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将甄红拽了出来，在木箱子里翻找出两颗脏兮兮的人头，嫌弃地用袖子将他们擦干净，和眼前的甄红比对起来。
两颗人头一颗年长一颗年轻，眉眼之间确实有相似之处，方长春掐指替他们算了算，发现竟确实是一家人，之前他们只大概算了他们的来处，没多算别的，毕竟算这个也是很耗心神的，所以背了一路，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人头兄里面竟混着一对父子。
而如今，父亲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弟弟见到了自己的姐姐，只是两颗人头们都已然离变成失去理智的邪祟只剩半步之遥，所以与亲人见面，不过都是陌生模样。
他们全然不记得眼前哀伤的人皮纸是他们生前的亲人。
甄红一见他们露出清晰的面容来，就哀戚戚地开始哭起来，哭声幽怨，比半夜小儿啼哭还要渗人，岑雪没忍住将她的爹爹和弟弟都塞回她怀里，恶声恶气说了一句：“别哭了，还你还你都还你。”
甄红被这么一塞，泪水半挂在脸上，要哭不敢哭，止住眼泪也止不住，怀中的人头还互相撕咬打架，父不父子不子，没有生前半点亲情记忆，只剩下最简单的撕咬本能，甄红见状，这眼泪是彻底止不住了。
“倘若他们真是她的爹爹和弟弟，那那些信又是？”
方长春问。
这么久以来一直吊着甄红的书信，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倘若那些书信是贾老爷伪造的，他又如何花费如此大量的功夫去哄骗一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邪祟呢？
这只邪祟唯一的作用也仅有为贾老爷提供昂贵的香料和纸张，但看无月的模样，他明明养了一堆这样的原料，何必在乎一个小小甄红。
太奇怪了。
甄红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确认她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希望他们好好相处一番，岑雪没有再将他们叠回木箱里，而是任由薄薄的人皮纸抱着两颗头颅跟在自己身后晃悠。
他们来到前院，院落静悄悄的，没有家丁，也没有什么邪祟的痕迹，方长春一脚踩中一片枯叶，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知为何，明明什么也无的前院却给方长春带来了很不好的感觉，仿佛暗地里有什么在涌动着。
岑雪见他脸色不好，便问道：“哥哥，怎么了？”
方长春摇了摇头：“可能是离中心越来越近，周围的邪气越来越浓郁，我有些不适应。”
他是一株天生地养的树妖，山上灵气清澈，很少有浊气或是邪气，对于一株在清气中长大的树木来讲，如此高密度的邪气，着实不是一个舒适的好地方。
更何况，方长春灵力有限，没法运转起来护住周身，保护自己不被邪气不侵扰。
岑雪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咬了咬下唇道：“对不起哥哥，我···帮不上你。”
岑雪是一只邪祟，非但帮不上方长春，反而很有可能因为全身的邪气而对方长春产生更多的影响，是以，他悄悄挪动脚步，顺便拽住不明白的甄红往后挪了好几步。
方长春对他的小动作一清二楚，猜出他心中在想什么，于是笑着说道：“不差你那点。”
这里已经这么浓郁了，不差岑雪和甄红那点邪气。
说罢，他继续往前走。
岑雪不太开心地拽着甄红遥遥跟上。
方长春看着不远不近跟着的岑雪叹了口气想，这可真是一只足够固执的邪祟。
他想起轻易踩碎那只琵琶的岑雪，那可是自己一触手就忍不住为之共鸣并为之颤动的愁怨，但岑雪毫无所觉，他轻而易举就将它扯烂了。
方长春不觉得无月是在骗人，他亲自接触过那只琵琶，他自己都觉得无能为力，唯有比琵琶身上附带的怨恨还要更怨的人才能毁了它，他眯了眯眼睛，敛去眸中深思。
岑雪生前到底是谁，又经历了什么，缘何有这么大的仇怨，又如何才能消解····桩桩件件从方长春的脑子里蔓延开了。
他看了眼脚底下轻易就裂成碎片的枯叶，心想，那自己呢？又是否真的能活到帮助岑雪找到过去，找到记得他的生人，为他渡魂解脱的那一天···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突然，方长春发现脚底下的枯叶由黄转青，一片又一片，从方长春等人脚下飘出，回到旁边的几棵树上，重新在枝头间生机勃勃，一派绿意。
方长春后退几步，撞上神色难看的岑雪，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眼前的岑雪扭曲成一个幻影，正张大嘴要说什么，但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方长春什么都没有听见，被世界推转着倒在石板路上。
清脆的铃铛声在院子里响起，一个和甄红容貌相似的女童从回廊啪哒啪哒走来，在经过方长春时咦了一声，然后蹲下身来问：“你是谁？”
