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赌。
可赌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没了赌注。最后能拿出来的,只有自己的命。这赌局多可笑,却又是他唯一能留住她的办法。
周襟白眼底的绝望刺痛了温拾觅,她双脚像被钉在原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周襟白看着她停下的脚步,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扣着扳机的手指松了些,却没放下枪。
他赢了,可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剩一片荒芜的疼。
原来留住她,竟要靠这样极端的方式。
——
温拾觅坐上了回基地的车,在即将发动车子之际,温拾觅出手狠辣地对司机一刀抹脖,随后将尸体拖拽出丢垃圾般扔在一旁,坐上主驾位。
刺眼的灯光朝周襟白迎面冲来,他看着车里的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时光荏苒,而那些尘封的苦痛依旧清晰。
温拾觅发了疯,失了理智,猛踩油门,指针顷刻间来了个大幅度的攀升。
“啊——”女人崩溃地大哭着,那猩红而骇人的眼眸充血,眼看着要撞上那人,温拾觅猛地扭转方向盘。
嘭的一声巨响,车身撞上了墙角。
电光石火之际。
热浪滚滚,烈焰熊熊,温拾觅盛满仇恨,却无比落寞的眼神透过碎了的玻璃镜看向周襟白。
温拾觅高挺的鼻梁已然划破,渗出刺目的禁忌之红。她坐在车里,怅然若失,那带笑的眼眸再没了颜色。
温拾觅终究是没狠下心,她对他始终还是有情。
周襟白缓缓朝她走来,刺目的鲜红打湿了他的衣衫,在他的瞳仁映射着女人此刻的绝望和崩溃。
周襟白每一步,都走得缓慢,火光渲染的修长暗影在地上颤动,每一下都在述说他的悔恨怯懦和无可奈何。
周襟白终是没有勇气靠近,朝车里那人动了动薄唇。
“对不起……”他含泪一笑,“我爱你。”
“我不会放你走的。”他没有发出声音,可温拾觅就是清楚地听见了。
那抹落魄的身影从车上下来,温拾觅靠坐在车身上,身形修长而落寞。她该哭的吧,可是她的眼眶干涩的挤不出一滴泪,所有的情绪都将被她生生咽下,灌入心底。
温拾觅本拥有任谁都会羡慕的人生,有个自幼相伴,始终对她呵护备至,宠爱有加的丈夫。即便自己不能生育,丈夫依旧不离不弃,他们还收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而如今她彻底变成了一个没有家、一无所有的怪物。
——时隔多年,那随着时光逝去一幕幕却依旧清晰地如同刚上映的电影。
温拾觅来劫狱时就知道周襟白一定会来,但没想到,来得如此快。
视线交汇,看到他那一刻,温拾觅四处飘荡的心终于在那刻落地。那心跳的感应是如此清晰,尘封的心再次被激醒。
心脏鲜活而又疯狂地跳动,每跳一次就痛苦一次,就清醒一次。
周襟白一直在离她不过十步的距离,不靠近也不离开。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隔着银河的距离,沟壑之深让人望而却步。
周襟白的眉眼依旧温柔却饱含哀伤,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她,怎么都看不够。
车里的人嗤了声,像是暗讽他的自作多情,却没察觉自己亦赤红了双眼。
周襟白道:“既然选择回来,我就不会放你离开,你玩死我都行,别当我不存在。好吗?”
温拾觅也终于开口对他说出多年以来的第一句话:“能不能放了埃瑞尔。”
回应他的自始至终只有风声。
温拾觅垂下眼,她的泪水直接划破了周襟白的心口,砸在地上,缀成夺命的珠花。
风过,心止。
冷,刺骨的冷从脊背骨蔓延心头,周襟白想蜷缩起来,把自己隐埋在躯壳之下。而一回头,满地皆是被心上之人剥皮去骨的残伤,连避风港都被苦等苦盼着的爱人亲手毁了……
温拾觅被人押送回了基地,周襟白望着她,木然地挪开步子,一步一步地朝深不见底的深渊走去。送他入狱的,是他最爱的人,是他曾幻想相伴一生的人。
这些年的时光恍若一眨眼,又好似大半生。
周襟白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每一天,都把浑浑噩噩的自己攥在手心。他不确定自己能守着一个不知死活,也不知归期的人多久。只是确信,只要温拾觅还活着自己就不会死去。
周襟白像是个被抛弃的木偶,能操控他的绳索自始至终只在温拾觅手里。
那年是温拾觅先推开周襟白的,温拾觅苦撑了多少年,周襟白就苦等了多少年。谁欠了谁?谁又负了谁呢?
