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君骁站在宫门外,就是专等着梁昭。
不等梁昭走过来,他就迎上去。
“梁大人。”
梁昭要越过虞君骁走过去,猝不及防被拉住袖子。
他倒退一步,想起自己身上这身袍子是借来的,问道,
“虞大人要扒我衣裳?”
“……”
虞君骁猝然止步,松开手。
梁昭后知后觉发现这话不对劲,找补说,
“虞大人不必着急,这衣裳我回府洗了再送来。”
虞君骁拉上他继续走,
“衣裳送你,指挥使这手该换药了。”
纯白的布巾上沾了泥土草屑,边缘的布条翘起,七零八落,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
梁昭一路被拽着回了侯府。
虞君骁拿来昨夜剩下的药和干净的布条,两人面对面坐在塌上。
虞君骁把布条拆下来,露出里面的伤口。
伤口还未愈合,被梁昭今日不经意间的动作挤出几股鲜红的血,染在布巾上,凝在手心成了几片层层叠叠的瓣状血片。
手掌纹路被血填满,弯弯绕绕显得阴森可怖。
虞君骁埋头把布条一层层卷下来,梁昭没事可做,晾着右手说道,
“虞将军带着摩罗,想必知道些南疆往事。兰濯怎么要来掺和玄都的事?”
虞君骁:“南疆的恩怨我并未多问,摩罗就被你带来玄都了。”
他将干涸的血渣挑下来,用沾了热水的布巾细细擦拭着。
“这是在怪我?”
梁昭说完,手上传来尖厉的刺痛,像无数道银针扎皮裂肉,右手瞬间麻胀。
他叫了一声,低头见虞君骁正拿着一壶温热的酒,酒水沿着手心的伤流下去,带走残余的污垢。
“你……”
梁昭偏过头,五官团皱到一处。他抽着凉气,叹道,
“疼死我了。”
虞君骁面色如常,佯装不知,
“这么疼?那我轻点。指挥使你瞧,这道伤今晨还没这么重,我本以为抹酒不会太疼。”
“……”
“指挥使接着说,我听着。”
虞君骁拿来布巾,将酒液擦干。
梁昭食指颤了颤,
“兰濯为何要来玄都?在燕州杀了人直接回南疆岂不是更好?”
“摩罗虽与兰濯不和,若无人在背后指使,兰濯不会擅自出疆。”
“依你所见,接下来该怎么搜?”
“此案症结在兰濯身上,他要见摩罗,还需指挥使点个头。”
“好。”
梁昭垂眼盯着右手,一层层布条缠上去,整齐堆叠。他攥了攥手,指节活动自如。
“虞小将军亲自给我包扎,是为了兰濯的案子?”
虞君骁:“自然,请指挥使办事,还是得给点好处。窦公子我已经让人放出来了,身上没伤。”
梁昭:“小将军放心,咱们在一条船上。”
梁昭回相府,天色澄明,风都暖了些。
梁昀坐在饭桌前喝酒,身前的饭还温热。
梁昭坐下,左手径直伸向盘里拿肉吃。
他饿极了,只顾着吃肉,没察觉身边坐着个酒鬼。
酒鬼醉醺醺的,还记得自己从小立下的规矩,拿起木筷就打上梁昭的手掌,木筷在桌上滚了一圈。
梁昭挨了一抽,忙缩回幸存的手。
“怎么了?”
“规矩都教给嘴了?”
梁昀氤氲着酒雾的眼睛里添了怒气,罕见地多了几分亲切。
“……”
梁昭把伤到的右手伸到梁昀跟前,
“你知道今天出大事了吗?”
梁昀把目光从那只缠着布条的手移到梁昭脸上,深邃里藏着迷蒙。
梁昭等了一会儿,见兄长还是那个表情,嘴角禁不住上扬。
他把当归叫来,两人扶着他进屋躺下了。
当归这些日子窝在相府,有些闷。
他坐在桌边,看梁昭有些笨拙地用木筷叉菜,说道,
“公子,这木筷不好用,我明日出府给你打个好东西,吃饭快。”
梁昭自打收了他,就知道那个不大的脑袋里装着无数奇思——也不知什么时候学的五马六道的东西。
他吃得差不多,遂搁了筷点头。
“那就看你了,府里这几日怎么样?”
“严管事太严厉,不过还好。公子,等你得闲,咱们去樊楼找连翘吧。”
梁昭想起拖欠的那封点心,笑笑说,
“等过了年关吧,这几日太忙。对了,你若是在府里太闷,就去窦府。窦贺源的命是保不住了,你去窦府陪着无束公子,别让他跑出来知道外面的事。”
当归双手托着下巴,不迭点头。
梁昭回房后,想起今日种种还是没忍住冲动,拐进兄长的卧房。
“哥,”
梁昭摇醒梁昀,躺着的人睁开发红的眼睛,有点呆。
“虞君骁是谁?”
“燕州定边侯世子。”
“他见过我?”
梁昀含混地吐出一个音节,梁昭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凝眉想了会儿,又问,
“什么时候?我先前认识他?”
