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书澜推门出来,身上是经纬粗疏的麻衣。他丝毫没有皇帝的自觉,亲热地喊了一声,
“梁卿。”
梁昭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
“陛下,咱们回宫吧。”
“不急。”
梁昭脑袋里滚着昨夜的雪水,咕噜响动。
他晃了晃头,疑惑地看着楚书澜。
“我和苏小姐要抓鸡,等吃完鸡肉咱们就走。真的。”
楚书澜孔雀开屏似的把头钻进屋门,喊了一声,
“宁安,出来吧。”
梁昭一脸茫然,出了小院。
院外的凌乱碎石上蹲着一群抱团取暖的金澧卫,左弛已经把人叫回来了。
饥寒交迫,梁昭神使鬼差地蹲在他们前面。
左弛和他四目相对,愣了一下,把自己的位置挪出来,
“头儿你来这儿。”
“不必,”
梁昭环顾对面冲他笑的金澧卫,叹了口气,
“等会儿吃鸡,先在这待会儿。”
楚书澜摩拳擦掌在鸡面前等着,那只红冠亮羽的公鸡上窜下跳,一跃而起跳上院内的石桌。
嘹亮的鸡啼穿透白空,几根赤红的羽毛扑腾下来。
苏宁安爬上桌子,纵身一跳伸出胳膊,擦着公鸡的爪子扑了下去。
楚书澜心停了半瞬,跑过来抱住要磕倒的苏宁安。
梁昭进了院子,公鸡正逃之夭夭,将要飞出低矮的篱笆。
他眼疾手快地握住公鸡的细腿,将鸡倒挂起来。
凄厉的惨叫从喙中爆出,抬头时楚书澜正和苏宁安相拥而笑,头上落着一根鸡毛。
“……”
梁昭没眼看,提着扑腾的公鸡走进屋内。
“阿公,这公鸡能吃吗?”
佝偻的老人侧着身子下了榻,接过公鸡去了屋外。
梁昭跟着他走出去,苏宁安正踮着脚给楚书澜摘鸡毛,身长玉立的男子微微低头,眼中含着柔情。
梁昭跃身坐在院中被人砍断的树桩上,抠了会儿松脆的树皮。
黑酥的粗渣从手指上扑簌落下,梁昭坐了会儿,觉得扎得慌。
他从树桩上跳下来,端详着崎岖不平的切口。
老头冷不丁地出声,角落里传来他沙哑平淡的嗓音。
“看什么?”
梁昭忙侧头,
“我看这切口不像是斧子凿开的。”
那人抬起眼皮,话里有话,
“被两个小王八羔子砍的。”
“你久居于此,哪家孩子这么坏,专来捣乱?”
老头咕哝了一句,喊他,
“把锅端过来。”
梁昭听命,拎着一只带有油垢的锅走过来。
“有水吗?这锅洗洗吧。”
老头骂了一句,还是洗锅去了。
鸡汤咕嘟冒泡的时候,香气从锅里飘出来,满院都是鸡汤的鲜香。
梁昭给楚书澜和苏宁安盛了两碗,老隐自己捞了一根鸡腿。
梁昭拿着锅碗直接去了院外,这次跟来的是金澧卫二队队正徐图祥。
他蹲在梁昭身旁,碗不够分了,他拿着勺吸溜吸溜地喝汤。
“头儿,你怎么像我爹似的。”
梁昭叹了口气,胡乱摸了把徐图祥的头,
“好儿子。”
另一边端着碗小声喝汤的金澧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图祥瞪他一眼,他才敛了笑。
只不过埋头喝起汤来抽抽嗒嗒的,肩膀耸个不停。
那只趾高气扬的公鸡在老隐的院子里横行了数月,终究没能逃过今日锅炉这劫。
梁昭左手使用不便,只拽了块鸡肉嚼着。
金澧卫狼吞虎咽,不消一刻就将锅分食干净。
梁昭将左手的油水擦到右手的白纱上,才发觉伤口不知何时裂开了,鲜红的血铺陈在手心,那道长痕后知后觉地疼起来。
楚书澜讨了美人欢心,终于肯挪窝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梁昭留在院子里。
老头坐在门口的矮凳上,瞧着院前凄凉的山景。
“还不走?”
梁昭蹲在他身边,从怀里掏出块银子塞进老头手里。
“昨夜收留陛下,你是个好心人。这是陛下特意叮嘱的,我们吃了你一只鸡,就当是买的。”
老头把手里的东西举到眼前,眯了眯眼。
“这是银子?我用不着。你走吧。”
接着,他随手扔给梁昭,作势进屋。
梁昭手忙脚乱地接了银子,喊道,
“你这老糊涂,这可是陛下给的银子!”
“用不着他给!我年轻时有的是!”
“……”
梁昭抽着嘴角,看着院子里破败的冬景,心道这老头真古怪,给银子都不要。
半颓的房门砰地关上,梁昭把银子放在石桌上,毫不留恋地走了。
“银子放这儿了,不要你就扔了。”
*
太医给楚书澜诊了脉,年近半百的老太医摸着胡子,觉得探到了什么怪状,再探时,脉象平稳,毫无迹象。
心里权衡再三,老太医还是顶着全家的脑袋,直言道,
“陛下这脉有些怪……”
梁昭挤到两人中间,
“什么怪?”
老太医愣愣地瞧着梁昭倏然放大的俊脸,三魂丢了七魄,心跳都停了。
梁昭又问一遍,丝毫没有他不明说就提刀杀人的迹象。
老太医这才捋着胡子,慢声道,
“陛下这脉……”
没成想,这话起了个头就被楚书澜砍掉了。
“朕好着呢。梁卿,苏小姐去太后宫里了?”
