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噼啪抽打梨树的枝条,侯府深处阵阵喧哗。
梁昭躺在床榻上,紧咬着牙咯吱乱响。手指痉挛,抓着床褥不肯松手。
雪水寒凉,他蜷成一团,额头冒出大片汗珠。湿透的衣袍淌着水,渗入绵厚的锦被。
脸上的汗沿着唇缝滑进嘴里,身下又暖又软,梁昭浑噩间闻到了幼时逃难取暖的柴火气味。
昏沉迷乱间,呜咽声从牙缝里溢出来。
“哥……”
虞君骁掰开梁昭的手指,按住他颤抖的手臂,轻唤他的名字。
老仆拿来伤药,颤颤巍巍地递过来。
虞君骁接了伤药,见梁昭的手松开一些,狠下心拿匕首在烛火上来回撇了几下。
割开手心,黑紫的血争先溢出伤口,沿着细长的手指向下淌着。
错杂的黑血纵横交织成网,盘踞在手心。
地上堆起一滩血迹,溅出朵朵血花。
血流了半刻,直到血花变得鲜红,老仆端来温水擦去梁昭手上残留的血渍,一并把地上收拾干净。
虞君骁把药粉倒在梁昭的手心里,细细涂抹着。
梁昭白着唇,在梦里紧皱眉头。
虞君骁盯着手上干涸的血迹出神,老仆摇着身子,拿来干净的被子和衣裳。
他回过神来,叫老仆回房了。
大雨倾盖而下,变成遮天的雨幕。
梦里雨滴垂坠成线,转瞬成为乌黑阴冷的毒箭。
梁昭睡得不踏实,天还蒙蒙亮时被诡谲多变的梦惊醒。
他脸色有些发白,衬得枕边散开的头发格外黑。
睁开眼睛,入目是陈旧的床架。
枕头的淡香渗入鼻腔,他偏过头,虞君骁趴在他身旁睡着了,宽阔的肩背窝成一团,怪可怜的。
手臂发麻,梁昭揉捏着手指,漫不经心地瞧着。
里衣被人换了,浆洗地发白,很舒服。
梁昭捏着手腕上堆叠上来的一截里衣,看着自己右手上层层包扎的布。
虞君骁还睡着,从臂弯里露出的半张脸尽是倦态。
高挺的鼻梁半掩在堆叠的衣物中,眉毛揪成一团。
往日只顾着斗智,还没察觉鼎鼎有名的小将军穿着如此朴素。
虞君骁的眉眼太过昳丽,衬得旧衣都有了些光华。
梁昭手臂动弹不得,就蔫坏地喊醒他,
“小将军!”
虞君骁睁开一只眼睛,显得困倦,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梁昭冷不防没能躲开,脸上传来一抹温热。
两相对望,虞君骁彻底醒了神,收回手问,
“还疼吗?”
“……”
梁昭也不知该不该回,
“为了给小将军抓人,我可废了半条命。”
“指挥使的恩情我一定牢记。”
虞君骁从善如流地接上话茬,
“昨夜你说我杀了住持,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我昨日刚有了猜测,同左相说了感业寺的事,住持就死了。”
梁昭以为虞君骁在混淆视听,不为所动地问道,
“虞监事同左相说了什么?”
“我只说了一嘴,还没说完指挥使就来了。”
“我在感业寺遇到小将军,你作何解释?”
“感业寺住持与温行褚有交集,我本想去找住持问上一问。这么看来,左相定然知道些什么,住持或许就是他派人杀的。”
虞君骁嘴角轻勾,他本以为左相知道温无,想着从温无下手。
误打误撞不知让左相联想到什么,竟然自爆了身份。
梁昭狐疑地扫过虞君骁的嘴角,问道,
“果真?”
“这次也是撞了大运,兰濯已经关进守正院,待审问出什么,我就告知。”
梁昭脑袋发晕,他撑着左臂艰难地坐起来。
虞君骁作势要扶,被他躲开。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虞君骁见状给他倒了杯水。
梁昭喝了几口水,说道,
“虞将军。”
虞君骁应了一声,梁昭接着说,
“不如将人关进诏狱里,省得守正院的人看管不严,心血就全白费了。”
虞君骁笑了两声,
“怎么会,指挥使管好自己的人就好。”
梁昭站起来,身体轻晃,他回头探究地看了一眼坐在椅子的虞君骁。
虞君骁含笑听他说了句,
“守正院的那些人昨夜没随你出来找人,是太信任小将军了吧。”
那笑就僵在脸上,虞君骁心口疼。
那群人办事不力早就出了名,这下还要把人送进破道院,功劳全都成金澧卫的了。
梁昭见虞君骁脸上风云变幻几许,压下翘起的嘴角,就要出屋。
“待会儿我就让人来接。”
虞君骁一脸牙疼的表情,见梁昭站在门外不走,以为是还要挑衅,就说,
“指挥使还要做什么?”
