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敲夤夜。
江云霁在睡梦中被侍女唤醒。
昏光一豆，窗外树影婆娑。素萦将藏蓝色的帘帐挽起，伏在床边轻声细语，“公子，大少爷来了，还带了一位客人，夫人唤您去前头迎接。”
江云霁夜里睡得晚，歇下不到一个时辰又被叫起，脑袋还不太清醒，由着侍女为他系衣带，眼皮半闔着，气力不足地哑声问：“……江衡玉？他来做什么？”
江云霁的母亲是江家家主的外妾，被养在别庄上，庄子与江家老宅相隔甚远。江衡玉是江家大公子，且不说男女大防，便是寻常年节，也无需走动。
素萦一个婢女，自然无法回答他。
待用冷水扑了面，江云霁清醒一些。
前厅里灯盏尽数燃起，江云霁的母亲楚氏隔着屏风正与江衡玉寒暄。
修仙界人才辈出，江衡玉是这一辈的翘楚。他十七岁时，以一柄“横断山河”在赤阳山斩杀赤水龙王，凶名传遍十二洲。据闻赤水龙王的血染红了泰半江水，赤阳山也因此更名断龙山，坊间的说书先生尤其爱讲这一段。
可他的名声传得那样凶，却生了一张极为秀美清丽的斯文皮相。坐在灯下饮茶时，毛毛光模糊了他下颌的棱角，端方的像个出身书香门第的闺秀。
江云霁上前行礼，“大公子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他虽然冠了江姓，但是没有入江氏族谱，所以没有资格喊江衡玉大哥。
江衡玉起身还礼。
两段身量拜下去，两张相似面孔抬起来。若非个头上有些差异，倒竟如照镜子一般。
旁边有人轻轻“咦”了一声。
江云霁这才察觉江衡玉身后还有一个人。烛火昏暗，那人又穿了一身黑衣，事先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江衡玉道：“若非不得已，我也不敢深更半夜来扰夫人与十九弟的。”他往一旁让了让，将身后人完全让出来，对江云霁道：“我有一位小友，想暂且安置在十九弟这儿。个中因由，实不便细说。只消四日，我便会来接他。”
这实在是有些失礼，江衡玉与江云霁之间，虽有血缘之亲，但素日无往来，说一句点头之交都嫌亲近，如此冒冒然得把自己的朋友往这儿领，还不肯细说这人来历，任是谁都不敢答应。
江衡玉从袖中取出个小匣子来，道：“衡玉自知唐突，特备了洗髓丹一枚，送给夫人。”
说是送给楚氏，可楚氏年过四旬，早已过了洗筋伐髓的最佳年纪。不过是怕江云霁不收，才借此托辞。
江云霁歉意道：“大公子所托，原不该推拒。只是寒舍简陋，怕怠慢了大公子的友人。再者，我白日里去学馆读书，家中只有我母亲一位女眷，容留外男，恐怕有失妥当。”
江衡玉面露失望，还没来得及说话，屏风后传来楚氏的声音。“若是大公子的朋友不嫌弃，云霁的东院里还有几间厢房空着。妾身与云霁分住东西两院，平日里也难得碰面，不必担心冲撞了什么。云霁素来孝顺，凡事先为妾身考虑。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大公子不要见怪。”
峰回路转，江衡玉欣喜道：“叨扰了。”话落，又去看江云霁。
江云霁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没有修行资质，一直是楚氏的心病，如今“洗髓丹”送上门来，楚氏自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江衡玉拍了拍黑衣人的肩。
那人上前来，冲着江云霁一拱手，“柳梦台。”他声音有点哑，但不难听出清亮的底色，莫名的，让人想起金玉相击的铿锵。
江云霁这才看清他的脸。
他的长相十分惹眼，却并非广义上的俊美。丹凤眼，鼻梁高挺如峭崖，鼻头处略微内收有一点薄肉——这使他的面相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邪肆，给人的第一观感很微妙。纯黑色的抹额压在眉峰上，只在额头正中露出一段，余下的两边被额发遮挡。因为过于瘦削，下颌骨的棱角在一个恰到好处的点利落的往上收，但脸颊还有些稚气的饱满，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软圆的颊肉，冲淡了他面相上的邪气，显出一种小动物般的天真纯然。
柳梦台比江云霁高出一个头还多，江云霁需得仰着头，抬起眼来看他。看他泛着薄粉的眼圈，和洇湿沾连的下眼睫，一时愣怔。
直到柳梦台瞪了他一眼，他才想起来还礼，“江云霁。”
江衡玉来去匆匆，嘱咐了服用洗髓丹的忌宜，又与楚氏寒暄几句，便携着剑切进了苦夜的风雨里。
楚氏吩咐素萦带柳梦台去厢房歇息，江云霁留在厅中与她说话。
“阿娘，这柳梦台来历不明，江衡玉不把他领去主宅，反而塞到我们这别庄上来，恐怕是这姓柳的惹了什么事要躲一躲。方才他从我身边走过时，我闻见他身上有股血腥味。你实不该留下他。”
屋中只燃了两盏灯，屏风上映着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影。楚氏的头发一半盘在颈侧，一半搭在肩头，只简单钗了一只银簪子，却衬得她面容愈发秀丽端方。她将那只小匣子打开，里面躺了一个小瓷瓶。
“渺渺，江家世代修行，苦于你没有根骨，这些年一直被放养在外，连族谱都未录你名姓。”她将小匣子推给江云霁，“你年幼时，我曾求家主为你洗筋伐髓，可家主说灵药难寻，上上品的洗髓丹更是有价无市，寻常炼药师炼一枚洗髓丹须得耗费数十甚至上百年的修为。如今大公子以灵丹相求，只这一枚洗髓丹，你便可脱去肉身，迈入仙门，我如何能不答应。”
洗髓丹确实珍贵，可正因如此，江衡玉以此相托，才让江云霁不安。
“阿娘，我无意求仙。学馆里的先生夸我文章有见地，他日金榜上必有我名姓。来日入仕，也可一世安稳富贵，何必非要……”
他话还没完，就被楚氏打断。楚氏不太高兴，低声喝斥他，“你这孩子！”又觉语气不好，缓声劝哄，“做凡人哪有做仙人来得自在逍遥，娘是为了你好。听话，将这洗髓丹服下。大公子走前还嘱咐了那位小柳公子，待你服用洗髓丹时他会为你护法。良机难求，莫要错过。这段时日你不要去学馆了，早日洗筋伐髓，趁着小柳公子借住在此，正好还能向他请教一些修行门路。”
总之是好话歹话说尽了，再三叮嘱江云霁一定要服下洗髓丹。
江云霁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母亲纵有千般筹谋万般打算，归根结底是为了他。他不能说出叫她伤心的话，揣着那小匣子忧心忡忡的回了房间。
素萦安顿好了柳梦台，候在房门外向他禀报。江云霁听了一会，无非是说些热水被褥之类的事情，他正要说自己知晓了，让素萦回母亲那儿去，却听素萦又道：“公子，那位柳公子身上似有新伤。伺候他沐浴的下人看见他用过的浴桶里水是红的。”
江云霁眉头轻轻拧了一下，道：“给他拿些药吧。”
总归人是已经留下来了，只希望江衡玉能尽快把他领走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