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镜打量着她的神色：“你这个反应，不会对仙魁她老人家有什么想法吧？”
林望舒身形颤了颤，连忙矢口否认，额前细密的冷汗直冒，需要勉强控制自己才能维持神色自若。
好在她的脸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变成现在的一片惨白也没有让阿镜觉察。
不过幸好阿镜开过玩笑会马上解释清楚，在阿镜的解释下，林望舒很快知晓了刚刚叫走碧珏那少女的身份，是天一门的供奉长夏。
长夏小碧珏几年的同门，略晚几年修行，按照辈分自然要称呼碧珏为师姐。
林望舒心绪稍定，摩挲着绳结，吞吞吐吐地问起了长夏与碧珏除了同门之外，长夏对碧珏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她不想让阿镜看出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试探的时候也捡着边缘旁敲侧击的问。
“她们还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长夏供奉总缠着仙魁她老人家罢了，长夏供奉就是这样，活了千八百岁还像个小孩子，照她这样一把年纪，我们更习惯于叫老顽童，只知道吃喝玩乐，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
原来如此。
林望舒心头释然，见阿镜面前的茶杯空了，起身为阿镜添了茶水。
碧珏听得通幽馆里一阵喧哗，从屋外走了进来，便看见阿镜笑吟吟地坐在一旁，侃侃而谈，声情并茂。
而林望舒坐在竹席上，一头墨色长发披散，衬得身形单薄纤细，不胜怯弱，宛若那月下优昙，看上去开得秾艳，其实是经不得分毫摧残。
那条绳结红得越发妖艳，随着她手腕轻颤，像是一滩未凝固的血。
碧珏知道阿镜的性子，只要阿镜话匣子一开，能插得进去话的只怕全天下也没几个。看着林望舒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她挑起帘子走了进去，中止了阿镜的高谈阔论。
阿镜连忙起身行礼，林望舒也准备跟着施礼，碧珏却抬手扶起了林望舒，没有受她的全礼。
“你坐你的，不用这般讲究。我刚刚去后山摘了一株玉兰，刚好和今天新得的舜华作配，小舒看如何？”
林望舒怔了怔，想要问碧珏不是和长夏一起下山了么。但一旁阿镜投来恍然的目光，林望舒微微红了脸，忙接过玉兰，别开目光。
“好些了么？”
碧珏在她身旁坐下，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捏着她纤细苍白的指节，不疾不徐地把玩。
林望舒指尖沁出了薄薄的冷汗，但她并没有将手从碧珏手中抽离。
这样让她的距离得以和碧珏挨得很近，她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慢地吐出。
除了泥土草木的气息，碧珏身上并没有沾染其它味道，真的只是去了后山，她心头一松，结巴着回答了碧珏的问题。
“好，好些了。”
像是随口一问，结果并不重要，碧珏只是捏了捏她紧绷的手，转头对阿镜交代起了公务。
她们之间的交流用的是古语，林望舒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只是觉得碧珏的语气平静近乎冷淡，连带着阿镜也一改刚刚玩世不恭的样子，变得恭谨又守礼。
果然不管是谁在碧珏面前都放不开，就算碧珏一副温润典雅的风度，但仅仅表现在她脸上带笑的时候。碧珏瞳色浅淡，不笑时疏离淡漠，让人难免有生人勿近之感。
林望舒将目光刻意避开多次，强迫自己锁定在玉兰花枝，可最后还是难免落在了碧珏身上。
女人的气度典雅雍容，若牡丹染雪，海棠披霜，谈吐间自然而然的上位者风范，让人在她面前唯余顺从，分毫不敢忤逆。
或许对大部分人来说，能得到碧珏的注视，这辈子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通过与阿镜的对比，碧珏在她面前的确很亲密了。
她不用对碧珏使用尊称，也不需要在碧珏面前正襟危坐，甚至给她一种就算她忤逆碧珏也不会怎么样的错觉。
林望舒默默地想，轻轻咬住下唇，按捺住想要与碧珏亲近的冲动。至少当着阿镜的面，不可以这般放浪。
