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日,接送李施上下学的都是章从峥。
庭柯只当他是个新面孔的家长,偶尔停车太久时让保安大叔过去提醒一下。
白岭松风的木盒在床头柜敞开,无需点燃也让这几夜的睡眠更踏实。
吃过早餐,庭柯去换衣服上班。
衣柜里整齐地按颜色挂着他的衬衫,多数是深灰浅灰和靛蓝色,平时随手拿一件套上也不怎么在意穿的是什么。
今天却迟疑了片刻,往最右边翻到林凝箐上次去出差给他挑的一件小众设计师款。
简约的白衬衫,剪裁独特,在沉闷的衣柜里分外轻盈显眼。
庭柯拿出来换上,仔细系好对应的纽扣,才在镜前端详自己。
莫名的仪式感,仿佛在准备一场什么重要的考试。
庭柯从小就是过度准备的好学生。小时候偏科严重,数学成绩很一般,每每数学的小测和大考他都提前几天紧张。
父亲庭默那时候笑话他:“宝宝,你语文和英语那么厉害,排名不会差的,放轻松考就好。”
过了十点还在翻来覆去默写公式的庭柯,只想把爸爸推出房间不被打扰:“可是妈妈语文英语都那么好,数学也很好呀……”
庭默无奈,也没法连线有时差的谷语筝来鼓励劝解儿子,只能默默浇浇花、看看书,陪着钻牛角尖的小学生熬夜。
过度准备的毛病他一直改不了。
白衬衫清爽熨帖,庭柯又整理了下头发,有些自嘲地审判精气神明显不一样的自己。
那个每天匆匆停车几分钟的人未必会注意。
但有些小测和考试,哪怕庭柯害怕和抗拒,他还是想好好准备,挣扎考过平均分。
*
星群小学门口。
平时坐在车上遥遥相望的人,此时却端正地站在级长旁边,带着家长志愿者的马甲和袖章。
庭柯脚步放慢,级长却已先招呼他:“庭老师,今天我们有新的志愿者,是李施的家长!”
家长志愿护学岗是今年的家校共育工程之一,家长们可自愿联系家委会和校务办报名参与。
李施还没进班,眼神是藏不住的高兴,他拉了拉章从峥的衣角,挥了挥小拳头:“哥,加油~放学记得来接我!”
庭柯有些动容,李施比起同龄小朋友更懂事和文静,过往的学校活动基本也是陈桐作为家长来参与。
陈桐是很好的长辈,但缺席的父母还是让李施更敏感,在各种学校亲子活动中总是不积极,扮演着镶边的角色。
李施进去后,庭柯慢慢靠近章从峥,无从言说,但还是很轻声地说了句谢谢。
章从峥低头附在他耳边也飞快说了句:“从前我也只有奶奶去参加家长会。”
说完就正经地快步过马路去接下车的孩子,但脸上有笑意。
这笑容,在庭柯的脑海里晃了一上午。
作文课上,他总是鼓励学生要大胆想象、发挥创意,可此刻,他却有些懊恼自己那过分活跃的联想能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次章从峥在办公室的模样——冷峻如冰,眉眼间仿佛凝着一层霜,玄黑的西装衬得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那时的章从峥,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包裹着,旁人难以靠近,也不敢靠近。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最近却频频主动打破那层冰盾,偶尔露出一些令人意外的举动,像伸出什么厉害的冷硬武器,锋利又直接。
光是想想这人,庭柯就觉得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劈里啪啦的静电,连带着指尖都微微发麻,甚至在夏末季节也感受到了一丝意外的颤栗和炸毛般的紧张。
放学后,语文组组长范老师推门进来时,手里捏着一张通知单,语气里带着几分掩不住的雀跃:“庭老师啊,市里评选创新教学方案的结果出来了,你入选了十佳!”
范老师将通知单往庭柯面前扬了扬,眼角笑纹更深了几分:“小庭啊,这次入围可是个好机会,后续公开课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地方尽管提,组里全力支持你!”
庭柯低头看着通知,心里泛起一丝暖意。星群小学的前辈们总是这样,不管他提出什么新奇的想法,都会笑着点头说“那试试看吧”,甚至还会主动帮他完善细节。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却又觉得那些客套话太生硬,最后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范老师,真的谢谢大家。”
范老师一听,立刻哈哈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哎哟,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咱们组不就是这样嘛,谁有好点子大家一起使劲儿!”他说完,忽然眯起眼睛,故作严肃,“不过今晚的聚餐你可别想跑啊,上次你说要批作业,结果溜得比谁都快。这回我可是盯着你呢!”
