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丰雪最后在东洲边境一个名叫秀乾的小镇上买了一座农庄定居。
收拾好农庄后,她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了一块写有“有求必应”的牌匾,挂在自家的门前。
“再往左边一点——”
一大早,铁匠铺的伙计就带着牌匾上门来了,李丰雪就蹲在门前的一颗松树树桩上,一手捧着盛有白粥酱菜的碗,一边往嘴里扒拉早饭,一边指挥铁匠铺的伙计干活。
忽然一道粗犷的嗓音乍起,吓得铁匠铺伙计手一抖,“喂!那边那个新来的!有没有看见我家二丫?”
一名五大三粗的男人像山一样站在那里,腰上别着一把两指厚的菜刀,刀锋磨得雪亮,此时那双铜铃一样的眼睛正凶神恶煞地盯着李丰雪。
这是镇上养鸡的陈屠户,最近总是在各处寻找他的小女儿,二丫。
李丰雪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小孩啊?没看见,我最讨厌小孩了,看见小孩都绕道走,今天心情好,一个小孩都没看见。”
“真的?”
陈屠户很是狐疑地打量着李丰雪,“我怎么听人说,看见二丫朝你这地方来了?”
“那我怎么知道?”
李丰雪端起碗,将碗中稀粥一饮而尽,“你自己的女儿,你都管不住,问我有什么用?”
她喝完便将碗随手往树桩子上一放,自己则站起身来,扯着嗓子招呼铁匠铺的伙计,“再上面一点,再上一点,好,这样还可以,就这样吧!”
她全然视陈屠户为空气,惹得陈屠户脸色微沉。
“你当真不知道?”
陈屠户的视线在李丰雪和农庄大门之间来回逡巡,手掌下意识抚上腰间刀柄,“那你让我进去找找!说不定那贱丫头趁你不注意溜进去躲着了,你都不知道!要是没在,我马上就走!”
李丰雪啧了一声,也皱着眉头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陈屠户,“这屋里有没有别人,我不比你清楚?你是来找女儿的,还是来找事的?看我是外乡人好欺负是吧?”
“你……我***的!”
陈屠户见李丰雪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碾着后槽牙叫骂了一声,“闪开!老子今天还就要进,你能拿我咋的?”
他抬手按住李丰雪的肩膀,就要将人推开,然而李丰雪像棵树一样稳稳扎在地上,纹丝不动。
倒是李丰雪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腕上,力道算不上太大,但打在皮肉上,像鞭子抽过一样疼。
“*你*的!”
陈屠户吃疼咒骂一声,抽回手,眼神闪烁,惊疑不定地望着李丰雪。
李丰雪也不惯着,抬腿就是一脚朝着男人下三路踹,“再骂我弄死你!”
陈屠户惨叫着弓下腰,捂着自己的要害,好半天直不起腰来。
铁匠铺的两名伙计站在梯子上,看着这一幕,也都忍俊不禁。
“哎哟,陈屠户,还不快赶紧去找陈大夫看看,等下断子绝孙了可就晚咯——”
陈屠户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咬牙切齿地还想再说什么,李丰雪一举拳头,他下意识退了两步,反应过来后脸色愈发难看,嘴里一边叫嚷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一边在李丰雪第二次抬腿之前悻悻离开。
这时候农庄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小缝,缝隙中露出女孩怯生生的眼睛。
“我爹走了?”
是陈屠户的女儿,陈二丫。
李丰雪只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没说话。
这会儿铁匠铺的两名伙计也挂好了牌匾,从木梯上下来,向李丰雪讨要赏钱。
李丰雪从兜里摸出两枚铜板,分别放到两位伙计的掌心里,两个年轻小伙当即喜笑颜开。
“对了,”其中一名伙计开口道:“老板你可得小心一点,那个陈屠户记仇得很,前些年我们这儿有个寡妇,买他家鸡的时候说了一句,觉得他那鸡肉有点不新鲜了,他不仅当街打了那寡妇一巴掌,直到最近都还在说那寡妇让村里那个傻子睡过呢!”
李丰雪大剌剌往门槛上一坐,满不在乎地摆手,“没事,他要是再敢来,我正好为民除害。”
“哈哈,李老板好身手!”
“多谢李老板的赏钱!”
