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每年都招收一定数量的重残学生,因此帝都体大的学生宿舍床位都配备了吊环,让残疾学生生活自理更方便。但凡事总会有意外,比如今天。
今天原本是平凡无常的一天,然而陆守阳睁开眼睛时舍友都不在了。就在他要拉着吊环准备起身时,两只吊环的绳索竟然“咣当”一下从天花板掉落。“啊咧?”陆守阳一下子整个人都蒙圈了。绳子突然断掉,他手里傻愣愣地拿着两个脱落的环圈,整个人头脑一片空白。这种事情四年本科期间只发生过一次,如今才研一的他竟然又遇上了。
没有吊环就起不了身,因为陆守阳是胸椎第五节以下瘫痪,从**平面以下就没有任何知觉。换而言之,他丧失了整个下背肌和全部腹肌的功能,身体四分之三都不能使用意味着他生活无法实现完全的自理。与胸椎党不同,长期竞速让他身板格外僵硬,没法像其他胸椎党那样通过弯曲卷腹的方式轻松起身,一旦残障辅具配备不到位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陆守阳的生活自理就会出现很大的问题,就像今天这样。
“起身啊,起身啊!”陆守阳倔强地咬着牙,通过一个又一个大脑意念发动电波输向下半身,试图指挥身体完成“坐立”的指令。只可惜,他是完全性瘫痪,身体自从胸部以下便完全不听使唤,所有运动的意念到了躯干便只是一个可笑的想法。陆守阳在大脑中不断的发出指令,不断的幻想,一遍又一遍地复盘健全人时期从床上坐起来的全部动作要领。可怜的帅哥!对于健全人来说,每天睡醒睁开眼坐起来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压根就不会去想到就这么简单的动作还要像电脑输入程式般机械式强化记忆,因为从躺着到坐立不过半秒钟的时间,有谁会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拼命去想“我要如何坐起来”这个课题呢?根本不会呀。
但是陆守阳不行。他每天醒来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努力回忆起15岁以前坐起来的记忆。可这是多么遥远的记忆啊!自初三暑假从树上掉下的那个夏天后,他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再没有走过一步路,轮椅和床榻成为他终生相伴的唯二伴侣,直到死亡。
太久远了,他已经回忆不起坐起来的指令该是什么样子的。不论他怎么努力回想,身体始终像是被浇筑了石化似的牢固的贴在床面上,一分一毫都没有挪动。他努力调动脑电波给躯干下达运动指令,却悲惨地发现自己连身体的存在都感知不到。你说以前?以前双腿一蹦就能坐起来的事,多简单啊,还用想吗?可双腿在哪里呢?不知道呀!他完全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就跟截肢没什么两样。不仅是腿,他四分之三的身体全没了!平躺着的他起不了身,狭长而媚的眼睛通过余光看到因为紧张焦虑而急促呼吸致使微微上下起伏的胸膛,那是他还活着的证明。
胸膛微微起伏着,它还会动。可这是我的身体吗?我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想到这里,陆守阳绝望地闭上眼睛。没有了视力的辅助,他真正感受到身体不存在的恐惧,高位截肢的恐怖实感在双眸合上的那一刻达到了巅峰。
翻不了身的陆守阳情绪开始崩溃,哭意渐渐增强。如果是在其他地方,翻不了身的陆守阳在没有吊环的情况下可以抓着床沿的栏杆借力带动瘫痪的躯干实现翻转,但由于配备了吊环后出于方便从轮椅转移上床的考虑,帝都体大所有学生宿舍的床全部卸掉了栏杆。没有了栏杆,陆守阳抓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扒拉着攀附借力的点,光是靠着胳膊左右甩动带不动他沉重的整个身躯。他还是试了一下,胳膊是狠狠使力了,但力道从上臂到下臂再到肩膀依次减弱,最后蔓延到胸膛处时直接消失殆尽,不会运动的躯干只能带动身体稍微扭起来一点,在力量传递干净之后“噗通”一下掉回原位,恢复平躺朝天的躺姿。没有了辅具,他没有起身的能力啊!