动了春心,荡漾得连小命都不要了。
梁昭直起身来,答道,
“有宫侍带去换衣裳了。李太医,陛下脉象怎么样?”
“应成海!你派几个宫人去瞧瞧,看苏小姐怎么样了?"
应成海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来,杂乱的脚步声响了一会儿,消失在长廊尽头。
梁昭心说民间那些写话本的书生若是得了机缘写下你俩的故事,那可得红遍天了。
楚书澜解了心头牵挂,挥散了太医和宫人,给梁昭搬来一个矮凳。
“朕身体无碍,你们都退下吧。"
梁昭还想开口,转念一想只是在宫外住了一夜,应当没有大碍。
说多了反而唠叨。
楚书澜把宫人全都挥散了,才在梁昭面前露出原形。
他累极了,揉着眉心仰倒。
梁昭在腹中打了个底稿,随即说道,
“陛下,昨夜虞将军抓了兰濯。南疆圣子不远千里私自进了玄都,这可太蹊跷。我带金澧卫去找您二人,还未来得及审问。”
楚书澜:“这么说,兰濯能来玄都,就是为了温大人?”
梁昭:“听闻摩罗在南疆时就与圣子不和,况且,从温大人死状来看,这银针技法是南疆秘术,除了大巫师,也就他们二人了。”
楚书澜低头不语,梁昭等了一会儿,开始告状,
“陛下,昨日尤凌珏强闯诏狱,私自用刑,臣觉得此人刚擢升侍中就如此胆大妄为,飘飘然不将旁人放进眼里,日后更怕惹出祸事。”
楚书澜从思绪中抽身出来,头脑混沌,一时糊涂了,
“啊?尤侍中闯诏狱?”
梁昭沉重地点点头,楚书澜却笑了,
“他早就不满我将诏狱设在破道院,明里暗里说过几次。既然强闯诏狱,怎么说都不合情理。先禁他两天职,给个教训。以后再犯,朕不饶他。”
梁昭拱了拱手,心道这是将尤凌珏护下来了。
他移眼瞧了瞧梁昭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
“……”
合着在山上你的眼全长你那位苏小姐身上了。
梁昭觑着楚书澜的神色,询问道,
“陛下,这案子臣应该查到哪儿?”
楚书澜收回放在梁昭手上的目光,淡声说,
“尽管查。”
应成海跑回来,禀告道,
“陛下,太后没让进殿。奴才不敢多说,只能回来了。”
“要你干什么吃的?”
楚书澜眉眼染了丝怒气,起身要走。
宫人适时过来禀告,
“陛下,小将军求见,说有急事。”
楚书澜长出一口气,在原地走了几步。
“阿昭,你帮朕去瞧瞧吧。”
梁昭临危受命,出了寝殿向外走。
临走时,楚书澜叫住他,
“阿昭,兰濯毕竟是南疆人,朕今日就传信大巫师让他来一趟。用刑不要太过。”
梁昭应了一声,宫人引着虞君骁迎面过来,两人擦肩而过,虞君骁垂首看了看他的手。
梁昭轻车熟路地闯来了太后寝宫,高声喊道,
“臣梁昭来探望太后娘娘!”
太后身边的灵姑嗔怪道,
“外臣强闯太后寝宫,你的脑袋不想要啦?”
“灵姑姑,咱们是老相识了。太后要我的头,你还能不拦着吗?”
灵姑叹了口气,
“愁死我了。”
梁昭怕被太后赶出来,趁机打听,
“哪里愁?”
“太后娘娘想吃些民间糕点,我正想出宫去买,碰上苏小姐这档子事,给耽搁了。明日再去,糕点铺子怕到了年关,不卖了。”
说话间,梁昭走到殿门处。
里面的欢声笑语被寒风刮了个圈儿传出来,梁昭叫住灵姑,
“姑姑,苏小姐在里面?”
“对呀,你不是来找苏小姐的?”
梁昭摸着鼻尖,心下稍松,
“正是。”
灵姑噗嗤笑了,
“苏小姐好着呢,太后高兴都来不及。”
太后年纪大了,眼皮垂坠,显得慈眉善目。
苏宁安坐在她身边,正亲热地说着什么。
梁昭站在堂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是奔着救人来的,人还在太后手里甜笑。
“皇上心急,派出你这尊大佛救人来了?哀家不会吃人,来人,给指挥使赐座。”
梁昭坐立难安,半靠在木椅上。
“要不臣告退了,臣还有案子要查。”
梁昭要起身,被灵姑和一众宫人嬉笑着按住。
太后宫里的宫人一向胆大,七手八脚地将梁昭桎梏在椅子上。
他并未动弹,只在嘴上哀嚎,显出几分少年的欢脱。
“太后娘娘,臣清白不保了!”
太后扶额,挥了挥手,
“算了,放开他。堂堂指挥使,还要靠耍赖脱身,和阿衍幼时一个模样。”
梁昭冲她露出个肆意的笑,
“臣同陛下一起长大,太后宽仁,对臣如同亲子,臣自然学得陛下一二聪慧……”
“好了,梁指挥使有事就走吧,苏小姐正和哀家说糕点呢。”
“臣告退,娘娘保重身体。”
梁昭冷着脸出了宫门,远远地看见玄武大街上斜着一抹人影。
黑影的头发随晚风飘动,触到梁昭的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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