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一样的宫女进殿上菜,丝竹弦乐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各类歌舞花样多,众人正津津有味地瞧着。
一个形容狼狈的老人闯进大殿,扑通跪在地上,字字泣血地哭诉着。
歌舞升平的景象被人打断,太后不悦地皱起眉来。
百官凝神听着,发觉老人是在哭诉户部侍郎苏致衡加收税款,害得他家破人亡。
苏致衡瘫坐在地上,很快就有内侍团团围上来。梁昭起身,想要接下此案。
楚书澜冲他摆摆手,
“梁卿,这老人闯进宫门,可是金澧卫看守不力。但老人本要申冤,朕这次就不降罪了。”
梁昭坐了回去,刑部尚书王正丰起身,
“陛下,出了这等丑事,臣请彻查苏尚书所为以明朝纲。”
“嗯,有劳王卿了。”
老人被搀扶着出了宫门,安置在好去处里。
一场宫宴闹得不愉快,百官还是强拉着精神,总算熬到最后。
楚书澜面色不悦,沉着眉眼出殿。
段德立心里发虚,见陛下出殿,自己马上站起来要走。
梁昭拽住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这老人是守正院的人放进来的吧?段大人,我这次吃的亏怎么算?”
段德立讪笑着,掰开梁昭的手指。
“梁大人圣恩正眷,陛下不会放在心上的。梁大人放心,没有下次了。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他们。”
梁昭冷笑两声,
“是没有下次了,还嫌闯祸不够多吗?”
虞君骁约莫是觉得丢脸,自己先走了。
梁昭在宫道上再没瞧见他。
左弛追上来,
“头儿,咱们接下来怎么做?要从刑部把这案子拿来吗?”
“不必,陛下金口玉言,说定的事不会变动。”梁昭心里有气,就随着话发出来,“这个段德立真是坑人的一把好手。”
“对了,虞监事让我同你说什么大恩无以为报……”
梁昭低骂了一句,
“算了,你也别管了。去年忙,现在正巧无事,先歇够了再说。过个好年。”
左弛同他说了两句,回家了。
梁昭独自在玄武大街上徘徊了一会儿,他想了想,爬上玄都城中最高的塔。
坐在塔顶能将玄都的一切受尽眼底。
白茫茫的雪盖住了青黑的屋顶,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自己这指挥使的位置还能待到多久。
早前好些日子,梁昭就察觉到楚书澜的疏离,今夜除夕宴,已经开了一个头。
这么多年他和陛下同心同德,好像也没落着个好处。坏名声倒是传了八百里。
当归冒着风雪出来找他,小小的个子在雪里凝成了一个黑点。
梁昭扬声喊他,
“当归!”
当归受了一惊,茫然四姑过后才仰头望向声音的来处。
他披着蓑衣,爬上高塔。
隔着高塔的窗扇,他探头望向塔顶的梁昭。
梁昭低头瞧着,只能看见当归横在外面的半截身子。
“你怎么出来了?”
“丞相让我叫你回来给父母上香,还让你别多想。”
梁昭轻笑了一声,
“你上来赏雪吗?”
当归无语的声音沿着风雪传上塔顶,
“公子,咱们找个好天再赏吧。这天能冻死我。”
梁昭掰着屋檐悬跳进塔里,接过当归手里的蓑衣下了台阶。
当归踩着一级级的台阶,欢脱地跟上去。
*
梁昭待在相府里,卸了一身的杂事,过得倒挺快活。
刑部出手迅疾,加上金澧卫这年搜寻来的东西,几日就将苏致衡所作所为查了个水落石出。
苏宁安虽与苏父不和,可到底是血亲。
她孤身一人来官府与王尚书周旋,没能减免父亲的罪责。
陈彬引她去看了那名上诉的老人,花甲之年子孙尽散,孤苦伶仃地瞪着凸起的眼珠。
苏宁安没进屋,站在门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倏地转身走了。
然后就是斩首发落,苏府的下人四散奔逃。
她纠结了几日,没去见楚书澜。她知道皇帝的难处,况且苏致衡是真的害了百姓。
她将手覆上半张脸,擦去满手的泪湿。
应成海拿着圣旨走进忙乱的苏府,羁押的士兵一个一个地巡查着府中的贵人,只有苏宁安安静地坐在堂中。
来不及多言,应成海展开圣旨念起来。
苏宁安木然地跪下,听候陛下发落。
这几日一直有个疑问在她心里盘桓不去,苏父犯错理应受罚,可她并不知情。
楚书澜真能抛却两人之间的情谊连一面也不来见她吗?
应成海抖着手念着圣旨,出乎苏府人的预料。
苏宁安要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后了,苏府的女人们发丝凌乱,神情凄然。
应成海无视纷乱的人,将圣旨交给苏宁安。
“苏小姐,奴才在这儿恭喜您了。”
苏宁安头脑发蒙,她白着唇,问道,
“陛下那边还好吗?”