方长春爬起身，端详了她一会，而后轻轻开口唤她的名字：“甄红？”
她蹦跶起来大笑道：“是我，哥哥你认识我？”
“红儿，莫要无礼。”屋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跨了出来，他神情和蔼，那双和甄红相似的眉眼间是柔和的爱意，半点看不出人头兄的凶狠来。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甄红的脑袋道：“你不是说你想学仙术吗？这是爹爹花重金给你请来的师傅，来，见过方师傅。”
甄红转头看了方长春几眼，然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用孩童独特的软糯声音道：“见过方师傅。”
方长春只好应了一声，在脑子里思考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这里也是甄红的某个幻境。
醉骨柔肠？他和岑雪一开始便是因为这个香被拽进的幻境，只是这一次，他既没闻到那股香，岑雪也不在他身边，那他又是如何进入的这个幻境···岑雪又去哪了。
太奇怪了。
方长春看了眼周遭，建筑一致，除了树梢上枝繁叶茂，周围有小厮在打扫，婢女们穿梭来去的身影，以及···他的目光落在眼前一大一小身上，他们站在一起，朝着方长春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阳光洒在身上懒洋洋的，只是方长春却觉得越发的寒冷起来，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腿部一路蔓延，将他的心肺都要冻结住了。
包括脑子，方长春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没办法转动了。
渐渐地，他开始恍惚，再回过神来时，他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但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叫方长春，是一名修炼已久，小有所成的修士，应邀来给一位富家小姐当师傅。
他从地上站起身，伸手摸了摸甄红的小脑袋，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从今天开始，你须得和我一起潜心修炼，找到自己的道，在世间寻一方立足之地。”
小甄红听话地跪下，朝他行了个拜师礼，小小的孩童虔诚道：“徒儿谨记，必定学有所成，不负师父教诲。”
方长春扶起她，在甄家老爷笑呵呵的神情中，收下了自己的第一位弟子。
“爹爹说师傅主修符道，甄红要学画符！”
新收的徒弟期待地看着方长春。
在那样期待的眼神中，方长春差点脱口而出就要说好，但他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开口道：“我修得不是符道。”
甄红狐疑道：“爹爹明明说是符道，那难不成是剑道？”
方长春又摇了摇头：“不是剑道。”
甄红追问着：“那是什么啊？师傅修得什么道？”
方长春伸出手，看着白皙的双手发呆，他总觉得手上应该有个什么东西，类似于剑，但没有剑那么长，可以用来写字画画···难不成他真是一个符修。
方长春没有再纠结，他笑着说道：“符修，应该是符修，我总觉得我是握笔入道的。”
但好像还是和传统的符修不太一样，因为他不太需要纸。
方长春和甄红被安排在前院学堂里授课练习，甄老爷也是奇怪，他就这么放心让自己和甄红孤男寡女放在一起学习，连个丫鬟也不派，虽然甄红年纪尚小，但甄老爷也未免太信任自己的人品。
再加上虽然此处真实无比，方长春脑海中有自己以往的记忆，但他还是莫名地觉得不对劲。
那记忆于他而言更像雾里看花，水中观月，虽然是他的，但方长春总是觉得自己更像一个第三方，无法对记忆里的事情进行有序的整理和共鸣。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方长春也没找到什么疑似破绽的东西。
甄红虽是一名女童，但根骨很好，不喊苦也不喊累，教什么也学得很快，性格也温吞，是个很好很好的徒弟。
就是她常常喜欢研究一些诡异的古符，方长春不止一次制止过她，让她不要去研究或者企图仿制出古籍上的符咒，幸好甄红算乖巧，方长春说了她便应，老老实实将那些奇怪的书籍束之高阁，继续修习正统的符道。
方长春也算松了口气，对甄红越发的满意起来。
人生如果能有这么一个弟子，也算是一件幸运之事。
真奇怪，方长春忽然感受到这股在体内升起的莫名情绪，又来了，这种雾里看花之感。
抱歉 好久没更了，因为现生有点忙，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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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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