没有人说得清。
“这次……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放你走。”他喃喃自语。
——
周襟白姿态慵懒地靠在墙上,优雅中带着痞气地吸着烟,指尖烟雾缭绕,把他精致的侧颜烘托得更为迷醉魅惑。他斜眸看了眼陈鹤垚,淡漠阴冷的眸子在空气中相撞,擦出无形的火光。
埃瑞尔意味深长道:“审判长大驾光临,是想做点什么呢?”
周襟白沉默很久,才开口道:“我想要知道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
埃瑞尔笑容僵住,随后道:“真是好笑,她的经历你不去问她,跑来问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她。”
“别装了,你真的不擅长演戏。”
埃瑞尔笑得冷漠:“还是那句,自己去问她。”
周襟白道:“我不想让她回忆那些痛苦,我就问你。”
埃瑞尔愣了下,吊儿郎当地笑:“长官大人就一点不心疼我呀,就不怕我痛苦?”
“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周襟白道:“我信你应该和我一样,都想让温拾觅快一点过上正常的生活。我想了解她经历的一切苦难,我想终结这一切。”
埃瑞尔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随后恢复正经:“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周襟白面色严肃,“我要知道她的一切,那些不为人知的一切。”
埃瑞尔沉默着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开始漫长的回忆——
“我和阿觅不一样,我自出生起就跟着博士了,我曾把他当作父亲。但后来我发现,原来他有孩子,原来他不会对自己孩子动刀,所以我在他眼里只是一只实验鼠。”
“斯派克亚森是后面突然出现的,他和博士似乎一直在密谋着做一项实验,斯派克亚森出资建立了很多个秘密实验基地,我也跟着转移到了其中一个地下实验室。”
我的世界很小,起初我在一间只能容纳三个人的像监狱一样的小房间里生活了十年,后来我拥有了一张白色折叠床,代价却是把自己献给实验室,把所有器官献给博士。
每次房门口女护士喊0017,我就会很自觉地跟着他们走,因为我不想挨打,反抗的人都会死的。我一直很乖,他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会乖乖躺上那张手术床,任由他们在我身上做一切实验。
即便不打麻药,我也会强忍着不吭声,也不乱动。因为我很乖,所以会额外获得奖励。
我就是这么以实验鼠的身份度过了前二十年的岁月。
后来突然有一个女人闯入了我的世界,她叫温拾觅。她被抓来实验室的那一天,是我想要自由的第一天,也是我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去活下去的第一天。
温拾觅被抓来的时候像一头一碰就炸的母狮,见人就咬,还险些放火烧了实验室,实验室派出数十个壮汉才压制住她。
我劝她听话一点不要自讨苦吃,她却骂我孬种。
我从未见过有这样一个打不倒,只要有口气都要爬起来继续战斗的女人,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却依旧不屈服。直到斯派克亚森大发雷霆,博士出面惩罚了她。
温拾觅被硬生生剜去了右眼,成了实验室的独眼妹,这个女人才终于歇下来了。
因为瞎了一只眼,温拾觅一直被实验室里的其他实验品嘲笑欺凌。但她却像被抽走了魂一般不反抗不出声,不管谁对她做什么都默默忍受,无麻药开膛也不出声。
我不想让她变成第二个我,所以我给了她一个承诺,我会带着她逃出去。她不信我,也不理我,每到夜里她都会哭着喊周襟白的名字醒来,周襟白这三个字我听她念了无数遍。
我猜到周襟白是她最爱的人,所以我跟她说:你不信我,那总要信周襟白。他此刻一定疯狂地找你,他总有一天会捣毁这里,救你出去的。
于是我看到温拾觅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我们相依为命,一起密谋着出逃。为了让她开心一点,我用自己的眼睛为代价跟博士做了交换,在阿觅生日那天给她安装上了一只高科技义眼。
阿觅不是独眼妹了,她终于笑了,她很开心,我也开心。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没有痛苦的眼神,即便瞎了一只眼睛,她笑起来依旧很好看。
我的代号是0017,所以阿觅给我定下了每个月的17号都是我的生日。别人一年只能过一个生日,可是我每个月都能过一次生日。阿觅会给我过生日,给我送礼物,给我许同一个愿望:盼我终获自由和新生。
实验室明明不大,我和她却逃了四年,期间逃了七八次都没逃出来。后来我才知道,博士在阿觅的眼球里装了定位和控制器,所以不论我们逃到哪里都没有用。
阿觅越来越心灰意冷,甚至疯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她被博士关进了精神病院的暗阁里,至今那面墙上依旧布满了她的血,上面写满了她的怨恨。