庭柯无奈地笑了笑,点头应下:“好,不会跑的。”
范老师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那走吧,你跟我车,其他人已经先过去了,别让年轻人等急了。”
庭柯收好通知和桌上的东西,跟着范老师走出办公室。校园很安静,夕阳余晖还有些晒,带着些许燥热,庭柯悄悄搓了搓自己指尖,暗骂这季节哪会有什么静电。
范老师一边走一边高兴地说着今年新来的实习老师的表现,庭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
车子驶出校门,穿过几条熟悉的街道,最终停在了那家粤菜馆门口。庭柯下车时,心情有些复杂。
这家店他常来,老板娘和他熟识,每次来都会特意给他留个安静的位置。
今天店里给他留了个大的半开放包厢,已经坐满了人,同事们纷纷和他打招呼。
人齐上菜,圆桌转盘上的白瓷盘次第铺开,虫草花鸡汤的香气氤氲,椒盐九肚鱼的金黄酥皮正滋滋渗着油星,其他菜式也是卖相极佳。
范老师笑道:“都别端着啊,庭老师可是把压箱底的私藏馆子贡献出来了!”
庭柯是典型i人,不太习惯被聚焦,脸上微微一热,低头抿了一口茶,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坐在对面的陈老师笑着拿出几樽琉璃色酒瓶,晃了晃:“平均年龄都还很年轻哈,大家不要拘谨,我给你们带了点我夫人酿的山楂酒,大家都倒点尝尝!但是开了车的就自觉喝王老吉啊!”
众人闻言,纷纷笑着举杯。庭柯也接过酒杯,山楂酒的酸甜在舌尖化开,人也松乏了不少。
席间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实习老师们开始聊起各自的经历和趣事,笑声不断。范老师突然提起:“庭老师这学期可是忙得很,教学任务比往年重了不少,还得每两周跑一趟临溪,给那边的孩子们做公益读书会,真是辛苦了。”
一位实习老师闻言,眼睛一亮,“临溪?是不是那个有竹海和花田的地方?”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去年我和我妈去那边徒步,紫花风铃木开得很好看,漫山遍野的很出片,就是……”他的声音沮丧了一些,“路过小学的时候,看见教室窗户还是用塑料布糊的,风一吹,哗啦哗啦响。”
庭柯记得他是英语实习老师,大家都叫他奕泽。
临溪几年前还是贫困帮扶乡镇之一,教学环境不好。庭柯想起第一次去临溪,青石板路蜿蜒向上,两旁是白墙黛瓦的村落,竹林掩映间,像一幅静谧的水墨画。
可当他走进镇上唯一一所小学,木门斑驳,漏雨的屋顶,残缺的课桌歪歪斜斜地摆着,黑板上的粉痕已经擦不干净。孩子们围坐在教室里,眼神里带着好奇,也藏不住怯生生的拘谨。
“现在好多了。”庭柯抬起头,对上奕泽的目光,“教室翻新了,也有了多媒体设备,就是师资还是跟不上。”他顿了顿,温和地笑了笑,“你要是愿意来帮忙,孩子们一定很高兴。”
奕泽连连点头,其他实习老师也凑过来问公益读书会的细节。庭柯听着他们热烈的讨论,低头抿了一口山楂酒。微醺的酒意让眼前的灯光晕开一圈柔和的暖黄,竟已有些困意。
陈老师笑着插话:“你们年轻人下次可以组织自驾去临溪玩嘛,带家属带对象都行!没对象的——”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眼神往庭柯那边瞟,“以后被介绍相亲可不准推三阻四啊,庭老师,说的就是你!”
范老师立刻接过话茬,朝庭柯挤挤眼:“哎哟,你可别说了!上次庭老师来我家送材料,我媳妇一眼就相中了,追着我问东问西,非要给他介绍她闺蜜的女儿。”他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我这还没开口呢,庭老师就找借口溜了,可把我媳妇气坏了!”
桌上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庭柯耳根微微发烫,低头又抿了一口酒。陈老师还不罢休,继续打趣:“庭老师,你这条件,怎么还单着?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庭柯无奈地笑了笑,正想开口,范老师又补了一句:“我看啊,庭老师就是太挑了!上次我媳妇介绍的姑娘多好,人美心善,还是医生,结果他连面都不肯见!”
范老师模仿妻子叉腰的样子,“借口买奶茶一去不回,留人家姑娘对着三杯全糖**奶茶发愣!”
庭柯耳尖红彤彤的,陈老师乘胜追击:“要我说,庭老师莫不是心里有人?”
