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字一句:“这可由不得你。”
郁令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睛发红,却又沉冷:“我不相信。”
“有本事现在就弄死我。”
郁令伸手,抓住了挂在脖子上的法器无事牌,一下子狠狠扯了下来,那绳子刹时崩断。
“我不会耳聋眼瞎的活。”
他就要听,就要看。还要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皇后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你……”
她不明白这逆子怎么忽然就这样了,不过是教训了两句。她怎么就生出这样的妖孽!他从前向来是逆来顺受,怎么今天就突然大变?
这逆子,这妖孽。
她成为皇后生下太子后,姜家本该更上一层楼。如果不是她生出这妖孽,她们姜家怎么会惹得皇室如此忌惮打压至此,这妖孽简直就是来报应她姜家的!
听着皇后心中近乎疯狂的呢语,郁令忍不住笑了一下,却笑得难看。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原来他的母亲,他孺慕的,思念的,亲生的母亲是这样想他的。
是妖孽。是报应。
他哑着声:“为什么不把我送走。”
既然这么厌恶他,为什么要让他留下呢。
他怀疑过的,在一个人的南华宫,病了伤了无人探望无人关心时,他真的怀疑过。
可宫人在他病糊涂哭不停的时候哄他说,如果亲人们心里没他,早就把他送出去了,怎么会金尊玉贵地养在宫中。
是啊,为什么呢。
皇后迟疑了一下,开口:“你命格奇诡,需要少沾染世间因果,不然有伤国运,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事。”
【要不是国师说你身上有国运牵绊命格,养在宫中有益于皇室气运,太后和皇帝都重视,那我早就该在出身时便将你送出去。眼不见为净。】
皇后嘴上的说法是郁令司空见惯的,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个说法。
可心里的这个说法,是第一次听。为了用他的命格养皇室气运?
如此。竟是如此。
又不想看见他,又想借用他的命格。
所以将他养在偏远的南华宫,一举两得。
皇后忌惮地看着在郁令手中攥着,轻轻晃动的白玉无事牌。
“你毁坏法器,意欲何为?”没有法器镇压的妖孽,是可以听见别人的心里话的。
郁令没有回答,也没抬头,他僵硬地半抬起手腕,把那法器玉牌的绳子往手腕上一圈圈地缠。
拇指长短的玉牌被坠在手腕上,很是醒目。
“来人——”皇后按捺不住,叫了人,“来人,将六皇子即刻押回南华宫!”
“不必。”郁令抬眼看向皇后,瞳色灰败,他定定地看着她,“我自己会走。”
他沉默地看了皇后好一会儿,在皇后越发惊惧不安的眼神中,终于转身,朝着大门一步一步地离开了景坤宫。
·
小乐子全程缩在郁令的身后,像个鹌鹑,头也不敢冒出来。
直到在侍卫的押送下,彻底回到了南华宫,郁令坐下了,他才敢开口劝:“殿下,您这是何苦呢。南华宫虽然无人踏足,但好在安静,吃穿也不缺。”
小乐子这样劝,但郁令听见他心里道:【皇室人这态度,其实压根没把六殿下当成人,更没有当成家人。偏偏还假做关心,把六殿下耍得团团转。上头每次问起六皇子,就像是在问关在这里的一条狗,根本不关心他长没长高,开不开心,只担心他会不会突然跑出去咬人。】
所以,这一切连小乐子都看得清楚,只是他蒙在鼓里。
郁令一直不说话,小乐子只能一直在旁边劝说。
午时,到了郁令午膳的时候,郁令的一日三餐皆有定数,两菜一汤,从没耽误过,不早也不会迟,饿了不会加顿餐,年节也不会添道菜。
很快,下人便把那两道菜一道汤端了上来。
茼蒿炒肉,清炒茼蒿,还有茼蒿丝瓜汤。
郁令看向桌上的几道菜,眼中的厌恶泛起:“撤掉,不要茼蒿,换别的。”
自从太医跟皇祖母说,茼蒿吃了凝神静气,皇祖母就嘱咐他的膳食多放茼蒿。
御厨奉旨行事,他的膳食每餐都会有茼蒿,这样重复的菜,他吃了十年。可他并不喜欢这个味道,口感黏腻,味道生涩,吃了总觉得发苦。
小乐子又是一惊:“可这是太后娘娘的吩咐……”
郁令坚持:“换。”
小乐子:“可御膳房的菜皆有规制和定数,只怕是……”
郁令轻嗤一声:“御膳房,还能缺了吃的?你换不来的话,我就亲自和你去。”
见小乐子站在原地犹犹豫豫,郁令便利落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御膳房的大概位置他还是知道的。
小乐子这才知道,郁令不止拳脚功夫不错,轻功也是一流的,至少他完全就追不上,没一会儿,翻窗的郁令就跑了个没影儿,专门看郁令的大内侍卫都没发现。
但小乐子没有放弃,还是吭哧吭哧地往御膳房的方向跑了过去。
南华宫偏远,好一会儿,小乐子才跑到了御膳房的门口。
御膳房是整个皇宫最热闹的地方了,上百号人,各司其职,热火朝天。
他正担心着这明显不对劲儿的六皇子会进入御膳房做出什么事情来,就在御膳房的大门外看见了他。
果然六皇子已经到了。
郁令没进去,靠在御膳房外边儿墙上,支起一条腿。手里捏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摘下来的树叶,在手上玩着,似乎还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百无聊赖的模样。
六皇子这是在……等他?
