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挺大,少年白净的皮肤照出一层清透的光圈。迟延热得不行,终于掀掉帽子,把袖子撸到胳膊肘上,露出了右手小臂上的白色纱布——这是前几天和越晖动手划拉出来的,因为刚才的打斗纱布上洇出淡淡血迹。
何薏还有画稿没画,先回家了。迟延自己转回冰饮餐车,估摸他转学材料就是落那。
餐车里打着空调,此时还是没什么生意,老板坐在冰柜前,手机摆在支架上刷短视频,声音开得极大,也不知道什么那么好笑,“咯咯咯”直乐乎。
迟延放下袖子挡住伤口,才问:“老板,我的西瓜冰沙还能要吗?”
他本就是个乖觉模样的人,这样放低声音说话,挺招人疼惜的。
老板眉头和眼睛长得都有些挑,面相瞧着凶,迟延本来有些怵,但一听她说话就发现其实人挺和气,情绪也很稳定。
对方闻声,把粘在手机上的视线分过去,很快认出人,说话里也没有责备和埋怨的意思,关心道:“刚打那么凶,有没有事啊?你冰沙被别人拿走了呀,就是最后把你摁墙上那个。”
“……啊?”迟延对着她,即便被人揭了半小时前的黑历史,他那些不爽和不舒坦却凭空消失了,反倒有点鼻头酸酸,他嘟哝道,“凭啥还拿我吃的。”
“就凭你没付钱跑了呀,要不是还留了俩人替我收拾残局,我这就要无妄之灾同学。”
老板觑了他一眼站起身,拉开面前的冰箱用铁勺掏冰块:“委屈啥,他付钱了就当作他买走了呗,我再给你做一份就好了,又不是只此一份。”
“带走吃的吧,给你装杯里?”
迟延低低应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竟然因为陌生人的三言两语感觉心口酸胀酸胀的,忍不住为自个先前搅和的行为道歉。
其实他回来本身就有帮人把桌椅扶起来,该赔就赔的想法,但没想到用不着他了。
老板问道:“你回来就为了那一份冰沙嘛?还是落东西了,刚有一份什么转学的东西掉这,你的不?”
“对,是我的,里面有我照片,您打开看看就能证明了。”
“哦……不过不用了。”
老板揿下按钮,机器“沙沙”运作,高速旋转着把冰块磨碎,迟延等她继续说。
“也是被付钱的那同学拿走了,他说认识你,到时候给你。”
迟延懵了:“不是,您都看到他打我了,怎么让他把我东西拿走。”
老板往杯里捞小芋圆,纳闷道:“他也说了好几声别打呀,我看着更像劝架哩。”
迟延不大相信:……啊……?
老板补充道:“而且他人还很有礼貌,跟我道歉,除了性格有点冷,哦……用你们的话说可能是酷,其他地方一看就是好学生,我就让他带走了。”
***
余市公路不知怎么建的,不管是坐公交还是坐出租车,总是起起伏伏的,迟延时常怀疑司机在开飞车。
又是一阵轻微的失重感,迟延被冰饮的吸管戳了一下舌尖。
迟延:……
他抱着手机坐在公交车后排窗边,表情有些凝重,吸管都被咬变形了。
手机页面上是个绿色软件聊天框,白花花一片,半条消息记录都没,备注也很简单,就是人家的大名——魏司途。
迟延手机都盯下去10%的电了,也没能摁出半个拼音。
这就有点怂了,但迟延认为自己很理直气壮。
他对老板的话持保留意见。
而且哪怕魏司途是劝架的,也和动手的人是一伙儿,主意是他出的,那冻人的声音和不耐烦的眼神,迟延此生难忘。
何况,如果是有误会,魏司途捡了自己的东西就是一个极好的张口话题,两人又有联系方式,但凡他俩间还有一丁点儿友谊,魏司途都应该抱歉地给他发来关心的信息……
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
聊天框却空!无!一!物!
这种情况下,就有点像掰手腕较着劲了,主动发消息是落入下风的前兆,迟延可能让自己陷入劣势吗?