两名伙计嘻嘻哈哈地走开了,陈二丫也终于敢将农庄大门彻底拉开,坦然站在日光下。
她学着李丰雪的样子,也在门槛上坐下,肩膀挨着李丰雪。
“李姐……我这两天总是来你这里打扰,不会太麻烦你吧?我……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
她微微低着头,声音轻如蚊吟。
李丰雪则偏头看着她,就见几缕金色的云雾从她身上升起。
只是借个书而已,这就赚到了两点愿力,李丰雪还是第一次碰上如此划算的买卖。
这姑娘是她刚来镇上的时候认识的,那会儿李丰雪不认识路,正好看见陈二丫在路边,就找她问了一嘴,没想到小姑娘很是热心肠,不仅给她指路,还带着她在秀乾镇到处逛了一圈,就连这间农庄,也是陈二丫陪着李丰雪去找人买下的。
那天李丰雪顺路还盘了一个书铺,陈二丫得知李丰雪买下了书铺的所有书,立时两眼放光,问李丰雪自己能不能时常来李丰雪这儿借点书看,李丰雪自然是一口答应。
据陈二丫自己说,她爹没让她上学,不过她干活动作很快,半天的时间能干完别人一天的活计,因此自由的时间很多,她经常去书塾外面偷听,已经听了两三年了,基本上的常用字她都认得。
她连着来李丰雪这儿一周了,每天都能给李丰雪贡献两点愿力,算起来已经给李丰雪贡献了十四点愿力。
一想起这笔“巨款”,李丰雪就忍不住微笑,“我得到的好处,可比你能想象到的多得多。”
陈二丫不解地歪头,李丰雪只是揉一揉她的脑袋,笑嘻嘻地扯开话题:“今天如何,你挑了什么书?”
陈二丫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展示给李丰雪看。
“哟,这可是本兵法,你对这个感兴趣?”
陈二丫点点头,将册子抱在怀里,“这书可实用了!我爹最近不是老想抓我去跟镇长的儿子见一面嘛,我前两天在你这儿看了这个书,我看上面有一招,叫围魏救赵,我就想了个法子,我去山里摸了一点毒蘑菇,每天回家前我就抓一点,碾碎了混在我爹的鸡饲料里,这样晚上鸡中毒发病了,他就光顾着去找兽医,顾不上我了,镇长的儿子每个月就那么两三天在镇上,其他时间都在城里念书,正好兽医住在对面山头上,我爹去一趟就要两三天,等他解决了鸡的事情,镇长的儿子早就回城里去了!我已经靠着这个法子躲过好几个月了!”
李丰雪:“……”
嘶……
李丰雪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腕。
你别说,还真让这小姑娘读到精髓了……
“不过最近我爹好像看出点不对劲来了,他往家里买了好几条狗,现在我想偷偷靠近鸡圈没那么容易了,我准备这两天好好研究一下这本书,再想个新法子出来!”
陈二丫美滋滋地将册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宝贝似地小心翼翼翻阅。
陈二丫沉浸在书里,有那么一会儿感觉不到其他,直到一阵寒风裹挟着桂花香气吹过,冻得她打了个喷嚏,她才哆嗦着从书中回神。
“这天气降温可真快啊……”
她一边裹紧身上的单衣,一边抬头去看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李丰雪。
“咦?”
陈二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抬眼的瞬间,她分明看见李丰雪的一双眼睛里一共有四个瞳孔,色泽明黄如月轮,乍一对视,宛如在同什么山鬼对望,摄人心魄。
可一眨眼的功夫,那异象又消失不见,坐在她身侧的,依然是那个农女模样的李丰雪,弯着眼睛,笑眯眯地与她对望。
“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李丰雪偏头望着她。
陈二丫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用视线细细地将面前人脸上的一切打磨过去。
什么也没有变,脸依旧是那张脸,唯独那双眼睛,变回了正常人的双瞳。
“我……我刚刚……”
陈二丫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疑问说出口,总觉得这种话说出来荒诞不经,会被人当成是疯子。
李丰雪却在这个时候微笑了一下,“刚刚……你看见了是吗?”
诶?
