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球05
庭柯这两年的作息已经规律了很多。
这周轮到他在校门口值班，他也早早就到了。
星群小学的学生大部分都住在周边，平日里家长们步行就能送过来，所以章从峥的车停在路边时，确实有那么一些招摇。
章从峥确认了一下是可以停车的地段，才摇下车窗。
李施背上自己的小书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省略了称呼，声音轻但有礼貌地道别：“谢谢你送我上学，我自己过马路就可以啦。”
章从峥没听他的，帮他开了车门，然后牵住他的手过去等红绿灯。
庭柯怎么可能没看到他，人已经站在几步之遥的距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如往常和其他家长打招呼一样，冲他扯了个笑。
章从峥不动声色，还是李施摇了摇他的手：“哥……哥哥，我到了，让我进去呀。”
没有什么接送经验，章从峥松开手，拍了拍他的书包，李施好像也有些高兴，和他挥了挥手又说了一次再见，才跑了进去。
其他家长都是送到校门口就没怎么停留，庭柯看了看杵在旁的高大身影，问：“您还有事吗，这边车不能停太久的……”
章从峥深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好，谢谢提醒。”
招摇的车子又扬长而去，庭柯暗自松了口气，却又觉得有什么怪情绪在他心底不安分地作乱，钻来钻去的，导致他一上午工作效率都不是很高。
中午，庭柯给章以嵋发了个信息，说今天周五放学早，想带李施去医院看看外婆，她可以来医院接李施，或者晚点自己把李施送回家也没问题。
章以嵋回复得很快，问清了医院地址，说没问题。
“外婆！”李施也好几天没来医院了，飞扑到外婆身边。
庭柯跟在他身后，还提着汤壶。月姨热心肠，知道了李施外婆的情况，今天中午就给庭柯送了两壶营养汤还有其他饭菜过来，让他带到医院。
李施的外婆陈桐一直在学校任教，从前是陈主任，退休后学生和同事晚辈还是叫她陈老师。
她退休返聘在学校管一些校务和后勤工作，也早就收敛了年轻时做教导主任的雷霆作风，大家都和她很亲近。
星群算不上区重点，学校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师，很多年没有年轻人愿意来这入职了。
庭柯刚来学校时，大家都很稀罕，想着这么模样周正、又是名校毕业的年轻小伙，怎么就到这来屈就呢？
刚入职那年暑假，他还天天回学校，圈了东南角那块已经荒废许久的植物园成日捣鼓。
学校值班的保安看他蛮俊秀一小伙子，天天穿着工装，带着渔夫帽，认真又笨拙地在侍弄那个落叶杂草丛生的植物园。
“这个新老师有点傻气，暑假这么好的教师福利不好好休息，天天回来学校搞劳动。”保安大叔天天帮他开门，但还是忍不住和负责后勤的陈老师嘀咕。
“你背后嘀咕人家干什么，下次见到就搭把手！”陈桐那时也不明所以，但那么文气有礼貌的年轻人，天然容易获得好感，所以给了他最大程度的便利和支持。
一个多月的时间，庭柯一边学一边种，还真的把旧植物园翻新，收拾得有模有样。
种下了花，果，树，开学了，他就教学生在秋天里长得好的矮灌木是什么，板栗，山楂，野苹果都是可以吃的，那边已经开花的树又将会结出什么果子。
这个学校，家长不卷，领导不卷，宽松的环境反而给了庭柯天马行空上创新课的自由。
九月的天气已经不那么燥热，学生们搬了小凳子去选自己喜欢的一株植物，庭柯带着他们学比喻和拟人，写了很多有趣的童话小故事。
陈主任做了大半辈子教育工作者，自然知道没有纯粹的初心，一般人是难有这样的心力去引导学生思考和探索的。
后来李施分在庭柯的班上，这个年轻的老师虽然生活上有些迷糊随意，但对学生认真负责，很快就成为最受家长和学生欢迎的老师。
陈桐很赞赏这个年轻人，也常常会在他上课时去旁听，或者帮他多采购一些新苗种在那片小植物园。但她自己没想到的是，后来自己突然生病，会给这个年轻人添了不少麻烦。
“陈老师，今天精神好了很多呀，下个月你就可以回去抓考勤了吧？”庭柯把汤倒出来，一边说笑道。
陈桐很早就发现了，庭柯温和寡言，但心思细腻，总是会润物细无声地宽慰人。
“老骨头咯吱咯吱的，我也想回去操场多晒晒太阳。”
陈桐知道自己这次进院情况不太乐观，不然她也不至于为了李施联络最不想联系的那家人，但面对庭柯，她也故作轻松说着好听的话。
李施在一旁端着碗帮她把汤吹凉，乖巧听话的模样更招人可怜。
女儿未婚先孕生下李施后，就一直没留在赫岛工作，孩子出生就是陈桐在一直带，婆孙俩关系特别好。
儿女都是债，陈桐对女儿的很多选择和决定恨铁不成钢，但对于李施，她只怨自己不能陪伴他更久。
上个月突然中风进院后，她心头最牵挂的就是李施。
庭柯当时二话不说申请了校内宿舍，暂时帮她照顾李施。
但更长久的以后呢？
几年前，女儿猝然离世之后，那个男人曾经出现，道貌岸然而又无耻地要求接回李施。
那时她虽然悲痛，但还是精神矍铄地把那人痛骂了一顿并把他赶走，不愿让李施见到这样的人更伤心和为难。
“外婆，可以喝啦，要不要我喂你？”李施拉了拉她，那双小手因为捂着汤碗而暖乎乎的。
陈桐接过那碗汤，眼圈突然就有些泛红。
庭柯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拿了个苹果给李施，“李施，你帮外婆去洗个苹果好不好，就在外面水池子不要走远。”