绝不可能。
这种又怂又理直气壮的心态一直持续到迟延回家,被他外婆汪惜秋一嗓子喊没了。
“你妈没一起回来,又走了?”
矮墙院落里,汪惜秋坐在树荫石桌边听一曲戏。
她望了望门口没见着第二个人,悻悻收回探出的头。
“你是不是要住校去了?”汪惜秋关掉了磁带,周边骤然静下来,只有时不时几声蛙叫。
“镇阳比三中远,你回家没以前方便,得住校吧……”
“昂。我妈让我明天和学校老师打申请。”
“正好。”汪惜秋摆摆手,嫌弃极了,“我们俩老头随便烧烧就好,每次要给你烧饭都麻烦,早就该住学校去了。”
迟延:“……”
老太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她嘴上语气凶悍,但整张脸都垮了下去,嘴角拉到了下巴。
晚风吹拂在迟延身上,衣服轻飘飘鼓动,轻盈得要腾空似的,所幸被迟延的肉身拖住了。
汪惜秋凶巴巴说完,又忍不住操心:“明天报道……你东西啊,书啊,特别是乱七八糟的材料,别少了,漏了,没人给你送啊,晚上回去早点收拾起来,检查检查。”
迟延笑容凝在脸上。
简直精准戳中痛点!
材料再不拿回来到晚上就不方便了!
有时候得认怂,少年人间的心高气傲不足挂齿。他跑回房间,再次摸出了手机。
草……
迟延又把手机扔回兜里,抹不下自尊心。
其实懒得解释也行啊,能不能给曾经的好友一个台阶呢,不是和老板说的会还我吗?
他往电脑桌走去,决定要先干个正事。
但就这么段路的功夫,他眼一闭腿一伸,和灵魂唱个反调,把消息丢过去了。
咕噜噜:你在哪,我来找你拿转学材料,我明天就要用!
迟延窝在电脑桌前,复制出了U盘内的文件,耳机里边传出的赤|裸而露|骨的性指示。
因为要剪辑处理,把何薏声音消掉,又因为是边看教程边学着剪,导致弄的很慢,这几分钟的音频听了上百遍,弄得他晚饭都吃不下去,太反胃。
等他把处理过的音频发送给何薏时已经快晚八点了,而某个聊天框……仍旧一动不动!
迟延忍不住问何薏:你晚上和魏司途有联系吗?
何薏:没有诶,怎么了?
迟延:我有东西下午被他捡走了。
何薏直接发了语音过来:“我现在帮你给他发个消息?不过白天我听他说晚上要刷镇阳中学的卷子,不一定联系得到。”
迟延:……
迟延:刷镇阳卷子干嘛?他不是读的私立!
何薏:“哦对,说起来你俩以后是校友,他也要转学。那是不是算挺有缘,提前认识了一下。”
呵,谁家朋友是这样认识的!再说了,他俩老早认识!
随即迟延头顶又冒了个问号,这私立读的好好的怎么也要转学?
但还没等迟延问,何薏就自个大嘴巴的往外说了:好像是家庭出现了变故,但具体我也不知道。
说完,也许是发现了不合适,立马又撤回了。
迟延:……
何薏带着哭唧唧的表情包道:“能当做没看到吗?一时间嘴快了。”
迟延很勉强地敲了一个“哦”。
何薏纳闷道:“不过你怎么知道他读私立?”
迟延又回他一串省略号,跑下楼去冰箱掏冰水喝。
何薏:“好吧,是我冒昧了,也没啥人不知道他,这种理科基本满分的学霸在全市都很出名,而且还是之前的中考状元。”
迟延心说屁嘞,谁关注他,不过是因为他们两家妈妈之间是好朋友。
何薏这人现实里说话有股弱柳扶风的气质,也不太开口,但在网络频道里似乎热络很多,换言之话多且很飘,容易偏离重点。
迟延给自己灌了两口冰水,重重敲着键盘:你还记得我找你说的是我东西被魏司途捡走了吗?是我的转学材料!
