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玄都城门值守的禁军已经有些疲累了,一个精神瞿烁的老人背着药箱走到了玄都城外。
除了眼睛有点斜,腿跛了一只,没什么稀奇的。
明立业躬身将各类信证递交给守门的士兵,那士兵粗略地扫了几眼,下巴一抬就将人放进来了。
明立业新奇地看着玄都城里的各类景色行人,玄武大街空荡荡的。
他走到元庆街,发觉这街上还有热闹可瞧。
锦仙坊的生意一如既往地热闹,明立业挤过来瞧了几眼,撇了撇嘴,更显得嘴歪眼斜。
他对这些衣裳没什么兴趣,觉得衣裳只要能御寒保暖就行。
明立业出了热闹的锦仙坊,在元庆街上溜达着,打算去玄都城里的糕点铺子瞧瞧。
若是能碰见秦香华,将身上的银子用尽给她买套精致衣裳倒也不错。
可惜他到得有些晚了,糕点铺子的老板们陆续收了摊子。
明立业有些遗憾地吸了吸鼻子,糕点坊外还萦着点心的酥香。
天色已晚,明立业随手薅住路边走过的一位官员。
他身上还穿着官袍,一准能找到人。
“这位官爷,您认得梁指挥使吗?”
是夜,左弛带着明立业去了梁昭如今所在的小宅子。
梁昭以为是虞君骁,热情地冲着脚步声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
毕竟如今已经没人来找他了。
左弛咳了一声,说道,“指挥使,有人来找你。”
“梁指挥使,我来投奔您啦!”
梁昭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愣是没能想起来。
投奔——如今谁还不知道他梁昭失权失势。
应该是外面的人。
当归给两人看了茶,左弛低声提醒道,
“是个大夫,背着药箱来的。”
明立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叫,转着不太灵便的眼珠,说道,
“我这次来,可找出指挥使那毒的解法了。”
梁昭站起来,“老七!你怎么叫我指挥使,我都没能听出来!”
明立业摸着鼻尖,兀自咕哝了一句,“我还以为玄都要称呼得体呢。”
左弛见状,不再多留。梁昭叫住他,“守直,留下……”
吃顿饭?比划两招?他和当归两个人做的饭都不怎么好吃,比划更是强人所难了。
梁昭的话断在口边,左弛明白了他的意思,给梁昭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有贵客来,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
梁昭有些心酸地叹了口气,叫当归来将左大人送走。
明立业这会儿才想起和梁昭相处的熟稔,说道,“小子,我为了研究这毒,可是将我那医馆子给卖了。”
“什么!”
梁昭口里的茶呛在嗓子眼里,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还不忘质问:“那你老了怎么办?我可不担这口锅!”
明立业扫了他一眼,“并非是为了你,我来这里也是要找人。”
梁昭松了一口气,将茶盏放在桌子上。
明立业说过之后就不再提了,他转口说起梁昭身上的毒,
“既然你能收留我,我就直言了。你身上这毒多半是因为吸了一些香料之类的,发作时只想杀人。对吧?”
梁昭扯了扯脑后的布条结,抿嘴应了一声。
“能解吗?”
“能!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待会儿我将行囊放下,就去你那一间。”
“好。”
当归没见过明立业,只是觉得他嘴歪眼斜,看着医术就不是很好的样子。
梁昭脱了衣裳趴在床上,明立业点了灯,从医箱里拿出几排银针来。
当归生怕他眼神不对,一不留神给梁昭扎错了,死死坐在旁边守着。
明立业手法老道,动作行云流水,观赏起来也绝佳。
当归听着梁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梁昭正说着,
“老七,我替你打听过了,糕点铺子里还真没有叫秦香华的。”
当归一愣,脱口而出道,“这不是太后的名讳吗?”
梁昭猛地扭过头,被明立业反应过来按在锦被上。
“还是这毛病。”
明立业给梁昭扎完了针,才问道,“太后是禹州人?”
当归在脑中搜索着仅存的记忆,点了点头。
明立业不安地搓了搓手,咕哝了一句,
“怎么去这里了?”
有了这茬儿,梁昭和当归这几日安静地像两只鹌鹑。
明立业却没在多说,像是把这事给忘了。
给梁昭一连扎了几日的针,他拍了拍梁昭结实的背,说道,
“日后就不必施针了,这毒运转几日自己就消了。”
梁昭应了一声,还记挂着自己的眼睛。
“眼睛能治吗?”
明立业将梁昭的布条解开,凑上去看了几眼,断定道,
“能治。我当年就是这么瞎的。”
梁昭向后坐了几寸,谨慎的问道,
“你这眼睛是那时候弄歪的?”
“是啊,我自己第一次施针,难免出点纰漏。”
“……”
梁昭在思考自己在一直瞎和毁容中要选择什么,就听明立业大言不惭地说道,
“放心,这是小毛病。我再给你施两日的针,眼睛就能慢慢恢复了。少则半月多则两月,慢慢就能看见了。”
梁昭松了口气,明立业将药箱放回房里,说道,
“我出门了。”
太后寝宫,大宫女得了信,进殿说道,“娘娘,宫外有人求见。”
秦香华睁开眼睛,问道,“什么人?”
