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昕一愣，转过头，身后除了光秃秃的墙壁，什么都没有。
回过头，父亲一脸防备，母亲则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她。
很明显她的父母都看到了鬼。
“我身后什么都没有。”她感到心虚，想要否认、想要躲起来。
如果他们不知道身后的鬼魂是她带来的，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她是麻烦，就不会离开她了？
不能让他们知道，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有些结巴，“爸爸妈妈……我突然想到晚上还有事情，已经和同学约好了。你们已经看到了，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我的。”
非常拙劣的谎言，一向严谨机敏的父亲却没有拆穿她，只是死死盯着她，盯着她的身后。
“那……那我先走了。”
临走时又望了母亲一眼，好想现在就腻在她身边，诉说想念与委屈，可惜只能说再见。
椅子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往后拖动，发出吱呀呀的噪音，最后被父亲猛地拍桌的声响吞没。
她以为他生气了，吓了一跳，僵在原地。
只见父亲皱紧眉头，也站起身，将母亲牢牢护在身后，完全是防备的姿态。
“你们不用担心，它们……”她只能尽力安慰父母，“它们很快就会消失的。”
只要她离开。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她感觉有一道微弱阴冷的风从身旁刮过，随后她的母亲如同凋零的树叶般，脸上的血色尽褪，软软地倒下。
“妈妈！你怎么了？”
她先发现的，想要冲过去扶起她。
父亲这才意识到身后的妻子已经被吓晕过去，连忙回身托住她，同时低吼着，“不要过来！”
夏初昕愣在原地，睁大了眼睛也无法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妈妈到底是看到怎样恐怖的鬼怪才会吓得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上次和你通电话之后，这些东西就一直跟着我。”父亲发现怎么也无法唤醒母亲，将她小心地抱进怀里，“我以为是自己眼花或是惹上什么脏东西，没想到这些鬼魂竟然是你带来的。”
他们还是知道了。
她想要解释，解释她也是受害者，她根本不知道母亲竟然会被吓晕过去，如果提前知道，她一定不会与他们联系，也绝不会赴宴；如果可以，她宁愿现在躺在地上失去意识的是自己。
可是没有如果，父亲更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从孤儿院将你带回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个麻烦，要不是你妈坚持，我绝不会……”
从他说到“麻烦”两个字开始，夏初昕就开始耳鸣，看着父亲的嘴唇上下碰撞，耳旁却只有嗡嗡的噪音，根本听不清他说的话。
实际上就算没听到，她也知道，她只是他们领养的孩子。
她想尽办法变得优秀，博得他们的喜爱，终于成为亲密无间的一家人，现在却因为身后的鬼魂，彻底破裂了。
敲门声响起，服务员推门进来，看到包间内晕倒的客人，惊叫一声后快速冷静下来。
“先生需要帮助吗？”
“帮我叫救护车。”父亲抱着母亲走向门口。
夏初昕还怔楞在原地，直到他走到面前，意识到挡路了，才往后退了一步。
他从自己身前略过，母亲的手垂下来，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的，就像平时朝她招手那样。
第一次和妈妈见面时，她站在孤儿院的楼梯上，努力朝大人们微笑，妈妈仰起头朝她招手；
第一次被妈妈哄睡时，她缩在被子里听她讲故事，妈妈伸手指着天花板描绘星星的图案；
第一次惹妈妈生气时，爸爸严厉又冰冷地训斥她，妈妈买了两人最喜欢的零食，躲在爸爸身后，偷偷朝她招手扮鬼脸……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妈妈依旧是世上最爱她的人，永远支持她，陪伴她。
可是那么好的妈妈，却因为她，昏厥过去。
妈妈本就羸弱多病，也不知道这场惊吓会给身体带来多少损伤。
夏初昕又怕又难过，努力忍着眼泪，垂头跟在他们身后，如同初生的婴孩，本能追随至亲。
父亲的脚步停了下，“别跟着我们！”
像是被施了法术，夏初昕被钉在原地。
服务员用同情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引导他们离开，将他们的女儿远远地丢在身后。
她也不知道就那样站了多久，又有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将做好的美食端上桌，全是她爱吃的。
他们一直都记得她的喜好，也一直爱着她，所以才会看到鬼。