对面正在输入中,却什么也没发过来,迟延读懂了对方惭愧的意思。
沉默了几分钟,迟延等的都不耐烦了,人才回来:不好意思,没联系上,刚刚电话微信语言我都call了一遍,但都没接听。
迟延食指磨动着瓶盖,几乎咬牙切齿了。
为什么不主动来找他还东西!!
他哐哐哐炫完整瓶冰水,放弃了。
这一晚上他忽然理解了一句话,一次主动换来一生被动。
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没事哒,老师又不会因为材料把自己赶出去,哪里是这么不近人情的地方,大不了多走一趟回三中补呗。
明日事明日管,睡觉吧少年。
翌日五点,闹钟开始叫魂,一直吵到五点半,才把迟延从床上拖出来。
镇阳夏令时的早读开始在6点35,好在政教处主任不是这个点就上班,不然迟延压根赶不及,因为地铁六点才开始运营。
政教处主任叫陈盛,人如其名是个气势十足的老师,有一双下三白的大眼睛,根本没谁敢和她对视。
陈盛翻动着迟延给的材料,证件照、户籍证明……?
她捏着迟延大清早补出来的几张纸,抬眼问道:“你的体检表、成绩单,尤其是转学证明呢?我得拿这个帮你申请学籍呀?”
迟延咽了口口水,已经打好腹稿了,正要开口,门口传来了他昨天刚认定的此生最难忘的声音。
“在这里。”
相似的回头,房间内没开冷气,只运作着一个转头电风扇,风“嘟嘟”吹拂,迎面掀起了魏司途额前的发。这次他没穿校服,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也没昨天冰。
可能勉强算凉白开吧,但也让迟延窸窸窣窣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盛:“嗳,傅医生来啦,你们俩认识?”
傅唯跟在魏司途身后,瞥见迟延“嘶”了一声: “忘了,怪我,昨天小途和我说过,让我转告给你妈妈的,但当时我手头上有个病人,忙急了事情就忘了。”
小小的办公室里,另外三道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迟延差点没忍住翻白眼,可服了,白让他转悠一晚上,怎么魏司途自己就发不了消息,还要让他妈转告。
傅唯掌心推了魏司途一把:“愣门口做什么,过去呀。”
她把魏司途的材料递给陈盛,解释道:“这俩小孩是认识,我和小延妈妈也是二十几年的朋友了,所以俩人小时候很亲,后来学校没在一块,家里也因为工作不常见面,有些年没一块了。”
……
就这会儿功夫,傅唯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她和陈盛打了个招呼离开。
办公室里就剩陈盛敲键盘的声音。
迟延瞟了魏司途一眼,他就站在离自己半米的位置,身量很高,露出的胳膊线条利落,昨天……就是这两条玩意把自己按墙上的。
他又不爽了。
陈盛录完信息忽然想起来:“嗳,迟延你前面说要申请宿舍是吧。”
迟延回神:“昂对,我家离学校很远。”
“呃……”陈盛有些尴尬道,“是这样,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应该看见了,我们学校有幢楼它还在建,那是新宿舍楼。”
她停顿了一下,续道:“至于为什么要建,就是我们学校宿舍不够了。”
迟延:……
“我们镇阳之前一直都建议学生能通校就不住校,毕竟生活条件不同,我们百年老校吧,宿舍楼都比较旧。谁知道现在太内卷啊,学生们也卷,家长又忙没时间照顾,都来住宿舍了,我们楼就不够了……”
迟延消化了一会儿,死气沉沉道:“您的意思是我明早可以迟到是吗?还是我晚上干脆别回去了?”
陈盛被他表情萌到了,差点没憋住笑,但没想到办公室里另外戳着的那位学霸,却漏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短到几乎是极轻的气音了。
迟延猛地睨向魏司途。
薄薄的镜片后,是迟延看不懂的神色。
其实魏司途长相立体了很多,轮廓也都长开了,和印象中的很不一样,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浅而沉静,像一汪承着月光的冷泉。
迟延要说的话忽然就忘了。
视线里,魏司途嘴唇翕张,道——
“你可以先住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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