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凌烟没想到常统领如此熨帖，点头致意后匆匆赶回小院。
那日左相府遣散下人，尤凌烟找到了曾经侍候自己的小姑娘。
走的时候还好着，被左相府里的下人磋磨，竟然开始怕人了。
尤凌烟进了宅院，老黄牛还绑在院子里，静静地听着风声。她进了小屋，走前燃着的一小盆炭已经快燃尽了。
尤凌烟添了炭，就听矮凳上的小丫鬟说：“小姐，您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她看见了小丫鬟清澈的大眼睛，觉得自己去渤州这事没什么好瞒的，就照实说了。
小丫鬟支吾片刻，终于说道，“那小姐以后还去渤州吗？”
“不去了，就待在玄都，要么就去江南。这次不会丢下你了。”尤凌烟歉意地冲小丫鬟笑起来。
小丫鬟的眼睛亮了亮，起身帮尤凌烟拿炭。她是家生子，打刚会说话的时候就跟着尤凌烟。
尤凌烟在府里虽然不受主子们待见，对她可好极了。
一日后，沈清辞扣响了门。
尤凌烟被屋内的烟气呛出了屋子，小丫鬟也跟着出来。
沈清辞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进了院子，尤凌烟呛咳几声，问道，“沈大人的挑拨计成了？”
尤凌烟站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玄都各家恩怨驳杂难辨，沈大人说挑拨就能挑拨上？”
沈清辞淡笑着将梁昀的功劳抹去，只简短说了一句，“气运好。”
尤凌烟还想说什么，就见沈清辞在寒风里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说道，“尤姑娘可否给沈某找个位置坐？”
卧房里全是浓烟，尤凌烟将他带去了柴房。
沈清辞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尤凌烟没能忍住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锦仙坊的衣裳，我见那日尤姑娘在大殿上衣裳单薄，就想着给姑娘买件冬衣。”
“锦仙坊的衣裳可不便宜，沈大人下血本了。可惜，这锦仙坊全是打着噱头卖的，只有那些钻钱眼的人才买。”
沈清辞突然就明白了尤凌烟的话外之意，他一时语塞，竟然接不住话了。
尤凌烟轻笑一声，眉间带着的冰雪就化开了。
沈清辞缓了缓神，笑说，
“也不全是尤姑娘所说的蠢货，彰显身份、送礼祈福，都是好用处。”
“那么，沈大人给我送上这件暖和的冬衣，是为了送礼？”
“尤姑娘说话可太伤人，长公主已经允我为她做事，日后咱们也算是同僚了。”
“感业寺的住持是你杀的？”
沈清辞真没料到，隔壁卧房的黑烟已经散了，陆续往柴房这边飘。
他大声咳嗽起来，两手撑着乌黑的地面，眼里都咳出泪花了。
尤凌烟本想扶他起来，看见沈清辞修长的手指蜷起来，像是——在刻意躲避着地面上的污迹。
她轻笑一声，“初见时在茶楼，沈大人也是这么能演。可惜啊。”
沈清辞见她不来，自己渐渐停了咳嗽。
尤凌烟出了柴房，站在廊下。
沈清辞掩着嘴角，说道，
“尤姑娘要去长公主面前告发我吗？沈某今日可花光了银子为尤姑娘买来了衣裳。尤姑娘不喜欢，这衣裳也不能退了。”
“日后你若背叛，我一定杀了你。”
尤凌烟抽出长剑，横在沈清辞的脖子前。
沈清辞维持着这个姿势，说道，
“尤姑娘误会了，我杀住持，本就是为了大殷。至于投诚长公主，更是为了大殷风雨昌顺。”
“冠冕堂皇，住持是温行褚一案的关键，你杀了他，就是阻隔了虞小将军回燕州。”
沈清辞顶着脖颈前方的长剑，说道，
“虞小将军回了玄都，虽无太大获益，可摩罗不是跟了长公主么？”
尤凌烟旋即反应过来，手下的长剑一时不查，就擦过眼前人的皮肤。
沈清辞及其轻巧地向后闪去，意有所指地说道，“何况，虞小将军在玄都，没少与长公主通信吧。”
“这是方太傅教你的？”
沈清辞不置可否，只是说道，
“沈某并不为那官职，真的是为了大殷。长公主杀伐果决，若能稳坐朝堂，也不失为妙事。”
＊
“天溟河断流了！”
虞君骁睁开眼睛，心中升腾起一股不详。
今年断流的早，也不知是什么预兆。
贺初明掀开主帐，大步走进来。
虞君骁给贺初明递了碗热茶，贺初明吐出一口凉气，捧着茶碗说道，
“河水断流，入了冬打起来更加艰难，不如让燕州军速战？”
虞君骁指尖被茶碗烫得发红，他搓着手，眼里是散不尽的凝重。