“自说是您的故人,叫明老七。”
大宫女依言说了,只见秦香华握紧了手里的玉如意,厉声开口。
“什么人都能来见哀家了?将他赶出去!”
大宫女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宫人将那邋遢的老头赶走了。
明立业踉跄了一步,诧异地望着前方的人群。
“我是香华的故人,这位姑娘,让我去见她一面吧。”
大宫女厉声呵斥道,“竟敢直称太后名讳,将他赶出去!”
明立业被人三推四阻,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朵沾着晨露的花,捧给大宫女。
“那劳烦将这花送去吧。”
大宫女怕他纠缠,只得收了那朵花。
现在已经入秋了,还能找到这株花,实属不易。
明立业稍有遗憾地转身走了,没成想连宫门都进不去。
自他走后,那大宫女想起太后的脸色,随手将那花扔在了枯叶堆里。
明立业给梁昭扎了两日的针,在一个霜雾重的早晨走了。
梁昭解了布条,眼前还是稍显朦胧,当归在一边收拾行囊,头也没抬说,
“明老走时说了,眼睛会模糊几日,等过几日就好了。”
梁昀不知和楚书澜说了什么,楚书澜得知他能看清了,立即下旨将梁昭发配去了宁州。
这是个苦寒之地,临近燕州,却没有燕州那般水土丰沃。
虽是个巡使一职,宁州穷透了,也没什么好巡的。
梁昭惊奇地拿过手掌在眼前晃了晃,能看清手掌的纹路。
他拿过当归收拾好的行囊,背到背上。
当归手里那个包袱也收起来了,他将包袱一跨,挂在背上。
“公子,咱们走?”
梁昭将文书收进衣襟里,走出宅院。
当归会骑马,两人就买了两匹马,出玄都城奔向宁州。
初秋已经有了落叶,梁昭纵马奔驰了整一日,终于赶到了宁州太守府门前。
两人经了通传,进院蹲在池塘边就地洗了洗脸上的风沙。
接人进来的小厮搓着手笑了笑,
“大人出去了,二位先歇息吧。厢房我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
梁昭看着沙蒙蒙的天色,心道约莫是眼睛还没恢复好的缘故。
他道了谢,随口问道,“太守大人做什么去了?”
“去浇水了。”
梁昭脚步一转,又走回来,眉头一挑,“太守去种地了?”
小厮自然地笑笑,“不瞒这位大人,方太守在宁州种了十年的树,百姓都叫他种树太守呢。”
梁昭朗然笑道,“方太傅的儿子,果然不凡。”
话落,一行执镐的泥腿子进了府门。
梁昭听到响动,回头望了一眼。为首的那人身形清瘦,脸上还沾了块黄泥。
他穿着麻衣,怎么也藏不住书卷气。
和沈清辞那种假模假式的不同,那是真正的书卷气。
方舷眉眼一顿,想起传信里所说的,客气地拱手,“这位就是梁指挥使吧?”
梁昭还看不太清这位方舷太守的模样,大致看轮廓,是个好相与的。
他回了礼,“我初来,对宁州风土不熟悉,日后还要多打搅太守了。”
方舷摆摆手,“梁大人稍等,我去洗把脸就来。咱们好好聊上一聊。”
方舷身后的几个僚属张望了片刻,纷纷随着方舷走了。
最后那僚属的脸有灼烧之迹,走过面前时梁昭不由多看了两眼。
当归跟着小厮去了太守府后院,把两人的行囊放下了。
梁昭在堂中等了片刻,方舷拿着一块布巾擦着脸走过来。
梁昭打眼一瞧,跟刚才的容貌差得极大,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刚上榜的白面书生。
方舷落了座,谈吐和他那古板的老爹大相径庭。
梁昭看着他露在外面的两颗尖牙,心下暗笑,方行耿介了一辈子,生出个这么圆融的儿子。
方舷同梁昭说完了宁州境况,开始担忧起燕州的战事,
“梁大人,燕州战事近来愈发激烈,我本想去帮忙,可实在不知从何帮起啊。”
梁昭学着方舷的模样咧了咧嘴,说道,
“小将军回了燕州,调兵遣兵还要适应一些时日。且等着吧。”
“战事所需粮草颇多,奈何宁州风沙太大,种不出粮食来。我平日只能种树,有心无力了。”
梁昭想起兄长给他的那些水利图,说道,
“今年春时挖通了水道,只要让江南运送粮食,送到水道尽头的衡州,再让宁州去接应,运送到燕州。这么下来,也只要三日的功夫。”
方舷露出两颗小尖牙,脸上的神色松散了些。
两人说了一通,梁昭坐了没一会儿就被宁州的风沙呛地直咳嗽。
方舷早有准备,给梁昭递来一杯蜜水。
梁昭仰头灌下去,觉得嗓子润了不少。
方舷勾唇笑着,“宁州风沙大,在玄都住惯了难免不适应。巡使舟车劳顿,回房歇歇吧。”
梁昭没推脱,起身往后院走。
他看着太守府里的布设,想起这方舷貌似是当年被先帝贬来的宁州。
当归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已经累得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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