夏初昕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不想再待在这里，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
一步步走下楼梯，宛如落日般，收走了温暖与光芒，一点点坠下地平线。
她回忆起了许多鬼魂出现后的事情：
学生会的同学集体投票，逼她“自愿”离开；
室友反锁寝室大门，晚上不让她回去；
一同上课的同学，为了不让她上课，将她的课本扔到走廊上；
陌生人随便一瞥的白眼，聚在一起的窃窃私语……
她一直在漠视，在刻意忽略，如今那些委屈和痛苦再也压不住，全部翻涌上来。
可是这些又怨得了谁？
正是因为他们喜欢她，所以才会看到鬼魂，她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被孤立被排斥。
为什么她身后会出现鬼？
为什么喜欢她的人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是不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值得、不应该获得别人的喜爱？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推开餐厅的大门，寒风袭来，将她烦恼吹得如同胀大的气球，顶在脑中越发胀痛。
抬起朦胧的泪眼，想要看看这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热闹世界，余光却瞥到楼梯下的熟悉身影。
她进去餐厅少说也有一小时了，陈郁竟然还没走。
晚上天气冷，他应该冻坏了，呼出来的气息已经没有白气了，站在那里与楼梯的影子融为一体。
应该是在等她吧？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来，所以没有离开，也没有找个温暖的地方，就傻乎乎地站在楼梯下等。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陈郁还没有离开她。
夏初昕的眼泪又涌上来，再也忍不住，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快速从楼梯上跑下来，直直扑向他。
陈郁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看她连跑带摔地扑过来，下意识抬起双手。
他被撞得踉跄，连连后退，还好没摔倒。
她一头扎进他怀里，将他的运动服抓得皱起，声音发颤，“陈郁怎么办？我爸妈不要我了！所有人都会离开我！”
包括陈郁也一样，等他看到鬼魂后，就会离开自己。
一想到那天，她抱得更紧了，哪怕他身体僵硬，哪怕他捏着自己的肩膀犹豫要不要推开。
他是她淹死前最后的浮木。
陈郁终究还是抬起手，回抱住她，“不会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夏初昕才不信，这样的话，之前学长说过，室友说过，她最好的朋友也说过，但是最后他们都离开了。
她哭地更加声嘶力竭，“你会的！你早晚有一天会丢下我的！”
陈郁大概也不知道怎么证明未来的事，只能更用力地拥抱她。
微微躬身，将一半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将她紧紧嵌进怀里，发热的脸庞贴在她细白的脖颈上。
让她感受自己的重量，让她触碰自己的体温，让她倾听自己的心跳。
从陈郁那里获取到温暖和力量，夏初昕渐渐冷静下来，终于察觉到路过的行人一直在看他们，此时才觉得羞耻。
他们如同一对难舍难分的恋人，在闹市街头就这样亲密地拥抱在一起。
手撑着他的胸膛，想要从他怀里退开，他还没准备好，反而收紧胳膊抱得更紧了，只好用了些力气，轻轻推开他。
陈郁这才放开她，却还捏着她的手臂，低头看她脸上还有泪，低声问，“好点了吗？要不要找个咖啡厅或是奶茶店聊天？”
夏初昕点点头，抓着袖口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又摇头，“我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于是去了街心花园，平时很多情侣在这里约会，现在天冷，只有他俩。
夏初昕抱着膝盖，缩在花园的长凳上，看陈郁弯腰从自动贩卖机的出货口拿出两罐咖啡。
这么冷的天，他原本是想要买热奶茶的，但是她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想他离开。
“所以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将一罐咖啡递过来，另一罐自己打开，仰头喝了。
夏初昕看着他的侧影被月光加上柔光，轻轻吁了一口气，决定告诉他。
陈郁应该有知情权，这样以后看到鬼，不至于怨她没有提前告知。
“对不起，有件事一直瞒着你。”她用指腹不停抠着易拉罐的拉环，声音闷闷的，“我被鬼附身了，越是喜欢我的人，越能遇到鬼。”
陈郁仰头又喝了一口咖啡，没有太大反应。
真是沉稳啊，夏初昕却沉不住气了，“你怎么都没反应，之前听说了？”