小乐子稍稍安心,看来还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
小乐子终于放慢了脚步,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赶了过去。
“六殿下。”
“辛苦了。”郁令侧头看他:“走,进去。”
他说罢,朝着打开的大门就进去了。小乐子也赶紧跟在他的身后进去。
御膳房很大,烹饪炸煮各有片区,每个人都专注自己的事情。现在正是正午,出餐的时候,各种食物的气味热腾腾地扑出来。
贵人们吃得早的已经吃了,像是郁令就是最早的一批。喜欢加班的,晚一点吃的,东西都还在御膳房里。
这里是做吃食的地方,生着火,还是夏天,到底是热。每个人都在忙,没人注意站在门边的郁令,看见了也不认识。
郁令踏进来便皱了皱眉,没有再往里走,他看着那边菜品陈列的桌子,看了一圈儿,最后吩咐身边的小乐子:“去,端一盘烧鸡过来。”
小乐子愣了愣:“直接端吗?”
那可能是别的贵人午膳,可不能直接端走啊。
郁令:“出事儿算我头上。”
小乐子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踟蹰走到了盛放着菜品桌边,看到了郁令说的那只烧鸡。
旁边守着桌子的御厨看着小乐子,尽职且客气地问道:“这位公公您是?面生啊。是今天的哪位贵人的午膳需要添补点么?”
天气热了,这些主子们的要求多,时时都有吃不下需要添补的来御膳房找麻烦。
小乐子闷着声音:“是南华宫。六皇子殿下……”
小乐子话还没说完,传菜御厨就打断道:“南华宫的午膳是最先送去的啊,和往常一样,并无差错。”
可不就是因为和往常一样,所以六皇子殿下不爱吃了么。
别说六皇子了,天天茼蒿炒茼蒿的,就换成给他这么吃,他也吃不下啊。
小乐子说了之后,那川菜御厨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可是午膳是每个贵人都有定数的,要换菜得早点说啊,这,现在这些菜都是要送过去的,也耽误不起啊。”
为了应付贵人们越来越刁钻的胃口,他们御膳房是有备菜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以备贵人不时之需。只是要准备着给别的贵人,没有六皇子的份儿啊。南华宫向来是最好打发的,也没找过他们御膳房的麻烦,应付两句过去算了。
见小乐子还不说话,那传菜御厨道:“况且,六殿下的吃食是太后娘娘特地费过心的,嘱咐过要茼蒿,现在六殿下想换,是否请示过太后娘娘呢?”
总之就是两个字,不换。
小乐子看了看面前浓油赤酱的烧鸡,又扭头为难地看了看郁令。
郁令还要笑不笑地在那里看热闹。
传菜御厨也顺着小乐子的眼神看见了郁令,有些疑惑。
小乐子忙道:“这是六皇子殿下,还不行礼。”
那传菜御厨听了,讶异,之后领着人赶紧给郁令行礼。
稀稀拉拉跪倒了一地。
郁令走了过去,看向盛放着菜品的桌子:“怎么,我是不配吃?”
小乐子来之前他在门口站了会儿,之前看见一个公主的嬷嬷过来从这里端走了一盘菜,传菜御厨点头哈腰的,到他这里,就是不配了。
传菜御厨脸都憋红了,憋出两个字:“不敢。”
他那套没菜的说辞只能应付下面人,应付主子是万万不敢的。
郁令伸手指了几道硬菜:“这个,这个,这个——统统端走。”
小乐子找来了盛菜的多层大食盒,随着郁令说的菜,一样一样地都装起来。
“皇祖母午膳吃了什么?”
看着小乐子装好后,郁令又问。
传菜御厨忙报上了太后的今日午膳,老年人吃得早,已经端过去了。
都是几道精致粥点,郁令听完,问道:“没有茼蒿吗?”
传菜御厨小心回道:“太后不喜茼蒿。”
茼蒿、茴香、芫荽等是味道有点奇怪的菜类,除非贵人要求,否则为了降低出错的可能性,都不太会抬上贵人的桌子。
郁令点了点头:“如此。”
他抬眼在御膳房中看了起来,眼神在环视后,停在了旁边靠墙的菜架子上,上面放着一些大小竹篓,竹篓中是各种新鲜的蔬菜。
郁令在最下层架子的竹篓中看到了茼蒿。
“小乐子。”他唤道。
小乐子领着食盒上前:“奴才在。”
郁令道:“去,把那篓子茼蒿搬到院子里边去。”
小乐子不明白郁令要做什么,但还是按照吩咐,将食盒先搁到桌子上,然后去架子那边搬那一篓的茼蒿。这个菜的用量并不多,他很快就把东西搬到了御膳房杀猪的小院子里。
郁令看着那篓筒高一眼,转身却走到了烧着火的灶台面前。
烧火的御厨看着郁令走来:“六,六殿下。”
郁令面无表情,从灶台的烧火坑中抽出了一根粗粗的柴火来。现在烧得很旺,那柴木一头在外面没烧着,另一头已经烧成了红红黑炭。
郁令把它抽出来时,那猩红的火星子崩了崩。
他往前走了两步,到了门口,一下子就把手中的柴木冲着那茼蒿竹篓就扔了过去。
那柴火燃得正旺,一下被丢到了竹篓上,立刻就引燃了那竹筐,“轰”的一声火焰窜了起来。
郁令淡然地看着它燃烧,轻描淡写地开口:“以后这个菜,不可以再出现在我的桌子上。”
那负责御膳房的主厨立刻跪地:“明白,明白。”
“看着火烧干净。”郁令拍了拍手上的灰,拂掉指尖上的碎屑,“小乐子,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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