碧珏对阿镜交代着几桩要紧事，瞥见林望舒目光飘忽，俨然人坐在这里魂却不知道飘到了哪去。阿镜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阿镜顺水推舟起身告辞。
“阿镜过于热爱交际，和她说话确实有几分费心神。”
在阿镜走后，碧珏起身将窗户打开，让新鲜空气透进来，她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锁定在林望舒身上。
她的照料果然没有白费，在她灵力的滋养下，林望舒苍白的脸上比来的时候多了些血色，像是濒临枯萎的桃花吸足了水绽放出了生机。
爱人如惜花，林望舒这样的人总是要悉心养护才好。
想到这，碧珏白玉般的眸色浮现出几许柔软，但只有一刹那，也便如一阵旷谷山风悄然散去了。
她从林望舒手中接过玉兰花，将花插入窗前的花瓶中，在这一年里她总能看林望舒靠插花打发时间，她只是看着也学了七八分神韵。
“我觉得还好。”林望舒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坦诚地回答，“和阿镜说话很有趣，只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
林望舒习惯于作为一个倾听者，往日是步璃说得多，她听得多，现在不过是将步璃换为阿镜，并没有多少区别。
她们很默契地没有提起那紫衣少女长夏的事情，碧珏像往常一样为她疗伤，只是中途叹了一句“小舒，你心乱了”。
乱么？
在碧珏身边，她何时不是心乱如麻？
林望舒深深嗅了几口碧珏身上的和缕香，反握住碧珏的手，见碧珏并没有什么动作，她得寸进尺般的，依偎在了碧珏的肩头。
与碧珏离得更近、再近一点……
＊
晚间时分，林望舒服过药，按照时辰应该就寝，可大抵是安神香用完了的缘故，她第一次失了眠。
她首先想到的是步璃。
算来她已经很久没和步璃通过信了，以至于白天时候听说步璃成了天音峰峰主的关门弟子，她还吃惊不小。
得到一峰之主的赏识总不会被人欺负了去，以后想来也是前途无量，况步璃的性格热情开朗，不愁与人相处。
她应该为步璃感到高兴。
但是她呢……
林望舒的思绪飘忽不定，眼前碧珏与阿镜的脸来回交织：一会儿是阿镜说碧珏说不定会收她为弟子，一会儿又是碧珏清冷的声线让她不要多想，只安心养病才是。
她与碧珏相处了这么久，碧珏确实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也没有提过让她修行。
当初碧珏在草屋里所说的话也是，让步璃去修真界为了修行，而她只是去修真界，仅此而已。
她突然觉得恐惧，仿佛身处于一片白雾之中，四下茫茫，不辨出路。
这种恐惧并非来源于死亡……比起死亡来说，她大概更恐惧的是分离。
凡身总是有生死轮回的，而碧珏这样的仙人却是万寿无疆，凡人落入轮回后前尘尽断。一想到百年后，不管是碧珏还是步璃都会和现在并无区别，而她却只剩了一抔黄土一片孤坟……
她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死死抓住了身旁的帷幔。
碧珏匆匆赶来，第一眼注意到了林望舒的异常，见林望舒脸上浮现起不正常的红，胸口起伏得剧烈，似连正常呼吸也极度艰难。
抓住帷幔的指节泛着青白，她看向林望舒的眼睛，林望舒的眼睛睁得很大，就像预判到她会来一样，并没有多少讶异，墨色瞳孔之中满是依恋。
“阿珏……我听说……人死后……有种……秘法……”少女声音断续细弱，却能听出里面的执拗决绝，“能将人……炼为法器……可以么？”
“有这种先例，理论上可行的。”碧珏攥住了林望舒的手，将她从床榻上扶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有可行性就好。
尽管她只进了修真界短短一年，提起之前的日子却亦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甚至想过这会不会是她濒死前的一场梦，等到梦醒了，她也该离去了。
“我在想……我……可以成为……法器之一……如果我死后……”
“我不想……与阿珏……分开……”
她不知道她说的这些让碧珏在心中给她下了怎样的评价，但至少不是负面的。因为碧珏抱住她的时候还是一样的温柔，与此同时碧珏柔软的唇瓣与她的贴在一起，混着幽香的气流渡入肺内，仿佛涓涓细流蔓延过干涸的土地，滋养着破碎的裂痕。
