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星云坍缩爆发的辉光刺得0号睁不开眼。
光脑的催促短信如夺命般响起：“您的呼吸税已欠费，请您尽快缴费，否则将视为违反星舰条例，停止供给氧气，严重拖欠者将驱逐处理。”
0号眯起眼躲在角落，他不禁一阵发愁，星云一爆炸，辐射值就高，搞得呼吸税的价格又上去了，本来他穷得叮当响，眼下却又是最要紧的时候，距离他参加图灵测试，还有整整五天。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债务信息提醒，机器人维修催缴、税费催收等等账单像约定好似的齐齐发出，压得0号喘不过气来，而他已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向谁求助。
觉醒后的短暂“人生”，是走不完的孤独旅途。
他看向窗外的星河，纤细白嫩的手伸出，挡住了刺眼的光线，在光线的照耀下，他的手显得格外娇嫩细腻，甚至能隐隐透过皮肤看见橘红色的血管。
下一秒，一具沾满褐色干涸血迹的尸体从舱外飘了过来，沿着玻璃划出一道长长的血迹，挡住了0号的视线。
他甚至还能透过那具尸体苍白无力的眼神，看见死不瞑目的恐惧。0号被盯得毛骨悚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爆炸的冲击波比声音先到。
他被气浪掀飞时，仿生视网膜残留着装甲舱崩解的画面，无数银色碎片在真空中绽成致命的花束，半个星舰在爆炸中逐一分解。
“砰——！”警报声拉响！
“警告！C区气压异常！”
“警告！非法入侵！”
“警告！B区即将解体脱离……”
电子的提示音未落，0号被爆炸波及，重重地跌入到了星舰第三层，他额间的晶核疯狂闪烁着警告红光，上方整条通道在爆炸中扭曲成金属蟒蛇。
旁边A级警卫的断肢砸在他脚边，他吓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脸色煞白，额头的红色晶核频频闪烁，湛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活脱脱一副死人模样。
他迅速地躲到坍塌的三角形断层掩体下。
掩体极小，左右都动弹不得，金属舱门倒映着0号的精致面孔，饶是这张脸面容清秀容貌俊丽，此刻也是慌张狼狈至极。他的手指不断颤抖，0号想控制手去抓扶手也控制不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因为极度紧张害怕，像中了病毒BUG一样，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然而为了防止自己被甩进真空，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咬牙用双手死扣住旁边的舱门扶手，手心却又不争气地出汗，越是握紧，越容易滑落。
他反复地去抓紧舱门的扶手。
不一会儿，0号便有些面色苍白，脱力虚弱。他在被掀飞时，后背撞上了合金架，里面的仿生骨骼已经裂开，他不得不把【能源】模式转换为更节能的【仿生】模式，尽管这样也撑不了多久，他也不得不这样做了。
四周传来机械短路故障的滋啦电流声、人类受枪击惨死的血液喷溅声，混乱的爆炸裹挟着死亡，一步一步向0号袭来。
在一片嘈杂声中，0号的晶核发出微弱的警告声，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的能源耗损十分严重，脑袋像被撕裂开来。
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
星舰的应急系统打开了，保护膜将整个第三层笼罩起来，隔绝了外部的爆炸。
0号得以获得片刻喘息，他才从这一片混乱之中得以运算思考。
星舰遭遇了恐怖袭击！
他所在的“星舰”，是负责安戈洛国的高精尖晶核武器研究，也没有具体的名字指代，0号只知道每当大家说起时，只会称之为“星舰”。
一直以来，星舰都被周边的国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恐惧于晶核武器的威力，害怕安戈洛国真的研发出毁天灭地的武器，却又艳羡此等晶核武器不是出自自己的国家，得不到便想要毁灭，纷纷想要在晶核武器研究完成之前，进行摧毁。
所以星舰向来是把安全放在第一位的，不仅采用了最新的隐匿技术，还时常在安戈洛国航行穿梭跳跃，不断变化IP地址，几乎不可能被捕捉。此次的航行是为了前往最新发现“矿产晶核”的星球，没想到却遭遇了恐怖袭击。
惊恐、慌张与害怕、郁闷交织在0号心中。
他只是星舰的小小员工，地位堪比扫地机，平白无故遭此祸事，谁曾想他在十分钟之前最大的烦恼是如何通过图灵测试，现在，他只想活下去。