李施出去了，庭柯接过陈桐喝完汤的碗，又帮她把饭盒打开。
“陈老师，你不要太担心，李施的姐姐是我认识的人，是我之前学校的同系师姐，我相信她可以照顾好李施的。”庭柯道。
陈桐叹了口气，“之前也多亏了你帮我先带着李施，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么会让他回去那边呢？”
庭柯似乎也想起什么，轻轻蹙眉，但他还是尽量想让陈桐安心些，好好养病，“今天他姐姐应该会过来接他的，我这阵子也会多观察一下施施的状态，实在不行他可以继续和我住宿舍。”
陈桐强撑着笑了笑，低头安静地把饭菜吃完。
李施很快洗完苹果回来，推门进来时带着人，却不是章以嵋。
章从峥拎着几袋营养品进门，规矩礼貌地向陈桐问好。
陈桐淡淡扫了他一眼，章从峥还穿着很商务的正装，但神色谦和，放下东西就静立在门边没有再往前。
因为李施生父的原因，饶是对章从峥的初印象再无可挑剔，陈桐也很难对这样长相的人生出好感。但她知道往后李施还要与他们生活很长时间，心中翻涌的情绪也很复杂。
庭柯也没想到来接李施的是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介绍。
李施倒是没有在场的大人们思虑那么多，“外婆，是哥哥来了，他给你买了好多东西啊！”
陈桐闻言，也只得给外孙一个面子，对章从峥笑了笑，道：“劳驾你过来了，医院人杂，也没什么事了，你早点带李施回去就可以了。”
章从峥一出现，庭柯莫名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他拧开保温壶，想再给陈桐倒点汤，那盖子却很不配合地一直打滑。
章从峥站到他旁边接过那个保温壶，一下子拧开，示意庭柯拿碗过来接着。
一个人小心翼翼端着碗，一个人默默倒汤，一开始看着那样生疏，此刻却又默契无比。
陈老师到底上了年岁，心思通透，她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便已猜到什么。
见也见过了，庭柯只觉屋里很燥热，眼睛刻意绕过章从峥，和李施商量着让外婆早点休息，让他和自己堂哥快回去。
章从峥领着李施走了，庭柯刚松了口气，却没想到陈桐还在等着揶揄自己。
“那位章先生，你们以前认识吗，他刚一直在背后看着你，眼神里的意思都够出几道阅读理解题了……”陈桐笑眯眯的，也没有了刚才装冷漠的模样。
“什么呀，他就是我师姐的堂弟啊，我们不熟的……”庭柯眼睛不自然地眨，吞吞吐吐地顾左右而言他。
陈桐思想开明，比很多年轻人懂的都多，她瞅了眼庭柯这副样子，更笃定地下判断：“难怪那么多人给你介绍对象，你退避三舍，原来庭老师喜欢的是这种模样的啊……”
庭柯自知方才表现是有些失态，忙去收拾饭盒，但还是有些气恼地说：“陈老师，多休息，少盯着手机看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小说！”
陈桐闷声笑了，示意他赶紧走，不要耽误她看今天更新的连载。
庭柯从医院直接回了家。
进屋换好拖鞋，庭柯先去厨房拿了烧水壶灌满水，然后到阳台去浇花。
家里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人和花喝水用的都是同一个壶。
为了方便和准时，庭柯一周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教职工宿舍，只隔三岔五地回家拿点书或者衣物。
娇贵的花草都送去了祝闻滔家里，但家里阳台还是留着一些小盆栽和几株桂花树。他忘性大，后来就在玄关最显眼的地方贴了便条，提醒自己每次回家先去浇花。
庭默留下来很多植物养护的专业书，但不是庭柯的兴趣所在，他一知半解地养着这些父亲留下的植株，好在也还养得不错。
看着二楼的阳台拨着叶子浇水的身影，章从峥不想扰民，明明是抬头叫他一声就能吓他一跳的距离，还是规规矩矩地拨通了电话。
屏幕上清楚的来电显示，没有名字，但庭柯还是一看见尾号就头皮发麻，鹌鹑一样拿着手机，想等它自己消停，当做不知道。
章从峥冷笑，顾不得半分钟前的良好市民宣言，扬声问楼上畏手畏脚的人：“不接吗？”
声线清凛明显，从想象到现实，想听错都难，庭柯的手机差点拿不稳从阳台边溜下去。
手忙假乱地按了接听，人也犹犹豫豫的，只露出半张脸试探着往下看，章从峥仿佛看了个小默剧片段，心情稍微愉悦了一些，“别藏了，看到你了。”
接电话的人还要不服气，声音都有些抖了还在硬撑：“我……我在自己家，我藏什么啊……”
章从峥大半夜来，不是为了和他斗嘴的。他依然看着他的方向，悠悠道：“有个东西要给你，刚在医院被你赶着走，现在你得下来拿一下了。”
庭柯担心他再故意闹出什么大动静，还是下了楼。
见到庭柯一脸憋屈样，章从峥还是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他没下车，只从车窗递出一个盒子。
沉甸甸的木盒，很熟悉的白岭松风的气味。
“晚安，庭老师好眠，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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