“喂你好舍管,我……”幸好手机就在枕边充着电。他一直不敢让手机离开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就是为了防止今天这种意外的发生。拿起电话酝酿着话语的陆守阳拨打了舍管大叔的电话,然而传到他耳膜的却是一连串令人心烦的彩铃。手机无人接听?太衰了吧。难道……今早好像是全体教职人员廉政警示大会,他们该不会都没功夫听手机吧?
换个人吧?陆守阳拨通了吕俊逸的电话。
帝都体大的学生一直传言残疾人体育学院田径队的陆守阳和吕俊逸是一对。
“他两不是夫夫是什么,你看哪天不是黏在一起的?
“可是这也太离谱了啊,他两不都是瘫子吗?”
“两个高位截瘫的怎么可能搞在一起,生活都不能自理,怎么照顾对方?
“不是我恶意揣测啊,他们……那种事情做不到吧?”
残疾人体育生在学校里是一道特殊的风景线,因为身份特殊、身体特别,这些终生依靠轮椅的同龄人出现在校园里是那么显眼。这种“显眼”是自然而然却又无法回避的显眼,于是便免不了健全人同学私底下日常凝视与八卦。
“什么呀,我和他是舍友,本来就熟悉不过。再说了,轮椅族生活不便,互帮互助不是很正常麽?”当田径队跨栏队长兼研三学长陈虎小心翼翼地把这个话题带起来的时候,陆守阳看着这个一米九三的傻大个哭笑不得。“我们是好哥们啦。”
“就是,他们嘴巴也太碎了。”粗线条的陈虎不以为意。
然而在困难面前,陆守阳的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吕俊逸,就比如现在。
“逸啊,你在哪呢?”
“买早餐啊,我上午第一节有课呢。”电话那头是一个嘟嘟囔囔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在嚼着什么东西。
“在饭堂?那不远啊!你没走远吧?来帮我翻身,我吊环坏了。”
“什么鬼啊,还有这事?”吕俊逸声音满是震惊。“怎么的,这时候就想到少爷我了?”
“下次帮你写作业,快来。”陆守阳瞥了一眼被放在枕边的吊环,心里焦虑感再度泛起,本该是撒娇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似乎对方才是被帮助的那个人。
五分钟后,伴随着门框推拉的声音,穿着套头衫的身影出现在陆守阳眼前,一个皮肤白皙且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快速抡着轮圈来到陆守阳床边,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再晚一点就该剁了你!”陆守阳气不打一处来。
“哟,求人帮忙嘴巴还怎么硬?”吕俊逸坏笑的表情太经典了。他本来就是帝都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要不是高位截瘫,要不是对体育运动怀有执念,恐怕这辈子也不可能与陆守阳这种山旮旯长大的穷鬼成为大学同学,更不会成为轮椅竞速田径队的队友。
“你个胸椎四的瘫子嚣张什么?受伤位置比我还高,哪天你那的吊环坏了,直接饿死在床上吧!”陆守阳故意用残疾刺激吕俊逸,一下子把他的话头堵死了。这算不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陆守阳也不知道,但它们宿舍四个人之间经常拿残疾开自己与对方的玩笑,“瘫子”“爬虫”等健全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失礼词语在他们口中就跟TMD三字经一样常见。
吕俊逸摇着轮椅来到陆守阳床沿,熟练地拉下轮椅手闸。他受伤位置比陆守阳还要高一节胸椎,丧失的功能还更多,“双手伸出搂抱陆守阳起身”这种动作是绝对做不到的,那只会让没有坐姿平衡能力的吕俊逸朝陆守阳身上栽倒,狠狠摔个狗啃泥。吕俊逸只能一只手勾着轮椅靠背,用上肢作为支撑,再用空余的手拉向对方。
陆守阳伸出一只手搭上吕俊逸的手。这两位运动员从大一开始参加轮椅马拉松练习至今也有好几年了。由于长期划动轮圈。他两的大手在健壮有力之外,比常年握鼠标、拿笔杆的同龄学生多了几分饱经风霜的粗犷与粗糙。生活不易,残疾人的生活更不易。有了外力的牵引,陆守阳顺利从床上坐了起来,后背终于离开了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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