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误入虎穴
柳朝闻顺着酒博士的指引望去，只见对面隔档间隐隐露出一张俊美非常的侧脸。那少年看着似乎还比柳朝闻年幼几分，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仿佛天山孤峰上的雪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正当柳朝闻细细打量，那少年似有所觉，缓缓转头望来。四目相接间，柳朝闻心中竟不由自主一跳，忙别开视线，掩去眼中一瞬间涌起的异样情绪。
然而即便只是一瞥，那人清冷的眼神，雕琢般俊美的容颜，便已深深烙印在他心头。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少年眼下延至鬓角的一块赤红胎记，形如燃烧的火焰，在冰冷容色中竟格外刺目醒目。
仿佛白璧微瑕，却又令人移不开眼。
酒博士还在喋喋不休地推销着，柳朝闻却有些不耐烦，抬手打断道：“好了，我信你。这金叶子你拿去吧，给我上点……与那位郎君同样的菜品，再添一壶烧春。快去！”
酒博士似乎还想继续滔滔不绝，奈何这小郎君脸色已冷，他忙不迭接过金叶子，兴高采烈地应下，溜得飞快。
柳朝闻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顺势一撇，恰好撞见萧逸向他投来的探询目光。他轻咳一声，低声问道：“可见到那人了？”萧逸摇了摇头，继续在人群中搜寻目标。
柳朝闻心头稍稍松了口气，也不知怎地，心头忽地生出一股鬼使神差的冲动，想要“不动声色”地再看那少年一眼。可还未转身，回春楼门口却陡然传来一阵喧哗。
他下意识偏头望去，只见五六个穿着怪异、形貌各异的武林中人，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有人高大如铁塔，有人矮瘦如猴，身形滑稽不一，却皆大声嚷嚷着：“好酒好菜，都给老子端上来！”
人群中，一个身着大红短衫的女人冷笑着道：“谁是老子？这里可还有老娘呢！老娘是女的，叫我老子，不害臊么？”
旁边一人赶紧附和：“可不是！咱们梦春娘是一顶一的娘们，大哥你可说错了！”
先前开口的汉子瞪眼道：“我说的是我，又没说她！”
另一人也忙着劝解：“梦春娘，大哥没说你呢！”
梦春娘却更不依不饶，掐着腰冷笑道：“怎么？就我不配了？你们是兄弟，他是你们大哥，难道就不是我的大哥？偏要撇开我？”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嚷得酒楼里乱哄哄一片，引得不少宾客纷纷侧目。几个酒博士欲上前劝阻，又怕惹祸上身，只得干瞪眼不敢轻举妄动。
柳朝闻见多识广，自然知道江湖中奇人异士怪癖之辈不少，倒也未放在心上。他转头朝对面望去，却发现适才隔档中那少年竟已不见踪影，只有一名瘦小之人孤零零地坐着，背影模糊，看不清面容。
柳朝闻心头一动，目光飞快扫过酒楼，果然见那少年已悄然穿过人群，独自一人朝后院行去。
他心中一紧，欲起身追上，却被萧逸一把拉住，低声问道：“柳师兄，做什么？”
柳朝闻压低声音道：“你留在这里盯着，我去后面看看。若我一炷香后未归，便速速通知沈师姐等人来援！”
言罢，他轻步掠出隔档，正要穿过人群，却恰逢那六阳神拦在面前，堵得严严实实。
酒楼门口再次爆起一阵喧哗，只听得一声笑骂：“远远望见有人簇拥而来，我还道是妖魔鬼怪，原来是六阳老鬼？”
那群怪人顿时不干了，只见一个矮胖如球的汉子尖声嚷道：“什么老鬼！俺们是六阳神！六阳仙！”
门口那人似笑非笑地道：“既是仙人，可会飞天？”
六阳中一个白发瘦老大怒，尖着嗓门叫道：“不会飞，但能让你飞出去！”脚下一点，已朝门口掠去。
柳朝闻透过人缝望去，见那几人跟着那“老子”一起朝门口拥去，口角交错，吵得天翻地覆，酒楼内本就骚动的气氛登时又高了三分。
不少爱凑热闹的宾客也纷纷围拢而去，一时间堂内空出大片地方。
柳朝闻便趁着看热闹的人群向外挤去。可他刚迈出隔间，脚下一崴，低头一看，却见地板上赫然被那干瘦老者踩出了一个寸许深的脚印。
柳朝闻心头一凛，暗道：“这六个怪人果然非同小可，怕是连师父陈磬来了，也未必能讨得好。”
他回头一瞥，只见大门口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早已寻不到那群怪人的踪迹。心中一紧，便加快步子，朝大堂后的长廊走去。
刚掀起通往后院的门帘，忽听背后有人喝道：“客官何往？”
柳朝闻心头微震，正要回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大门口不知发生了什么，随即便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附近丈许内的烛火竟被尽数吹灭。四周一片昏暗，背后那人似也吃了一惊。
柳朝闻趁机一个闪身，已钻入了后院。
回春楼的后院并不甚大，院中杂草枯黄，柴堆东倒西歪，一眼便可望到尽头。柳朝闻在院中悄然绕行一周，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柴堆后有个黑影一闪。