“苏小姐放心,这旨意就是陛下写的,没有官员上疏弹劾。”
苏宁安喃喃两句,身后的女人们反应过来,发了疯地抓挠着苏宁安。
她们尖声嘶叫:“你救救我们!凭什么我们要死!苏宁安,我们是你姨娘呀!”
士兵迅速拦住那些狰狞的手指,将疯女人拦了下去。
手里拿着圣旨的和手里戴着枷锁的截然分成了两边。
苏宁安站在大堂,环顾四周凌乱的摆设,在哭嚎声中闭上了眼睛。
眼皮抽动了一下,应成海轻声开口,
“陛下说苏府现下不能居住,就在城外的行宫给您拾掇了一间卧房。您只等着陛下带您进宫吧。”
苏宁安面上常有的笑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紧抿的嘴角。
她手里握着沉甸甸的圣旨,茫然无措地跟着宫人上了马车。
梁昭在相府听闻了此事,手里的半盏热茶险些抖出来。
梁昀早就顶着风雪进宫去了。听闻左相也拖着病体前去劝谏。
当归蹲在火盆边上,被梁昭扒拉开,让出一个空来。
当归是个机灵的,不该问的不会多说。
梁昭盯着跳动的火苗,倏地问道,
“厨房的饭好了吧?吃饭去。”
严管事让人上了饭菜,梁昀不在,梁昭就让当归坐下和他一起吃。
他低头用叉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漫不经心地想着,这老人趁着除夕宴上诉,告的还是苏致衡。
来得挺巧,陛下正好能趁此将苏宁安迎进宫门。
帝后大婚一事势必受到许多官员的阻拦,楚书澜早就在心里有了打算。
他笑望着闻讯赶来的两相,
“怎么?朕处置了害民的苏致衡,二位还不高兴了。”
“陛下,臣是为您大婚之事来的。苏宁安是罪人之女,于情于理都不能作为一国之后。”
“此事与朝堂并无干葛,朕娶妻之事心意已决。此后再不纳妃。苏宁安对她父亲所作之事并不知晓,况且,她前些年还亲自去街上施粥,百姓也记得她,作为皇后也能帮朕分忧解难。此事不必再提。”
尤载崇阴鸷的眼睛垂下来,缩进周围松弛的皱纹里。他拄着拐杖,咳嗽起来。
梁昀向前走了几步,声音在大殿上回响。
“微臣前来为的就是此事,陛下执意要娶苏家女,她心里有无芥蒂尚且不论,但是百官议论纷纷,就对朝堂不利。”
“议论什么?朕娶妻与他们何干?应成海,取笔墨来,朕要拟旨!谁再多嘴多舌,这官就别当了。”
“陛下!”
梁昀眼瞳扩大,仰头望着神情激动的年轻帝王。
楚书澜身子顿在御案前,他望着惊愕的梁昀,明白他要说什么。
先帝教他喜怒不形于色,不能意气用事。
又是先帝。
楚书澜吐出一串长气,他对小跑过来的应成海摆摆手。
“朕失言了,总之朕意已决,谁来劝都没用。二位丞相回吧。”
尤载崇拄着拐杖,慢慢走在梁昀身后,每走一步就会露出肩上嶙峋的脊骨。
梁昀揣着袖子,走在积雪未化的地上。
“梁相,今年冬日的雪太多了,天寒啊。”
“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麦子收成好。”
尤载崇走过的路上留下一行拐杖的印记,他低头瞧了瞧,说道,
“梁相慢些走,老夫跟不上了。”
梁昀侧过头,眼睛里装着数不清的浓稠思绪。
“我初来玄都时受了伤,上朝还追不上你。”
“物是人非啊。”
尤载崇仰头感叹着,
“陛下听不进话,但他已经是能立事的了,梁相还是放手吧。”
“我也正想着,尤相也打算这么做吧。”
“毕竟苏宁安小姐是个知书达理的。”
梁昀迈开步子向前走,把尤载崇抛在身后。
楚书澜在明德殿待了片刻,起身回寝殿。应成海捧着绣娘绣好的喜服,脸上扬着笑。
“陛下,喜服已经绣好了,您现在试试?”
楚书澜抚过喜服上的金线纹饰,眼前立即出现了苏宁安穿上喜服的模样。他没忍住笑了笑,
“我不穿,苏小姐那边送去了吧?”
“送去了。”
楚书澜仰躺到床上,幔帐垂下来遮住他的半张脸。他望着眼前的床架,眸中闪烁着希冀。
应成海放下喜服,躬身站在床边,
“陛下,其余的一众琐事已经备好,就等确认婚期了。”
楚书澜凝眉想了想,
“钦天监还在算?”
“正算着,奴才再派人去催催。”
楚书澜拿过锦被盖住脸,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
他俊朗的脸舒展开来,摘了冠冕,流出几分稚气。
应成海笑了笑,扯起别的事,
“尤相那边……”
楚书澜收了笑,他抬手捂住眉眼,慢声道,
“没大事。”
一个孤女,能对百官有什么威胁呢?
应成海出了寝殿,叹气声一路沿着宫墙传到太后殿里。
太后得了消息,坐着轿辇赶过来,打碎了皇帝的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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