梁昭看了他一会儿,移开眼睛,
“我衣裳在哪儿?”
“先穿我的吧,衣裳沾了血不干净。”
虞君骁将备好的衣袍披在梁昭身上,还不忘叮嘱,
“这几日不要用伤手。”
梁昭心思在别处,草草敷衍,
“多谢了。”
出了侯府,梁昭避开路上的水坑,去破道院吩咐人将兰濯押回来。
刘同是个能办事的,此前被牢头压着看不出,现在由他带着狱兵,别提做事有多利索了。
梁昭看着因祸得福的盛景,欣然回了相府。
应成海带着一堆侍从鬼鬼祟祟地躲在相府门外,见到梁昭,他五官都飞了起来,颠着步子跑过来。
“大人!陛下不见了!”
梁昭稳稳接住要摔倒的应成海,被后头的话惊住。
应成海按着梁昭的手,头一次觉得梁昭亲切。
他看起来快哭了,
“昨日陛下要出宫,特意让我瞒着。今早还没回宫呢!陛下不会是被人劫财了吧。”
梁昭没耐心听他啰啰嗦嗦说一通,吼道,
“还不快去找,在这里等死吗!”
“小点声,”应成海被吼地哆嗦一下,忙扑过来。
“陛下失踪是大事,我怕梁相知道怪罪下来,特意在相府等着您!”
梁昭立即转身去破道院,应成海小跑着跟上。
“陛下昨日什么也没说,咱们去哪儿找他呀?”
“你回宫去……”
应成海急了,不管不顾拉住梁昭的手臂,
“指挥使,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梁昭听得心烦,甩开他说道,
“回宫去,若是有人问就说陛下染了风寒不见人。”
应成海没头苍蝇似的连连应声,带着人赶回宫去了。
梁昭走进大堂,叫出左弛和一众金澧卫。
“头儿?”
“陛下不见了,所有人都出来找。”
左弛冷静地拿上刀,
“朝臣约莫不敢乱动,能劫持陛下的就是高官了。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冒险?”
梁昭一时心急,吸进一口寒风,他呛咳一声说道,
“这几日百官有什么异动?能不能找出来?”
左弛摇着头,
“太平得很,我本以为能顺利休沐了。”
梁昭思忖一会儿,
“全城搜找,左相府多派些人手,别让瞧见。也未必是被人关起来了,少有人这么大胆。”
“好。”
一行人走出府司,四散开来。
梁昭在城中游荡了半日,还没找到人,有些心焦。
左弛跑过来叫住他,
“苏侍郎府里有仆役出来找人,我问了一句,说是苏小姐也不见了。”
一道飞光闪过,梁昭猛地停住步子,眼前浮现出前几日进宫时楚书澜和他闲聊时所说的话。
“游山玩水……”
“头儿?”
左弛不明所以,提醒他。
“把人叫回来,去城外。”
大雪封山,崎岖小道本就不好走,梁昭踩着脚下的雪泥,扶着树把靴底的泥块蹭在树上。
脚下湿滑,梁昭用左手拽着树枝,慢慢爬上去。
右臂染了些湿漉漉的雾气,开始抽疼起来。
梁昭耐着性子四处张望着,金澧卫四散开在山中摸寻。
山林中有一处小院,梁昭张望着,脚下一朝不慎,滑了一跤。
左弛跟在他身后,忙撑着他的脊背。
“没事吧?”
梁昭摇摇头,等头晕好些了,开始往小院走。
走到小院前,他吸了吸冻红的鼻子。
院内站着一位邋里邋遢的驼背老人,浑浊的眼珠有些凶狠地望着众人。
嗓音倒是温和一些。
“进来吧,皇帝在里面。”
随行的金澧卫拔出刀,目光齐齐探向梁昭,无声询问。
梁昭眉心微皱,心道楚书澜怎么连自己身份都说出去了。
他示意金澧卫将刀放下,向老人拱手笑道,
“这位阿公,怎么称呼?”
老人开始转身向屋内走,他哑着嗓子,回头督了梁昭一眼,
“随你。”
梁昭心里直泛嘀咕,这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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