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对头送我杂粮煎饼
时千愿的确没记错，
那家门牌都有些秀气的小维修铺仍在学校旁边，仿佛时间在它身上从来没有流逝。
未见痕迹……
他轻车熟路叩响了玻璃门，只听“叮铃”一声脆响，旁边的铃铛也随之晃荡起来。
坐在店铺内的人这才将目光投过来，神色略微有些诧异，但还是正色直起身。
时千愿也微微弯下腰，神色平静的攥着手中碎屏的手机进了小铺子，小铺子到处充满着有些古早的气息，放晚发展了近十年。
但该说不说，修理工具还是很齐全的。
“老板，修手机，屏幕碎了。”
时千愿一向不擅长于客套，顶着一张瘦削冷色的脸，便上前将手机递过去。
只是……
他定定出神的看着眼前老板片刻，这个老板已经不是曾经他所熟悉的那个。
原来的老板是个十**岁就出来打工，总是憨厚真诚，谦和有礼貌的年轻人。
那段时间，自己的性格也没有现在的阴郁冷淡，自然也和这位本就善良的老板相处的不错。
算是……朋友？
而现在这个老板……即使过了56年，那个年轻人也不可能长成这样，更何况性别都不同！
他眼前坐着的是一个年入耄耋，驼背，却又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抿着唇，靠在摇椅上，悠闲的听着收音机播出的广播。
但很显然，在他进门前，老婆婆就把收音机关掉了。
不过……
这个科技发展为主的时代出现这么古朴，具有年代象征的物品也是相当令人觉得奇怪。
“老板，能修吗？”
手机上的裂纹很明显，特别是左下角，出现了严重的空缺，能隐隐见到细密的蛛网般向外延伸的裂纹。
老板拿起手机看了半晌，略微诧异。
“小伙子，我不是老板，而且这家店马上就搬迁了，也不修手机了。”
老婆婆闭着眼摇摇头，解释道，眼中满是无奈与惋惜，半晌后才补充。
“我儿子啊，他……渐冻症。”
老婆婆哽咽了好久，在勉强从喉咙中蹦出一个又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拼拼凑凑，吐出这么一句苦涩而又干巴的话。
“……节哀。”
时千愿停顿片刻，垂着眼，似乎在迟疑着。
时千愿曾经从来没想过，时间过得这么快。
转眼间，好友成死对头，还死了。
再次转眼间，时间飞逝，曾经的熟人也患上了绝症，再也回不来……
你说这时间，究竟是在消磨谁的生命？
眼前看着有六七十岁的老婆婆，想来就是那个20出头年轻人的母亲……明明四五十岁，仅刚刚过中年。
却一夜苍老了数十岁，20岁。
“没事，没影响到你吧。过来这一趟不容易，老婆婆我也略懂一些……就50块好了。”
老婆婆笑着摆头，看见时千愿淡淡同意，也就拿着手机转身进了工作台。
老婆婆的动作认真专注，但眼角皱纹却愈发深重，在本就昏暗的橙黄色光下，更显得有些颓，她翻箱倒柜的寻找着相关的配件。
“你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花销太大，放弃治疗了，现在在家。”
“……”
不多时，手机修好了。
时千愿总说光年手机太过古板，纯色，但他自己的也是毫不逊色。
斑斑驳驳的光影印在婆婆身上，从玻璃穿透走向心窝，映下一道又一道深刻的痕迹。
“怎么了？”
看着驻足在门口的时千愿，婆婆较为温和的出声问道，语气中满是疲惫。
“你儿子现在在哪？……”
时千愿没有转头，手搭在玻璃门上，凉凉的，他平静地问道。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和他以前是朋友，他生病了，我想去看看。”
婆婆也怔住了，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就旁边的春华小区，五幢701，他最近心情有点不好……嗯，我也不能天天陪在他身边，我要去赚钱…”
“你有空可以过去陪陪他吗？拜……”
话还没说完，一个平静却又无比温暖的声音从口中传出，没有丝毫犹豫。
“好。”
婆婆转身想去送，却发现那道黑色模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头，只留下空落落的栅栏与仍在轻微摇晃的铃铛。
只是再也记不得那人的模样。
闭上眼，仿佛有人在耳语。
那道温暖而又模糊不真切的声音有些忧愁，但能听出来，是个男人。他喃喃着：
“你是在难过吗？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陪在你身边，对不起我不能够分担你的痛苦。
时千愿也似乎没有听到，蜷缩着身体，将手窝在衣袖里，慢吞吞地往酒店走。
暮至黄昏，灯火通明，几近元旦，赤红色的灯笼交织在一起，层层圈圈，如星罗棋布。
漫天星火被点燃，从那海边便连上了天。
门口的小摊也陆陆续续出现，支起个小摊车，昏黄色的光芒照在一份份一盆盆食品上，更显得油光滑亮。
时千愿百无聊赖，一言不发走在这条小巷中，青藤蔓延的街道，影影绰绰的树影无一不是他曾千万次惦念的。
“卖杂粮煎饼咯！”
一道声音，陌生而又熟悉的灌入耳中，时千愿这才勉强抬起眼，像是心有灵犀似的看向他曾无数次路过的那个地方。