陈郁摇摇头，“因为我看不到你说的鬼魂，我无法与那些看到鬼的人感同身受。”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安慰道，“你的父母不会因为看到鬼就丢下你的，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无私的，他们会包容你的过错和缺点，自然也会包容你身后的鬼魂。”
这话说得多轻巧，皆因他看不到可怖的鬼魂。
她身边的每个人都试过与她身后的鬼魂和解，最后无一例外失败了。
室友曾和她哭诉过，女鬼会将自己的眼珠挖出来，尝试塞入她的耳蜗中，室友整晚捂住耳朵，不敢入睡。
“鬼魂不是可以改进的缺点或过错，鬼魂是没法包容的，会带来无尽的麻烦。”夏初昕反驳道，“如果我带来的麻烦多过我带给别人的价值，他们就不会再爱我。”
一想到被所有人厌弃的场景，她感觉自己又回到幼时的孤儿院，心跟着都揪紧了，“所以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是的，爱就是这么现实。
因为长得好看，因为性格好能够提供情绪价值，因为学习成绩好，大家就会心生喜爱。
但是这些价值消失了，人们的爱也会跟着消失。
“哈？你这是什么逻辑？”陈郁诧异地看着她，“那你爱着你的父母，是因为他们供你吃喝吗？等他们老了病了，无法提供这些，还得你去照顾，难道你就不爱他们了吗？”
“不是！”她绝对不会抛弃父母的。
“按照你的逻辑，追求女孩子只要不停对她好、提供价值，她是不是就会动心了？”
“当然不是！”恋爱什么的，还得看缘分，“但是……”
她感觉天太冷，脑子冻僵了，完全反驳不了。
陈郁口中的爱，是理想化的、无私的爱，她说的爱是现实的、世俗的爱。
谁不想要无私的爱？
为了心爱的人不顾一切，即使与世界为敌，谁不想要这样的爱？
可是这样的爱只存在于童话中。
她没奢求过无私的爱，她只想要普通地被爱着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喜爱她的人都会看到鬼魂，都会弃她而去？
之前被压下去的委屈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彻底喷涌出来。
她抱紧膝盖，默默流眼泪，“为什么我会遇到这么讨厌的事情？”
陈郁看着她，沉默许久才说，“我想，因为你是太阳。”
“太阳？”这是什么回答？
“是的，你是太阳。”陈郁没再看她了，抬头看向天空，“你想啊，在光源越充足的地方，是不是越容易投下阴影？大家都是月亮，光源没那么充足所以影子也很暗淡，自己脚下的影子自己看不到别人也看不到。但你是太阳，大家能感受到你带来的阳光，也能看到你足下的影子。”
“哇，好有道理！”夏初昕眨眨眼，看着身旁的哲理家，“那你是什么？”
“我？我是……向日葵。”
随着陈郁低沉的声音，她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画面——
一排排整齐的向日葵花丛，迎着朝阳盛开，离她最近的那朵，一张阴郁残念的脸庞出现在向日葵的花盘中，是无精打采的陈郁……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手机传来提示音，她拿起来看，父亲发来了信息：
【你妈妈身体没有大碍，已经清醒了，非常想念你，但是我让她先静养一段时间。】
【不要回复信息，我不想再看到鬼了。】
【另外对不起，刚才太着急说错了话，不要往心里去，希望你能原谅爸爸。那天你戴着红色的宽檐帽出现在我们的客厅，我和你妈妈终于有了孩子，我也很开心。】
【我联系了国外的专家，下周帮你检查身体，到时候再联系你。】
“太好了！我没有被抛弃！”夏初昕拿着手机凑到陈郁身边，与他分享喜悦，“我爸真是超级严厉但是超级好的人，嘴上不饶人，但是做错事了会乖乖道歉。”
陈郁搓搓手，“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吗？好冷。”
夏初昕站起身，看着他冻红的手，两只手捂上去。
“我帮你暖暖手。”两只手来回搓着，还拉到唇边哈气为他取暖，“这次谢谢你。”
“嗯。”
很明显陈郁又僵住了，不过没抽回手，乖乖地任她牵着。
月光下，他们的影子交融在一起。
这里还有个陈郁的内心OS，我很喜欢，但是加不进去正文了，放在这里：
夏初昕眨眨眼，看着身旁的哲理家，“那你是什么？”
“我？我是……向日葵。”
他说谎了，实际想成为她脚下的影子，不用仰头找她的方向，而是时刻能在她身旁。
陈·卑微阴暗·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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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影子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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