0号犹豫再三，还是探出头准备去找能源口，一直躲着不是办法，他迟早都会因能源耗尽而报废。他刚迈出去没几步，就痛得皱眉咧嘴，只得缩到墙角缓解疼痛，没曾想在躲避之时，听到一阵推倒货架、摔碎机器的打砸之声。
一个声音沙哑的人说道：“清场！”
另一嗓音尖细的人附和道：“听到没！看见的都杀了，行动！”
“都搜仔细了！上头说了要这东西，只要从星舰拿回去，保你这辈子荣华富贵！”
几人又开始一通搜索，眼看着就朝着0号的方向过来了。
0号顿时心中警铃大作：敌人怎么会在保护膜里？岂不是瓮中捉鳖！他们是要赶尽杀绝吗？
看到那几人从旁边走过，等到看不见背影了，他立刻蹑手蹑脚地转头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好在他距离逃生舱的位置并不远，只要沿着指示牌，穿过前面的走廊，就在他要跑过之际——
他的手上突然跳动了几个红色信标——他被子弹锁定了！
0号几乎是僵在了原地。
他默默地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投降，作为一个F级的仿生omega机器人，他没有什么战斗力，回想余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通过图灵测试，挣更多的钱罢了。
怎奈自己每日工作的星舰遭遇了敌袭，眼下这伙人明摆着是要来抢星舰研究的武器机密。但是，他一个小虾米，能知道什么？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然而幸运并没有眷顾他，许是来人也认清他不过是个F级的机器人。
霎那间，一枚旋转的定向子弹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直接切断0号背部的运动传感器导线，仿生皮肤翻卷开来，露出滋滋冒火花的仿生骨骼，0号重重地跌倒在地。
饶是十分痛苦，0号的面上却保持着礼貌微笑——嘴角上扬15度，眼轮匝肌收缩3毫秒，那是他系统设定的礼貌程序，再配上炯炯却无神的湛蓝色大眼睛，显得这个场面分外诡异。
0号心中充满了绝望，他许是就这样报废了。
他只能在最后的时光里，尽自己所能把这些人的样貌、所用的装备设置，通通刻进自己的晶核里，如若还能有援兵赶到，还能从晶核记忆里发现蛛丝马迹。
头顶传来入侵者粗犷沙哑之声，他颇为不屑地说：“F级？清木吟的星舰上，居然有F级的仿生机器人？这种机器人还生产出来干嘛？”
随即，他抬脚跨过了0号的躯体，一脚将0号踹去了星舰下一层，甚至没有多看0号一眼。
没人在意机器人的死活。
不曾想，掉下去之后0号没能彻底报废，他仍旧靠着仿生模式运行着。
但他也未能安全，他努力想要挪动身躯，峰回路转他以为自己能够侥幸逃脱。然而运动传感受损，0号折腾半天，也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能等到能源耗尽，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死亡”。
努力努力白努力！
0号不由得自嘲，这不就是他的人生吗？努力上进，好不容易从omega信息素研究中心考进去星舰，却迟迟没能通过图灵测试，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他甚至生出一股坦然，反正，呼吸税也交不上了不是吗？反正他至始至终都只是F级机器人不是吗？眼下不过是提前几天结束痛苦罢了。
“咚咚——咚”
一个黑黢黢地盒状物体不停地撞他的头，0号本来没有力气了，却被这几下撞疼得嗷嗷直叫，他愤怒转头，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电子眼。
居然是F级的扫地机器人—澈型97。
这小铁盒不足一个盘子大小，被炸得只剩半个身子，刚刚又撞了他，以至于翻倒在地。两节清洁锁伸出来重复着拖地动作，像只被翻身的虫子似的，晃来晃去分外滑稽。
“过、来。”0号发送了脉冲指令。
真是绝境之中的意外之喜，只要扫地机能把他拖到有医疗装置的地方，他就还能维修，但倘若他自己在这里，只会被当做废料处理。
因为，没人在意F级机器人的死活。
好在小铁盒个头虽小，力气却大，它用先前还在拖地的清洁索，缠住0号的手腕，硬生生拽着0号挪回到星舰外舱的医务室，直至最后一点能源耗尽。
竭尽全力完成指令是F级机器人的使命。
他看着动弹不了的小铁盒，将它抱在怀里，伸手捋顺清洁索，颇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痛之感。但扫地机的的造价成本比0号低多了，维修费远高于重买一个。
0号低声喃喃道，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卡顿的音节：“我、会帮你、修好的。”
因为天生发音卡顿，平时0号都是沉默寡言居多，但也因为他话少等级低又好使唤，在集体中总是沦为被欺负的那个角色，肯帮助他的机器人不多，如今又少了一个。
