三人到达大宛,住进了一家宅子。
是陈匪照之前就找好的,共有四间房,几人许久未见,她听着裴昭说她身上发生的事,惊喜对方的变化,还收到了她送的胭脂与唇脂。
“去试试呀!”裴昭道。
一身黄裙,黄鹂似的。
三十号,几人做大扫除和到街上去买年货,春渡最会下厨,但洛少爷因着那腊八蒜,迷上做饭了,说他也要一起。
不过之后被家人赶回家去......
陈匪照也挺想下厨的,她想吃鱼。
她还沉浸在解药被官府接纳,不把它当作是一个手段一桩买卖的现实里,一连好几天都很开心,没怎么舍得睡觉。
继而除夕这日天还没亮,就叫醒了裴昭,和小姑娘一同上街去买晚上做饭的食材和年货。
裴昭自是要给她上妆的,甚至想给她梳个好看的发髻,但陈匪照嫌麻烦,劝住了她。
天光未现,两人偷摸摸在房间里,说着悄悄话,听到外面传来些许动静。
“谁起那么早?”裴昭问。
“春渡?”陈匪照心想家里最勤快的,只有他了。
“他要干什么?”裴昭问着,“话说唐贞,春渡长得还真好看.....”
“哈?”陈匪照转过身去,“你喜欢吗?”
“喜欢!”裴昭先是道,然后像反应过来被误会似的,慌忙摆手,“不、不是那种喜欢,我是说....要是我也长那样就好了。”
“哦,”陈匪照眨眨眼,“你也很好看啊。”忍不住对她笑。
裴昭:“你不觉得每回我们上街,都有好多女子在偷看他吗?”
两人像姊妹似的说着话,陈匪照试图去回忆,“我没注意。”
裴昭便问:“唐贞你喜欢什么这样的男子呀?”
陈匪照没说话。
她想这确实是女孩子间会说到的话题,无奈她成过亲,有些人说不得。
她对男子的喜好一直都很明确,但已经和对方没有夫妻关系了。
“是谢公子吗?”裴昭戳破。
两人此时正一个坐在铜镜前,一个站着身旁替她上妆,裴昭往前一探,望进陈匪照的眼里,“唐贞,我觉得自己和你很有缘啊。”
“嗯?”
“你看啊,你初入大宛那会就被我捉住了,之后帮我逃婚,脱离洛家,我们一同离开大宛,去了中原,虽然接着你被谢公子接走了,但我也认识了奕姐,她真的帮了我很多,我也真正的开始靠自己生活。”
陈匪照:“说起来,这次是奕妁忽然把你叫回来,你会想继续待在南阳吗?”
裴昭摇头,“大宛毕竟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是我的故土,我是想回来的,而且没想到.....”她脸上出现温柔的笑,明明是素着张脸,却像抹了胭脂,“今年有人陪我一起过年,我很开心。”
甚至她不再和洛玉秋是夫妻了。
陈匪照还没说什么,外面传来脚步声,裴昭和她一同望过去——“你们两个今天起那么早啊,隔着两间房我都听到声音,”但见一个大美人走进来,正是奕姐。
“饿了,出去吃早饭不?”她道。
“等我给唐贞上完妆,”裴昭道。
“上什么,她素面朝天的样子我都看惯了,”奕姐走进来,接着又回头,似是望向一人,“进来不?都在外面没事找事干多久了。”
是春渡。
一刻钟后四人一同出门。
*
“想吃什么?说起来这天还没亮,”奕姐伸了个懒腰,“我很多年没起那么早了。”
“去看日出吗?”裴昭活泼许多。
“好啊,想去哪看?”陈匪照道。
“恐怕要到城外去,”春渡看着远方的天色,“有些来不及了。”
鸡鸣声在这时候响起,打更的人也出现了。
“好吧,那我们吃早饭去,好想念大宛的羊肉粉,”裴昭说走就走。
这里边就她年纪最小,其余三人没道理反驳她。春渡极尽所能地待在陈匪照身边,红着脸犹豫了许久,憋出一句:“师傅今天.....很漂亮。”
“啊?”陈匪照心里头的事了了,人也变得轻松许多,“我变化这么大吗,”她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脸,又被春渡捉住手,听到他说:“别弄脏了手!有铅粉。”
“你好细心,”她笑,想起裴昭说的街上会有许多女子偷看春渡,便想抬眸望向周围——忘了此时天光初现,人间未醒,没几个人在街上。
“师傅在找什么?”