陈二丫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紧盯着面前的李丰雪。
鼎盛的日轮就悬挂在两人头顶,此刻却不及李丰雪眼中那金色眼瞳半分灼目。
四轮金黄眼瞳流光溢彩,如若神佛。
陈二丫再一眨眼,异象消失不见,李丰雪的手掌托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眼珠,举在她面前。
“这是……”
陈二丫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李丰雪的眼神里满是好奇。
“一件法器。”
李丰雪将那双金瞳交到陈二丫手里,看着二丫轻手轻脚地拈着那双金瞳,翻来覆去地打量。
“好神奇啊……”
陈二丫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恐惧,有的只是一种神往。
她一辈子没有离开过秀乾镇,用尽最大的努力,忙里偷闲识了字,又用上一些碰巧的机缘,在秀乾镇上遇见了李丰雪,通过李丰雪借给她的那些书,方才窥见世界的一角。
她这会儿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
她想起前两日看的志怪小说,讲书生因为一时好色被狐妖吸干了精气,葬送了大好人生。
她在想李丰雪会不会是像狐妖一样的精怪,来到秀乾镇就是为了物色愚蠢的书生?
她会是那个书生吗?狐妖也喜欢吃细皮嫩肉的小女孩?
但她继而又想到一些武侠小说里,主角落入山崖,碰见了相貌丑陋的怪老头,又因为本性善良,从不因为老头古怪貌丑而轻视于他,于是得到了老头的欣赏,这时候老头一亮身份,原来是隐居于深山的绝世高人,看中了主角的心性,要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主角。
她在李丰雪这里度过的这一周,每一天都很开心,要是李丰雪真的想要吃她,那早就应该下手了,既然李丰雪没有吃掉她,还帮她摆脱了爹爹的追捕,有没有可能李丰雪不是妖怪,而是将来打算隐居在秀乾镇的隐世高人?
仔细想想,她与李丰雪的相遇,就很像传奇小说主角与高人会面的场景,因为她的热心引路,高人完成了自己的隐居大业,又经过几日的相处,高人看中她的好学,准备在今日表露身份,将自己的武学传承给她……
正当陈二丫浮想联翩之时,李丰雪的身音响起,唤回她的心神。
“想不想试试看这件法器?”
陈二丫满脸欣喜:“我也可以试?”
“当然,”李丰雪握住她的手,陈二丫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力量顺着李丰雪的手指传递过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其实有一点修仙的禀赋?”
“修仙?”
陈二丫感觉心脏漏了一拍。
方才她还在幻想,假如自己是传奇小说的主角,那李丰雪就是注定会将主角从人生低谷中打捞出来的绝世高人……
结果下一瞬间,李丰雪告诉她,或许她有修仙的禀赋……
修仙。
二丫知道什么是修仙。
秀乾镇是个小地方,见不到仙人,但她听书塾的先生说过,在秀乾镇以外的地方,有很多远比常人厉害得多的人物,他们能够御剑一日千里,也能够让凡人大夫治不好的病人霎那焕发新的生机……
二丫以前也幻想过自己或许是沧海遗珠,是因为贫穷被遗落在边远小镇上的绝世天才,有时候想得入神了,她还会在捡柴的时候,用树枝当剑,假模假样地挥舞几下,假装自己正在与凶猛的妖兽作斗争。
但她从来没想过,这一切或许是真的。
在李丰雪的引导下,陈二丫逐渐感觉自己好像化成了一缕风,无穷无尽的风汇聚向她,与她融为一体,成为她的臂膀,凭借着风的力量,她能够将从前阻碍她脚步的石头、树桩,通通撕碎——
她将那种力量引向掌心里的金瞳,她看见眼前像有晨曦漫涌而过,而被晨曦洗涤过的世界,变得……截然不同。
“啊——”
陈二丫惊呼出声,仿佛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下意识地抽回了手。
金瞳从她掌中落下,被李丰雪眼疾手快地接住。
“怎么样?看见什么了?”
李丰雪笑眯眯地问她。
陈二丫看着与往常一般无二的世界,表情有些茫然。
“我看见……满世界都是虫……对面那座石桥,是很多虫子的尸体堆起来的……”
李丰雪点了点头,“那座桥的确是用灵矿建造的,我听镇长说,你们镇上从前闹过洪灾,那座桥就是飞来宗的弟子前来赈灾的时候建造的。”
“还有那棵树——”
陈二丫伸手指着农庄门前刚刚栽种下去的树苗,“我刚刚看到,这棵树是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章鱼触手!”
李丰雪托腮看着她微笑,“对,我特意移植过来的,这种树的果子可以制成一种很好的伤药。”
“还有还有……”
李丰雪全然不以为奇的态度,还有那种淡然的微笑,很好地抚平了陈二丫初见怪奇之事的惊恐。
听着李丰雪讲解那些她从未听过新奇事物,二丫逐渐忘却了恐惧,心中生起一种仿佛被命运选中的欣喜。
“李姐,你知道这么多东西,你也是仙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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