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海烟的解释显然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不出半天,她和小情郎私奔的谣言就传遍了整个桃源村。
殷海烟本人自然不介意这些谣言再多些,但是沈清逐就不一样了,私奔两个字一入耳,难免让他想起昨晚上抄的书。
穷书生和富千金,寺庙幽会后感情持续升温,终于趁着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私奔而逃,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魔幻的是二人颠鸾倒凤不分昼夜,书生竟然还在第二年高中举人,简直是人间奇闻!千金的爹娘找来时,二人连孩子都抱上俩了,故事一家人的团圆中热热闹闹地落幕。
哦,这本书的名字竟然写在最末的书缝里,叫《风流小计俏书生》。
沈仙君一夜没睡好,梦里都是宗门崇敬他的弟子在他的书架上发现了这本火辣辣的话本,震惊地宣传到了整个仙界,众人哗然,时隔五百年沈溯的名字再次在仙界炸起一道惊雷,连师祖都从棺材板里爬出来质问他这么多年的君子礼节守到哪里去了......
“小心点,别踩到蛇。”
温柔清透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眼前是一道杂草丛生的崎岖山路,他正跟着她往桃源村后山走去,背上竹篓里放着绳子斧头和殷海烟自制的猎具。
沈清逐落脚都变得迟疑起来,“有蛇吗?”
殷海烟手里拿着一根长木棍,专注地往左右两边的草丛里敲敲打打,“这个季节雨水多,蛇很活跃,不过别担心,它们也怕人的。”
在长棍的威慑下,杂草丛里的虫子动物全都四散而逃,倒是没瞧见一条蛇出来。
沈清逐观察了一会儿,便放心不少。殷海烟却突然扭头看过来,晶亮的眼眸里带着几分调侃,“你怕蛇啊?”
沈清逐脸一热,诚实道:“有一点。”
殷海烟不解:“为什么,蛇多么好吃啊。”
好吃?沈清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咳了一声,言简意赅地说:“小时候掉进过蛇窟里。”
殷海烟表示理解:“哦,有心理阴影是吧。”她转身继续带路。
本也没别的意思,只满心盘算着发现了他的一个小秘密,以后说不准可以好好利用起来。原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揭过,沈清逐在身后安静一阵,突然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蛇这种动物,十个人里面有九个怕的。”
“嗯?”
这是什么意思?殷海烟听着他生硬的话语,像是在为自己找回面子。
她顺着他的话:“那剩下的一个呢?”
沈清逐目光落在她清瘦的背上,唇角微抬:“剩下一个爱吃的。”
殷海烟噗嗤一声笑出来,真没想到他还会讲这种冷笑话,不过说起蛇......
“不不不,十个里面有八个怕的,剩下两个不怕。”殷海烟纠正道,继续低头拍打着草丛。
“哪两个?”
殷海烟信誓旦旦地说:“一个是我,一个是沈溯。”
沈清逐表情缓缓裂开:“......?”
谁?你说谁不怕?
身后的人突然沉默不语,殷海烟还当他不了解自己这位死敌年少时的光辉事迹,一边敲草一边科普:“沈溯沈仙君,玉昆宗掌门,仙界应该无人不知他的大名吧,据说他八岁时被邪魔哄骗进蛇窟,从食活人心肝的千年妖蛇腹中取出了本命剑,屠尽蛇窟,要论不怕蛇,他排第一,我只能排第二。”
沈清逐脸微烫,这还是他第一次以一个外人的角度听别人议论自己,心中漫上一层奇特的感觉,连回忆往事时的瘆人感也压了下去。他心痒难耐,不自觉屏住呼吸,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在意,问:“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木棍无情地地斩断一棵草,殷海烟评价:“唔,沈溯么,是个混蛋喽。”
沈清逐脚下一滑。
殷海烟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胳膊。
杂草太多,在地上打了结织成网,没有经验的人很容易被绊倒。
沈清逐看着表情不太好,像是受了惊吓,殷海烟眸光微动,笑了笑,道:“快到了,我拉着你。”
说着便很有心思地将手往下一滑,拉住了他的光滑温热的手腕。
沈仙君的表情维持地有点勉强,还沉浸在“是个混蛋”这惊人之语中,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被她提线木偶一样拉着走,心中漫上淡淡的失落,问:“你见过他啊?”
“谁?”殷海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啊,沈溯么,我见过啊,就是没看清长什么样。”
仙魔对决当日,沈溯这个王八羔子竟然带了个面具前来,殷海烟自己则是连人形都难以维系,索性以混沌之体应战,是以,两人谁都没见过谁的真容。
她曾听她娘说过,她的故乡有一位将军,传说他因容貌太美,担心战场上震慑不住敌人,便带鬼面獠牙的面具上阵杀敌,想来沈溯也是作类似的考虑。
想到此,她心念一动,回头笑望,说:“想来也是个风姿卓绝的人,不过肯定不及你。”
沈清逐一怔。
他们正走上魄力,少女站在高处,垂眸瞧着他,笑意雍容明朗,夏日阳光跌入双眼,眸子也如辰星璀璨。
沈清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中却感到些许羞愧,因为听出了这是恭维的话。
站在玉昆宗掌门的位置上,四面八方而来的全是恭维之声,他有时候也分不清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偏偏眼前这个人,不知他是沈溯时,说的话才叫人不能怀疑。
他自小生活在万人的赞誉中,宗门里,小辈里没有人不崇敬他,没有人不仰望他,前辈中,没有人不喜欢他,没有人不关怀他,就连对待别的弟子都很严厉的师父,教导他时语气都是一片和蔼。这么想可能有点矫情,但他的路从幼时起就被铺好,除了昔日不小心入蛇窟,这么多年再没有走错过一步路,当面骂他的,她倒是头一个。而那仅有一次的犯错,心性动摇被妖魔引诱入蛇窟,只因最后阴差阳错取得了本命剑,反倒成就了一桩美闻。
沈仙君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也许是哪里开罪过她?