“听说总有女子偷看你。”
“是、是吗?”他似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没有那些人!我从来不看她们!”
陈匪照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说,反应那么大,下意识问,“这不是好事吗?”
“不是!”
“.....好吧,”她收回视线,撞进他慌乱的眼,挣开他捉着自己不放的手。
两人在这言语间,落后于裴昭和奕妁,陈匪照想追上去,却在这时也听到春渡问,“师傅也觉得我生得很好吗?”
问得小声,她便也假装没听到。
可惜没过一会又听到他复问。
陈匪照胡乱地“嗯”了几声。
和他一同走到路边一家开着的饭馆,裴昭挥着手示意他们过去:“唐贞你要吃什么?我请。”
“我有银子,”陈匪照道,“你点了什么?我还不知道要吃什么。”
“羊肉粉。”
“那我也来个.....”她故意停顿,笑看了眼坐在凳子上的裴昭,在烧饼和羊肉汤之间犹豫,“我吃烧饼好了。”
“哎......”
四人各自跑去点菜,陈匪照去找老板时,春渡还站在位子旁,没看顶上挂着的菜单木板,奕妁便问:“你想好要吃什么了?”
“嗯。”少年郎点头,不一会儿端着碗羊肉汤回来。
*
吃过早饭,他们去集市上买今天年夜饭需要的食材。
裴昭是最兴奋的那个,十八年来头一回和那么多人一起过节,还都是她的朋友,看到什么都想买,奕妁和陈匪照也没拦着她,反正几人都有银子,也有力气提回去。
不过因着是过节,集市上挺多人的,大家推搡着,生怕要买的食材没有了。
四人分开,各自去买自己需要的东西。春渡本想待在师傅附近,但又怕被她发现,犹豫间——看到了一个玉面粉唇的人。
正是洛玉秋。
“春渡!”他站在人群外,一眼看到春渡,挤进来。
左顾右盼着,在他耳边小声问:“裴昭呢?”
人太多了,春渡听不清,“你说什么?”
“就你一个?其他人呢?”洛少爷不敢明目张胆说她的名字。
“都分散了,我们约好在陈记糕点铺前见。”
“哦.....你买的什么呀?今晚我吃过年夜饭,来找你们?”
“好。”
“要吃酒不?我从家里带几壶过来,我爹因为过年,特地从酒楼那儿订了很多好酒。”
说者无心,春渡却一下想到那日在踏月楼,和陈匪照说的那些话——他们的关系在那一夜发生变化,酒不是个好东西。
春渡把他推开:“不喝。”
“为什么....过节不就是要喝酒吗,我看奕妁也是个酒鬼,哎,没事!到时候我带过来,你不喝就是了。”
洛少爷不知道那晚的事,不甚在意地说着,春渡却忐忑,“你真的要带酒过来?我听说裴昭很讨厌喝酒的人,自己也是滴酒不沾。”
“.....真、真的?”洛少爷僵住。
还是那句,打蛇打七寸,洛玉秋被拿捏了,“好吧,不带过来就是了....你也别和她提我说过这话啊!”
“嗯。不过你和裴昭的婚事解决了?你离开大宛那么久,家里人有说些什么吗?”春渡难得关心这位。
洛少爷一僵,“嗐,”伸出手臂挽起袖子,想给他看身上被揍的伤痕,无奈冬天穿得太多,一件一件的外袍,难能那么轻易被挽起来。洛玉秋也挺委屈的,揽住春渡的肩,“你还有别的东西要买不?”