那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强烈刺眼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有些疼，但却意外的熟悉。
“饿吗？”
“还好。”
“嗯……哥哥可以等我一下吗？”
那个少年郎张望着，突兀的眼前发亮，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
“好。”不明所以，但偏爱和迁就让他还是应了下来，静静的在原地等待着。
耳朵被寒风刮过，有些发红的疼。
但……有人关心，倒也还好。
时千愿这么想着。
不多时，那个仿佛浑身都带着光的少年回到他身旁，气喘呼呼的，但眼角却弯弯在笑，很是俊俏的少年郎。
他伸出手，递上个袋子。“喏，你的。”
“我的？”
“嗯嗯，谢谢你照顾了我这么久。”
“我不吃……”
“我知道，你不吃咸菜，不吃葱，不吃太油的，不吃香菜，不吃蘸料，不吃大酱，不吃所有的调料，也不知所有的苦的辣的。”
“……”
似乎迄今为止，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把他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
连他自己有时都会忘却，却被另一个人用细密的心缝补起来，他会一笔一画的在本子上记录每一件身旁的事，小心的关心着每个人。
“平常都没怎么见你吃饭，记住了啊，以后对自己好点，早上一定要吃饭啊，对胃不好。”
“嗯……好。”
他接过那块杂粮煎饼，那股温存的热量也随之转移，甚至有些灼热的烫的慌，却令他不由得慌乱。
从未有的感觉……
那个少年郎突兀地说。
“我很喜欢他们家的杂粮煎饼……”
似乎是想表达着什么，却担心影响身旁人的心情，欲言又止，硬生生塞回了心中。
“为什么？”他难得有问题，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叫着自己“哥哥”“哥哥”的小孩。
现在已经比自己高一个头了……垂着眼，五官很精致又柔和，不像自己生来就一副讨人嫌的模样，别人说什么？
晦气。
“唔，就是很喜欢啦！哥哥，赶紧吃啦，等会儿煎饼就凉了，嘿嘿。”
那个人搓了搓自己已经冻的有些发红的手，放在时千愿面前。“哥哥，下次多穿点衣服，来，你把手放上来，给我暖暖手好不好？”
时千愿神色复杂，但一张生来的厌世脸根本看不清情绪波动，瞧着阴沉而又冷漠。
他还是乖乖的把手放在那个少年郎的手上，刚一放上去，那股温暖就从指尖悄然而生，令他不由得一顿。
就是这么一顿，自己的手就被紧紧攥在那温暖的手心中，温热而又滚烫，像是剧烈的岩浆在颤动。
“光年，我们可以不当朋友了吗？”时千愿鬼使神差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有些试探。
“那当什么？”
光年歪着脑袋，温柔地笑着，衣服很好看的模样，也不愧年年被誉为校草，还是个学神，自然也是无数女生的梦中情人。
时千愿刚鼓起的勇气，瞬间就泄了气，仿佛所有做的准备都付诸东海，再也回不来。
自己真的配得上这么一个优秀的人吗？
自己丑，冷冰冰的，骄纵跋扈，不礼貌，学习差，还总爱逃课……
不折不扣的一个坏学生，家里的人也讨厌他。
这么一个大少的身份，自然就顶不住用……
自己还有什么优点？
时千愿第一次开始自卑，因为配不上。
半晌后，黑夜点点繁星中，他没什么好气的应道。
“不当朋友，当好朋友。”
所以……
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成为死对头的呢？
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陷入回忆的漩涡，费了好半天才睁开眼，从思绪的大网中挣脱而出，却仍旧藕断丝连的连着些挂念。
可能是对人，也可能是对事……
他心中也仅剩这一份近乎微渺的惦念了，他不住的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小声发颤说道。
“老板，来份……杂粮煎饼。”
“好咧！”
那股温热的气息再次悄然而生，但弥留之际，带走的却是更加深重的遗憾，那丝温暖似乎再也不能带给他力量，只有空怀与寂静盘旋在原地与孤独作伴。
这个冬带走了许多。
带走了他的好友，
带走了他们的过往，
也带走了那个少年郎的生命。
那个眉眼带笑，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再也回不到那个冬天。
也等不到下一个冬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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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死对头送我杂粮煎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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