我害怕她会死在暗阁里,所以每次我都会主动要求接受实验,只为了给阿觅换一碗鸡腿饭。不论实验多么凶险,不论实验后自己要受多少折磨,我全都欣然接受。
后来博士告诉我,他进行了数年的实验要成功了。和阿觅同一个实验组的人里,只有阿觅这个实验品还活着。阿觅就是关键所在,所以博士不允许阿觅死去。
于是我被特赦可以每天陪着她、照顾她,阿觅越来越信任我,也越来越依赖我。只有我在的时候才会清醒,才会乖乖地待着不闹腾。
但每次实验结果不如意,博士都会把阿觅独自关进阁楼,不停折磨她,逼她发疯。阿觅越疯,博士的实验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我怕阿觅会被他们逼死,所以我又带着阿觅逃了,因为怕再被博士追踪到,所以这次我亲手摘掉了阿觅的那只义眼……
——
埃瑞尔背着温拾觅,顺着温度极高的焚化炉的蒸汽管道往外爬,这是唯一通向外界的出口。
埃瑞尔爬得慢极了,手掌和足底被高温严重灼伤,迅速起泡。而他却不敢发出声音,他怕温拾觅发现。埃瑞尔用牙齿死死咬住绷带,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烫伤之地反反复复地再次按在滚烫的管壁,埃瑞尔疼得直吸气,却仍用身体稳稳地将温拾觅背在身上,不让她的皮肤有一点被烫伤的可能。
警报器提前炸响,他们逃跑的消息比想象中还更早被发现了。
大批量的雇佣兵开始四处搜寻他们的踪迹。
蒸汽管的出口就在三米外,潮湿的夜风已经带着自由的味道。温拾觅的脚踝还拴着半截锁链,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兴奋,她幻想着第二天睁眼就能看到周襟白坐在自己的床边,幻想着又能幸福地回到从前。
温拾觅的指尖刚触到外墙的雨水,身后就传来埃瑞尔的闷哼。她转身的瞬间,埃瑞尔再也支撑不住摔在地上。
温拾觅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将他搂进怀里。她这才终于发现,埃瑞尔的手掌膝盖等等许多处都已经被严重烫伤,甚至熟化了。
埃瑞尔的腿不自然地扭曲,浑身是汗,湿黏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埃瑞尔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无力地用口型对她重复那句说了千百遍的谎言:“我不疼,小伤,别担心……”
突然,不远处亮起火光,雇佣兵找上来了!
“快跑!”埃瑞尔强行把温拾觅推进垂直管井,“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你就自由了。”
“不行!”温拾觅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我走了你呢?”
埃瑞尔笑着安抚她:“乖女孩,等你出去安顿好,再找人来救我出去。”
“我不要。”温拾觅眼眶都红了。
“听话!”埃瑞尔道:“再不跑真的来不及了!”
埃瑞尔用力将人推开,随后转身离开。
温拾觅哭着往前跑,没走多久。
砰的一声枪响让她猛地止住脚步,温拾觅在一瞬间似乎都要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
温拾觅如丢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温拾觅看到这一生都无法释怀的画面。
埃瑞尔像牲畜一样被绑在地上,为首的两个雇佣兵发现了她,笑着朝她挥舞着大桶的燃油。迎着温拾觅惊恐的目光,把一半倒在埃瑞尔的下|身上。
埃瑞尔看到她又去而复返,暴怒地冲她吼道:“你滚回来干什么?!跑啊!”
雇佣兵谨慎地往后退,温拾觅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后,拼命朝着埃瑞尔狂奔:“不要!!”
燃起的火焰刺痛了双眼,嘭的一下,火苗跳到了埃瑞尔身上,大火迅速吞噬了他。
男人的嘶吼喊叫混着火焰的爆裂声,温拾觅撕心裂肺地哭喊,只恨自己跑得不够快。
雇佣兵站立在斯派克亚森的两侧,斯派克亚森看向博士,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猜,那个女人会不会为了埃瑞尔,扑进火里?”
下一刻,温拾觅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斯派克亚森笑了:“我猜对了,真是一对痴情人啊……”
火焰喷射,橙红火舌刮擦着埃瑞尔的皮肉,一点点吞噬着他的下肢,血肉在燃烧。
在噼啪声中,埃瑞尔的嘶吼变得破碎:“别管我!跑!!!”
埃瑞尔像是一个垂死挣扎的残败布偶,绝望地等死,却发现那个人正逆着光朝自己狂奔。温拾觅涕泪横流,边跑边哭。
慌乱焦急却又无比坚定地逆着热浪,扑进火海。迅速地用身体或衣物压在他身上,试图把火焰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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