春渡摇头。
“那我得好好跟你诉苦了。”
*
两人哥两好似的走了,在他们离开人群那刻,陈匪照似有所觉,抬头往那方向看过去,却也被旁边一大婶撞了一下:“姑娘你买不买东西?不买别挤在这。”
她们这是在一家鱼档前。
“买,”陈匪照说着便站稳身子,昂头和老板沟通去。
鱼在大漠算是很稀罕,大多是冰冻的,不怎么新鲜,但陈匪照想大家围在一个锅子前下菜的那种热闹氛围,买了两斤鱼片。
老板还送了她一袋子鱼皮,说用油炸着好吃。
陈匪照受宠若惊地接过,心想这得交给春渡来,她不擅厨艺。
“五十文钱,”老板戴着手套,拿起一个小木盒,递到她面前——要她把银两都丢进去。
“好,”陈匪照拿出钱袋,这时,身旁却出现一人,帮她给了这些钱。
“多谢,”老板道。
陈匪照望过去,同时听到一句话:“这五十文钱可以当作是李某今晚的饭钱吗?年夜饭可否也加我一个?”
——李某。
她皱眉,看着面前俊俏风流的人,“李水徵,你怎么也来大宛了。”
“被一条线扯过来的。”
“什么线那么厉害。”
“红线啊,”他说着,露出自己削瘦的左手腕——只见上面竟系着一条红线。
陈匪照没明白。
李水徵也不打算说清楚,之前和她在苗疆,共处一屋时他不知怎的从没想回忆过和她在幻境里发生的事,但甫一分别,马车才离开苗疆,李水徵便不断地想起幻境里的事。
想到他们曾被一条红线所连。
谢兄还在中原,这么说也没和裴姑娘复婚,既如此,李某便要趁虚而入了。
“五十文钱作饭钱?”陈匪照不知他心思,和他一同走出人群,“想都别想。”
“不够的话我这还有,”李水徵掏出钱袋,沉甸甸的。
“都是利用我赚来的银子,你也好意思,”陈匪照心想她没和他翻脸已经够好的了,这厮居然还腆着脸要来蹭年夜饭,“你不待在家里,跑大宛来干什么。不受欢迎?”
故意嘴欠的说着,歪头看过去,李水徵:“可爱。”
“哈?”
“裴姑娘要我做什么才能让我也吃上一顿年夜饭?李某大老远跑到大宛来,不想过一个冷清的年。”
“你自己的事。”
陈匪照拎着几袋子东西走向和奕妁他们约好见面的地方,但等了两刻钟,都没见到其他人。
“回去了?”她喃喃。
“回去哪了,”李水徵问。
她下意识答了句“回我们住的地方”,之后又瞥过去,“你应该也派人去查了我住哪吧?”
李水徵对她笑,“那我们走吧。”
“只有我,”她说这话时,想起了谢恒。
两人之后回到宅子,将东西放到厨房,陈匪照出去找了一圈,没见到其他人。
“去哪了?”她忍不住皱眉。
“我帮你去找?”李某甚是好心。
“不要。”
“那我留下,帮你做饭。”
“你也会下厨房吗?”陈匪照稍稍吃惊。
李水徵点头又摇头,“不会,但可以学。”
“.....快滚,”陈匪照背过身去,不想再看见他,心想奕妁和裴昭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便留在厨房,料理食材。
外面天冷,厨房关着门,又生了火,倒很暖和,甚至在窗上起了一层雾。
陈匪照站在雾蒙蒙的窗台前洗菜,忽然,见到窗户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她望过去,但见那里多出一个笑脸。
有人站在窗外,胡闹似的呵了口气,用手指画了三划。
“......”她挪开眼。
他还留在那儿,使劲作画,一个个火柴小人活灵活现,似乎在打架。
最后写下几个字:“想吃年夜饭。”
还添了个哭脸在后头。
李某收回手,敲敲窗门,见没人搭理,便试着去把窗户拉开,发现真的能拉开后往里探进一个头——“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还没说话,便有人劈头盖脸的说。
李水徵一愣,忍不住笑,“哦。”
“哦?”
陈匪照看着那一窗户的小人画,它们在淡化,“那你能离开了吗?”
“裴姑娘送我吗?”李水徵问。
“你觉得呢。”
她真是不该说这一句,李水徵立即道:“当然是可以。”
两人一个在窗内,一个在窗外,隔着一层白雾,身上红蓝衣衫都有些看不清。
李水徵本想直接走进厨房,但说出这话后,也就在屋外站着。
而在这时,春渡回来了。
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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