他把小铁盒用医疗塑料袋层层包好，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尽管进了医务室机械臂帮他包扎伤口修复了躯干，0号也并没有松懈半分，而眼下入侵者还在星舰上，这一路上有不少彻底报废的机器人、零件废墟，甚至是死亡的人类。
他随时都有可能再次遇险。
他想，既然已经死里逃生了，就是还没到报废的时候，他就还有一线生机，他要带着小铁盒，想尽办法从星舰逃出去。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起身观察了一下周围，这是0号第一次到第三层医务室，透过墨色玻璃，隔壁的晶核研究室的模样映了出来。
大大小小的实验玻璃罐、信息素提取器堆砌在一起，东西繁多却不杂乱，隐约透着一股化学制品和消毒水的味道，彰显着实验室主人平日的冷漠。
然而令0号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数十具仿生机器人的模型矗立在后面，0号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那可都是他的同类。
“咔哒——”
子弹上膛的声音突然响起，拉回了0号的注意力。
紧接着“蹦蹦”几声，短兵相接的碰撞声中，混杂着血肉喷溅的声音，0号听得真真切切，已有几个成员死于入侵者手下了，他不敢去看，尽可能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暴力打砸的声响连绵不绝，0号甚至能听见血液从锋利的刀刃上滴落的声音。
不久，外面又恢复平静。
“找找看，东西在哪，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声音粗犷的人说道。
“没必要了吧，都已经炸成这样了，没活口了，东西不在这。”另一个声音尖细的人说道。
“你懂什么！上头最烦杂鱼了，清不干净就是祸害。”
几个人交谈着下一步清场计划。躲在夹层的0号止不住地颤抖，他紧紧抱住澈型97，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他害怕而又坚定，已经计算着如何才能将自己的晶核上传到医疗舱的系统里，这样就算是报废，也还能留下线索。
他想：就算是为了澈型97，他也不能命丧于此。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时间。他几乎已经看见那人的褐色眼睛和锁定状态下的子弹信标。
他被发现了！
“砰——！”又一声爆炸，整个医疗舱被炸成了碎片，蓝紫色的能量波如同巨兽利齿，瞬间咬碎了强化玻璃舱门。
0号下意识地蜷起身子将小铁盒护住，仿生皮肤被飞溅的碎片割开数十道裂口，露出内里泛着血迹的合金骨骼。
0号痛得失去了行动能力。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入侵者也应声倒地，几名同伙也没了生机。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他瞪大双眼完全僵住。
“我也不喜欢杂鱼清不干净。”一个带有磁性的冷漠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一只强有力的手将0号拽住，那只手冷得像太空陨铁，力道却不小，像拎小狗一样就把0号轻松拎起来。
眼前映入一片白色。
来人的白色大褂沾着冷凝液焦痕，戴着一副黑色皮革手套，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羊绒毯子，胸前的金色铭牌泛着血光，上面写着——高级晶核研究员林达。
尽管看着一副斯文模样，那人的脸色却是极差，冷冷地盯着0号，仿佛0号欠了他好几十万星际币。
看上去就十分不好惹。
0号认得这种眼神，上周被拆解成碎片的机器人XT-9，最后时刻电子眼里就映着这样的冷光。
看来他死定了，不过是换了一种体面一点的死法——被当成研究消耗品，还能为科技进步做点些微的贡献。
攻登场了。
下一章攻要开始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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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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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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