“也好，就是北戎今年不知发了什么疯，势头太猛。若是速战不敌，恐怕就艰难了。”
天色沉下来，主帐外响了声闷雷。
燕州北方辽阔的草原上成群的队伍奔袭而来，几只孤傲的秃鹫从上空盘旋而过，巨大的黑影盖在前方的首领身上。
“将军，北戎族打来了！”
传讯的士兵跑到主帐，交谈的两人立刻止了声，虞君骁披上甲胄，出了主帐。
“立刻整结各营，迎击北戎！”
两方大军立在天溟河边，为首的北戎人巴塞不屑地看着面容俊逸的虞君骁。
他拉住躁动的马匹，扬声笑道，
“燕州定边侯的儿子，就是这幅样貌！白净脸皮是给王女看的！”
虞君骁面色沉静，拉着马缰回声，胸腔随之隐隐震动。
“巴塞，咱们是老交情了。今日你主动出袭，就不怕我大殷起兵攻了你们的都城吗？”
巴塞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大笑说，“今日我就拿了你的命！”
虞君骁见状，给各营副将挥了挥手。巴塞话音刚落，就纵马冲了上来。
虞君骁手握长枪，挡住了巴塞的大刀。
兵器相撞，铿然作响。
天边的云向战场上奔涌而来，两边士兵在战鼓声下打了起来。
几个回合下来，虞君骁虎口被震得发麻，巴塞粗喘着气，在众人的厮杀声中大喊：“天要兴我北戎！”
虞君骁不多啰嗦，手臂肌肉暴起。
他持着长枪向着巴塞冲过去，巴塞横刀迎击。
虞君骁迎着刀光，不闪不避，长□□入巴塞的腹腔。
巴塞的刀扫过虞君骁的头颅，在长枪入腹之时砍中了虞君骁的眉骨。
血淋了半张脸，虞君骁浑身的毛孔在死亡的边沿不断战栗着。
巴塞被赶过来的骑兵围住，险些摔下了马。
他堪堪稳住身形，在北戎人的护卫下离远了一些。
座下的马长嘶一声，巴莱不忘叫嚣：“你父亲已经死在东谷，你这毛头小子撑不住了！”
北戎军士见巴塞重伤，心中不免生出了退意。
虞君骁抹了把脸，将长□□向半空。
“燕州军必胜！”
燕州军呼号着，手下动作不停，杀出了一道迎击线。
远方有一队人马飞驰而来，熊通扛着大旗，加入了战局。
北戎人的布防被这队人马打散，慌不择路地向后退去。
巴塞捂着淌血的胸腹，高喊一声：“退！”
大军撤去，走的时候不再有序。
燕州军将逃不出的北戎人抓起来，在战鼓声中向着营地退去。
回了营帐，军医抱着药箱在营地等着。
很快就有一群人被带回来，好在伤得不重，没有缺胳膊断腿的。
军医心里提起的石头落了地，他们手法娴熟地给伤员包扎好。
虞君骁回营的时候，脸上的血有些干了，黏糊糊地铺在脸上。
他吩咐人将熊通扶回去，口中不忘嘱咐：“熊副将伤还未愈，别让他下床。”
军医见了他血肉模糊的脸，大惊失色，忙招呼着闲散的人一起拥上来。
虞君骁脸上的血流得有些多了，掀开主帐帘子的时候他禁不住踉跄一下。
军医叫着把他扶到椅子上，低头瞧着伤口。
虞君骁自以为伤得不重，还大言不惭地笑话军医。
“就是血淌得多，看起来可怖。”
军医凑近看了之后大惊失色，吩咐人拿医箱过来。
“将军，你这眉骨都漏出来了！别动别动！”
虞君骁瞧不见自己的惨状，只能坐在椅子上等着军医给包扎。
听到军医说要缝针，他还顾念着自己是有家室的人，轻声说了一句，“缝好看些。”
贺初明原本领军在东边一带，回营地后听说虞君骁受了伤，就赶到主帐看了一眼。
军医已经给虞君骁缝好伤口，只是脸上的血迹还没擦，半张血脸冲着帐帘。
贺初明走进来，脚步不由一顿。
虞君骁侧眼看着，口中风轻云淡地跟贺初明说了一句，
“无碍，就是眉上有伤，淌下来的血。”
贺初明没听他的鬼话，走到军医身边问道，“这伤重吗？”
军医弯着腰给虞君骁包好伤口，一边说道，“已经露出眉骨了，若是伤得再重些，恐怕就难办了。”
军医包好了伤，吐出一口长气退下了。
虞君骁接过贺初明递来的湿帕子，把脸上的血迹擦下去。
贺初明督了一眼虞君骁的伤，忧心地给虞君骁摘了甲胄。
“何必这么拼命？若你伤重，北戎人指不定要拿此事鼓振士气。”
湿帕子擦不下太干的血迹，虞君骁就将帕子覆在半张脸上。
他眨了眨眼，说道，“这巴塞本就是来试探我的，他带的兵不多，这是场稳赢的仗。我不能让他瞧轻了去，不然日后燕州军怎么和北戎打？”
贺初明坐下，心知是这个道理。
“那巴塞伤得重吗？”
“我一枪捅了他胸腹，能不能活还另说。今夜就起兵，趁着他无暇顾及战事抢几个城池。”
贺初明点点头，说道，
“也好，今夜我带兵去。这样也能涨涨燕州军的士气，你好好在这里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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