趁着梁昭问话的空当,梁昀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作祟的手伸向兄长的肩,半晌没下去。
梁昀眉心一直有个褶,怎么按都没消下去。
梁昭站起来,那道褶就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梁昀疲倦的脸色。
这褶是什么时候有的呢?
梁昭一路走着一路想,愣是没找到记忆中的兄长模样。
天色暗下来,夜风太凉,梁昭被风吹地发抖,快步拐进卧房。
这夜和昨夜一样不安分,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流魂在躁动。
梁昭睡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深。直到雄鸡高啼,穿透淡白的长空。
梁昭坐起来,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他匆忙吃了早膳,在严管事的唠叨下径直出了府门。
临走是还嘱咐了严管事叫兄长起床。
破道院里早就忙起来了,梁昭进了诏狱,将摩罗带去见兰濯。
摩罗只脸色苍白,囫囵个儿出来,毫发未伤。
梁昭引着摩罗,发觉她细瘦的手腕上盘着一根青蛇,直愣愣地睁着漆黑的眼珠。
“姑娘这青蛇叫什么?”
摩罗慢腾腾地抬头,一双大眼在消瘦的脸上显得突兀。
她拖着长音,显得温吞,
“它叫小青。”
“……”
梁昭心道怪不得陛下让虞君骁亲自查案,这位圣女不被人杀就算福气了。
“小青有毒么?我摸摸。”
摩罗腿脚轻便,很快跳开,她手指戳了戳青蛇的头,青蛇就乖顺地缩回袖中。
“有毒,"
摩罗缓缓说着,慢半拍同梁昭笑了一下聊表歉意。
梁昭手痒,只好自己捏了捏手指。
“摩罗姑娘,你对南疆之术精通吗?”
“还好。”
摩罗当他在问温行褚的事,谨慎地诚实回答。
“若是丢了记忆,有法子找回来吗?”
摩罗无言地看着他,脸上明摆着是“记忆怎么会丢”。
梁昭放缓了步子,说道,
“有吗?”
“南疆换魂术可解,只是代价太大。”
“……那就算了吧。”
摩罗想起什么,问道,
“指挥使要给谁用?”
“我哥,他丢魂了。"
“哦。”
摩罗没见过梁昭的兄长,出于好心说道,
“大巫师对此术精通,可以将兄长带去南疆。”
“……路途遥远,我兄长怕受不了。现如今也还好,还算正常。多谢了。”
摩罗脚步放缓了些,有些欣羡,
“指挥使同兄长手足之情,真让人羡慕。”
梁昭说不下去了,两人一路沉默。
摩罗随着梁昭拐过去,就和兰濯见了面。
兰濯从杂草上跳起来,身上的铁链哗啦响动。
梁昭看着两人,出声道,
“说话。”
摩罗用大殷话问,
“你在陷害我。”
兰濯仔细打量着摩罗的脸,
“你瘦了。”
梁昭找了个墙面倚着,抱着青玉刀听两人扯了会儿家常。
他漫不经心地想,刚才摩罗还说他和兄长感情深。
如今一瞧,她们这对圣子圣女,感情貌似也不浅。
兰濯说了一会儿,突然狂笑起来,
“你还要给殷人当仆从?下贱的东西。”
梁昭:“……”
情况急转直下,摩罗冷了脸,盘在腕子上的小青蛇吓得缩了回去。
摩罗说话太慢,冷意也削减了几分。
“燕州人待我好,我乐意待在大殷。我早不是圣女了,你为何还要纠缠?”
兰濯狞笑两声,
“大巫师很想你。南疆天地灵气充裕,你要跑出来,大巫师不拦你。你还恬不知耻,带着人傀跑出来。南疆待你不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
梁昭:“……”
兰濯的大殷话说不利索,他总觉得很怪。
人傀——那是什么?
摩罗没再说话,死死地瞪着兰濯。
兰濯喘着粗气,像是气得不行。
他眯了眯眼,最终背过身去。
梁昭心知这次谈完了,就带着摩罗回她的牢房。
摩罗扒着木柱,望向梁昭。
梁昭将锁扣上,说道,
“既然兰濯认了杀人的罪,等我去上报陛下,姑娘就能出来了。”
摩罗淡淡点头,早就在燕州打仗时遥遥听到玄都传来的几两碎闻。
据说金澧卫指挥使梁昭手耳通天,夫妻床头的闲话都能知晓,是个沾了满手罪恶的天子鹰犬。
那时他们一起围着篝火,几个手大眼大的副将谈到夫妻还说了几句浑话,却听虞君骁说这是传闻。
摩罗看着梁昭离开的肩背,心道果然如将军所说,传闻是假的。
刚才那话,说的还蛮温和。
这个想法刚刚在脑中落定,就见刘同带人拖着浑身是血的囚犯回了牢房。
途径她面前,还咧着嘴冲她打了个招呼。
摩罗摸着青蛇,目光探向那个半死不活的人体,心说虞将军还有失偏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