神智渐渐回拢，她浑身一僵，不知当进当退，她的手腕处在此时被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心底骤然响起一道声音：
“别乱动，这样会让你舒服些。”
声音平静得就像全然不知这样的举动有多暧昧缠绵。
而林望舒是清楚的，清楚她们之间尚不应如此亲密。可那花瓣一样柔软芬芳的唇瓣落在她唇间的时候，她便像是一只被引诱沉沦的蝴蝶，再也没有挣扎反抗的气力。
她闭上眼睛，蝶翼一样的羽睫轻颤着，眼角挂着将坠未坠的咸涩液体。她安静地任由碧珏的渡吻，她觉察到自己的抗拒更多来自于她的理智，而她身体所持的态度截然相反。
效果立竿见影，刚刚呼吸艰涩的难受缓解不少，只是还有些绵绵的脱力，她舍不得与碧珏分开。
“以后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不必自己硬抗，我略通医术，总会让你好受些的。”
林望舒点头。
她的一呼一吸间残留着碧珏的气息，五脏六腑像是从里到外被洗过一般。林望舒轻轻按了按胸口，只觉心里时不时传来酥麻感，像是有什么在缓慢生长。
“还有，那种话你以后不必说。你会好起来的，小舒。”
林望舒脸一红，想到刚刚的言论，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来缓解尴尬。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为你准备晚膳。”
还没等林望舒回答，碧珏的身影便如一阵云雾般从通幽馆散去了。
斜阳将天边染成温柔的粉紫色，度厄宫满山花树绚烂，几尾锦鲤跃出水面，一身金鳞灿烂夺目，落花刚在水上打了几个旋，便被锦鲤争相追逐朝下游漂去。
一花一树，自然万物，细品时自有无边妙趣。林望舒捡起一瓣桃花，意外发现这里的桃花有她半个手掌大。
她真是白白在这里住了一年有余，居然连这么明显的细节都没能发现。
林望舒轻轻笑了笑，将落花放入了潺潺流水中，目送它被水流拥簇着推到视线的尽头。
今天的翼尾鱼情绪很低落，只是蔫头耷脑地游了一圈就回了巢，林望舒反倒起了和它玩闹的兴致，寻了根木棍要把它逗出来，刚挖开一半的洞，侍女便前来请她用膳。
这次的晚膳终于不是奇花异草，摆在石桌上是满满的人间菜肴，想来是碧珏摸不清她的口味，各色菜蔬皆做了一些。
想到仙魁为她特地学习做菜的样子，林望舒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先从何处下箸。
见林望舒迟迟不动筷子，碧珏将一块松蘑夹到林望舒碗里：“这是我亲手做的，你看看味道如何？”
松蘑吸饱了鸡汁的鲜香，火候恰到好处，入口柔滑微弹，味道无可挑剔。
可……
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林望舒扶着桌角吐得厉害，吐到最后只觉得嘴里发苦，连带着食道也有灼烧的不适感。
五脏六腑都在挤压收缩，与之同时席卷而来的是不可名状的无边恐惧。
血月残破，坠星零落，高台之下石阶狼藉，婆娑树影仿佛被修罗业火蔓延灼烧过，枯枝僵硬，阒然无声。
除了红黑二色，再无其它。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视角看见这样的场景，像是空中俯视，又像是再远处旁观，同样像是身在其中，说不出的诡谲怪异。
一只玉色蝴蝶不知从何处翩然掠过，在她的指尖停驻啄吻。
温凉的触感相贴，那红黑的漩涡刹那间破碎，雾色晕染得林望舒眼前一片昏蒙，险些栽倒在地上。
再清醒过来时，碧珏正紧紧攥着她的手，温润的玉色瞳眸注视着她，关切之余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小舒，你刚刚看见了什么，愿意和我说说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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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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