或许是自己在仙界的风评远不如想象中的好?
殷海烟不知他心中所想,手中握着那节骨感光滑的手腕,心情舒畅地来到往日打猎的驻地。
这是一处偏平缓的地势,后山虽然不大,但山势却陡峭,这般平地实属不多见不好找。
殷海烟停下,“就这儿了。”
沈清逐这才默默抽回手。举目望去,密林遮眼,草木葱茏,古树参天,是个生灵聚集的好地方。
他放下背篓,拿出里头的猎具,一把简易的弓,一只木弩,和几十只竹箭。
他虽是剑修,但这些用来也不生疏。
殷海烟却接过他手中的弓,十分娴熟地张弓搭箭,朝某个隐蔽的草丛一射,草丛里即刻传来一声闷响,是利器没入皮肉的声音。她走进草丛,不一会儿便提溜回了一只肥滚滚的兔子,笑着说:“打猎就不用你操心了,帮我砍些柴就行。”
沈清逐愣怔片刻,只惊讶于她敏锐的耳朵,方才自己就完全没听出那边的动静。
他拿起竹篓里的斧头和麻绳,往远处走去,道:“我砍完柴就来帮你。”
殷海烟说:“带上这个。”她把木弩扔来。
沈清逐接住,面带犹豫,殷海烟看出他的犹豫,端的蔫儿坏的心思,温柔道:“这个给你防身用,也许有蛇,棍子也带上。”
提到蛇,沈清逐果然脸色白了三分,拾起长棍脸色凝重地离开了。
殷海烟其实有点发愁。
刚来人间时她差不多就是以打猎为生,也许恶名在外,这片的小动物们都怕了她,见她一来都远远躲开,她转了一圈收获不大,于是只好翻过一座小山头,向林深处走去。
眨眼间日暮倾斜,金乌西坠,天光尽收。
深蓝夜色覆盖苍穹,仰头望,树隙之间只余几颗寥落星辰,光彩微弱。
沈清逐靠在土坑里,面无表情地掰下小腿上的捕兽夹。
土坑不浅,捕兽夹咬合力也很惊人,伤口深可见骨,可见是为了猎捕大型动物布置下来的。
沈清逐胡乱撕开衣上的布条将汩汩流血的伤口绑住,又在膝盖上束紧,一阵阵麻意从伤口处不断地蔓延到整条腿,他往捕兽夹上看一眼,果然见上面看见些一些白色粉末,黏糊糊地粘在铁齿上。
沈清逐深叹一口气。
好狼狈。
自从十七岁不烬原一剑成名之后,就很少再有这种无力感侵袭的时刻了。
但沈仙君问鼎仙界巅峰之前,背后的狼狈向来不少,只是鲜为人知罢了,他也不会因此灰心,现在只待这股药劲儿过去,再想办法出去。
回首往昔,从来都是他保护别人,还没有过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来救的时候。
所以当殷海烟从坑洞边探出脑袋时,沈仙君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殷海烟挑起眉梢,似乎是笑了一下。
“好巧哦,让我仔细看看,这是谁啊?噢,原来是青竹啊,下面可还凉快?”
那笑里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于是沈清逐也忍不住笑了,两人对望着,一言不发,都笑得止不住抖颤。
沈清逐虽然还在这土坑里,但感觉一朵轻飘飘的云已经把他整个人托举了起来。
没有师父们让他倍感压力的谆谆教诲,也没有师兄弟目光中的崇拜期待。没有耀眼的光环,也没有喧哗的追捧。
错就错了,仅此而已。
不当“沈溯”的好滋味,他今晚第一次尝到。
殷海烟扔给他一句“等着”,收回了脑袋。没一会儿,一根用树上的寄生藤临时编织的粗绳顺着坑洞墙壁垂下,然后她利落地跳了下来。
沈清逐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眼神有些闪躲,“你怎么来这儿了?”
“当然是来救你,”殷海烟瞧见地上的捕兽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蹲下来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口,“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清逐只能道歉:“对不起,又拖累你了。”
殷海烟蓦地一笑,说:“你说我们算不算是同患难了?”
沈清逐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其实他觉得这点小问题根本算不得“难”。
殷海烟兀自说道:“患难见真情嘛。”
她重新给沈清逐包扎了一遍,欲扶他起身。
“我自己来。”沈清逐赶紧道。
虽然一条腿受伤,但他另一条腿和胳膊都完好。沈清逐对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姑娘本就感激不尽,并不想太过麻烦她,于是自己接过坚韧结实的软绳,绑在身上,仅凭两只胳膊和剩下的一条好腿,就顺着粗绳爬了上去。
他上去之后,殷海烟才瞥见瞧见角落里一条手腕粗的大青蛇。
离得远远地,也能瞧见蛇身上几只血淋淋的窟窿,显然是死了,但身体还在无意识地不停扭动。
蛇身边有几支断箭,插在了坑壁上,殷海烟走过去,发现断箭上尾端还沾着血手印。
殷海烟为这可怜的大青蛇默哀了一秒。
所以这位怕蛇的仙君是不久前才解决了一条毒蛇?
啧,手法可真够残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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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沈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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