他心中一动，认定那是方才消失的少年，当即压低身子，悄无声息地追了过去。谁知绕过柴堆后，眼前却只是一堵死墙，空荡荡，早无人影。
仿佛那人凭空蒸发了一般。
柳朝闻眉头紧锁，心中疑窦丛生，不由抬手轻轻叩击墙壁，细听回音。他已然料定此处极可能藏有暗道，连带着对那少年的身份也起了几分怀疑。
他沿着墙根寸寸摸索，正欲继续寻找，忽听耳畔又有人冷喝一声：“什么人！”
柳朝闻猛然回身，却只见冷风瑟瑟，院中并无一人。
幸好这里是个死角，一时无人察觉。
却听有人笑道：“我内急，不知茅房可在此处？实在憋不住了，快……快拉出来了！”
另一人语气稍稍缓和，道：“那边那边，此处不得乱闯。”
先一人道：“我初次到此，寻不着地方，不如你给我引一引？”
另一人口中嘟囔了几句，似在抱怨，最终还是道：“走吧走吧，跟我来！”
二人脚步渐渐远去，只远远传来一声闷哼，随即“扑通”一声，有人轰然倒地。
柳朝闻听出那开口说内急的正是萧逸，心中一动：莫非他见门前打斗，又久未见我回去，才冒险进来寻人？他暗叫不好，正欲迎上去查看，哪知脚步才动，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四肢软绵绵地再也使不上力气。
柳朝闻心中骇然：“不好！竟是中毒了么？我明明步步小心，何时着了道？”
那毒极烈极快，不过片刻，他便连站立都做不到了，只能踉跄着扶向墙壁。可手掌所触，却似按到了某个机关，随着“咔啦”一声巨响，墙面忽然轻轻一震。
紧接着，一阵沉闷的石块摩擦声传来，柳朝闻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去了多久，柳朝闻终于在耳畔轰鸣如雷的瀑声中缓缓醒转。迷蒙间，他睁开沉重的双眼，只见四野苍茫，半人高的枯草间积着昨夜未融的残雪。北风猎猎，卷着碎雪与寒气扑面而来，天地寥落如荒坟。不远处的瀑布如银练倒挂，声若万马奔腾，震得人心神摇曳。
柳朝闻微微一动，只觉得周身寒意刺骨。他挣扎片刻，却软绵绵使不出半分力气，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慌乱。再试着开口，嗓子虽干涩刺痛，但尚能出声，只是微弱得几不可闻。
风雪透衣入骨，冻得他几欲昏厥。柳朝闻强自镇定，将记忆飞快过了一遍：自入回春楼后，他并未饮食，隔间亦是随意而选，旁人亦能接触……毒绝不会来自室内。
念及此处，他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一幕：后院小巷，那面冷硬冰凉的墙壁。
——毒，难道竟是涂在了密道机关之上！
柳朝闻阖目，勉力运起体内真气，哪知刚一催动，肚腹便剧痛如绞，一口黑血猛然喷出。
“你若再乱动，只怕真要死在这里了。”
淡漠的声音自侧旁响起，夹着风雪，透着一丝凉意。
柳朝闻强撑着转动眼珠，透过枯草，只见一丈开外，立着那日在回春楼巷口消失的少年。那少年懒懒拎着水囊，衣袂猎猎，眉眼带媚，却神情冷淡，宛如雪岭之上突兀地长出了一支桃花。
他又向前迈了两步，俯视着柳朝闻，轻轻啧了一声，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或者你还有什么遗言？我也可以帮你转达。”
柳朝闻眼前金星乱冒，肺腑间仿佛烈火焚烧。他咬牙勉力维持神志，盯着那张俊美的脸，扯了扯嘴角，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是你……下的毒？”
那少年听了，忽然顿住步子，垂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漠然无波。
柳朝闻以为他默认，不由苦笑一声。
却听少年忽然冷冷开口：“不是。”
话落，他拨开荒草，蹲身到柳朝闻身旁，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淡声道：“手，给我。”
柳朝闻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目光微凝，却依旧纹丝不动。不是不想，而是此刻的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年似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眸光微沉，索性伸手，将柳朝闻的手腕拎起，搭在自己膝头。指尖覆上脉门时，动作干脆利落，冷静得仿佛在翻检一块死物。
[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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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误入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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