瓷勺磕在骨碟上,庭柯被调侃得有些招架不住,索性站起身:“我去看看加几个菜,大家先吃着。”
范老师点点头,放过了调侃他,笑着叮嘱:“去吧,加两个青菜就行,吃不完浪费。”
庭柯如释重负地走出包厢,走廊上的凉风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有些无奈。范老师和陈老师的调侃虽是玩笑,却总让他想起那些被刻意回避的往事——比如,某个也曾被这样打趣过却拿他当挡箭牌的人。
庭柯应了一声走出包厢,朝前台走去,却在路过隔壁的包厢时骤然僵住。透过半掩的屏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章从峥。
章从峥独自一人,桌上只摆了三道菜,其中一份是酥炸小豆腐。庭柯的目光在那道菜上停留了一瞬,喉咙忽然有些发紧。
小豆腐是他每次来这里的必点菜,只是今天酥炸的的菜已经有几样,他考虑大家的口味没有叫。
庭柯加快脚步,却不知怎的和端着鱼生刺身的服务生撞了个满怀。
“小心。”
一只手稳稳托住即将倾覆的冰盘。
庭柯后背撞上温热的胸膛,白岭松风的气息混着满堂粤菜的烟火气侵入鼻腔。
章从峥的手臂横在他腰侧,腕表硌到他的肋骨。
“抱歉……”他下意识想脱身,却一下撞进章从峥晦暗难明的眼神里。
包厢里突然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隐约传来范老师的大嗓门:“咱们学校都是结了婚的老师,庭老师没法内部消化真是可惜了,但他脸皮薄,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
章从峥显然也听见了。
他帮庭柯抚掉手上的碎冰,才慢条斯理地摘下自己沾了冰渣的腕表。
“庭老师,走路当心些,”耳边传来章从峥低而缓的声音,“不要想着相亲对象心不在焉。”
庭柯想往后退,却在逼仄的走廊被章从峥轻易拦住,“怎么都在开你的玩笑啊?”
庭柯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章从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微微和他拉开半步距离。
庭柯耳尖还在发热,绕过他去前台加菜。
回到席间,庭柯又喝了几杯山楂酒。陈老师看他脸色微红,笑着提醒:“这酒虽然酸甜,但也有点度数,庭老师悠着点,喜欢的话带瓶回去慢慢喝。”
饭局结束,大家站在门外等车或等家属来接。
奕泽和庭柯住得近,两人商量着顺路打车。其他人陆续上车离开,奕泽低头看了看打车软件,司机走错了路,他抱歉地对庭柯说:“庭老师,好像还要再等一会儿。”
庭柯点头示意没事,脸却有些发烫,靠在墙边闭了闭眼。
车没等到,却有人走了过来,径直停在他面前。庭柯抬头,看到章从峥就站在他身前,挡住了四处照过来杂乱的光线。
“不舒服?”
庭柯摇摇头,声音很轻:“没有。”
奕泽在一旁认出了章从峥,有些惊讶:“二叔?”
章从峥转头看向奕泽,似乎在辨认。
章家是大家族,旁支众多。章奕泽父亲在章家不算出众,也不参与家族生意。奕泽只在过节聚会上见过章从峥几次,关于章从峥都是在他妈和姑妈家长里短的八卦里拼拼凑凑听到的。
这位二叔在集团大权在握,但和本家众多亲戚关系堪称恶劣。
章从峥这几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基本不怎么在国内。虽然庭老师选的小餐馆味道确实不差,但他这位二叔口味这么亲民的吗?
章奕泽心头疑惑,又看了看庭柯:“你们认识吗?”
章从峥笑了笑,语气堪称温和:“庭老师是我堂弟的班主任。”
这时,奕泽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订单被司机取消了。他懊恼地皱了皱眉,对庭柯说道:“要不我们走远一点,去前面搭地铁?”
章从峥适时开口,心中无比感谢自己超群的记忆力。他正确叫出了对方名字:“奕泽都毕业了。”说话间笑容越发和煦:“这个时间不好打车,我顺道送你们回去吧。”
他说完,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拉开车门示意他们上车。奕泽犹豫了一下,和庭柯商量:“难得见到我二叔,庭老师我们一起走吧!”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车灯在昏暗的街道上划出一道光线。庭柯靠在座椅上,闭着眼,头微微偏向车窗,像是在假寐。
章从峥先送了奕泽回去。车子停在奕泽家楼下,奕泽下车前对庭柯说:“庭老师,那我先走了,好好休息。”
庭柯点点头:“好,路上小心。”
奕泽下车后,章从峥重新发动车子。车内只剩下两人,气氛安静得有些微妙。章从峥握着方向盘,目光偶尔扫过后视镜,落在庭柯的侧脸上。
到了楼下,庭柯低声道谢,章从峥却率先下车,“送你上去。”
章总紧急丢弃了一批黑西装,并购买了各种防静电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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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仙人球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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