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家欢喜几家愁。正当吕俊逸被众多小姐姐围住打卡拍照的时候,陈岩正在独自品尝着被抛弃的苦涩滋味。
红林公园僻静处,陈岩和柳如烟手牵着手,一语不发。
“算了吧。”柳如烟先甩开了陈岩的手。她下了很大的决心,犹豫太久不管对谁都是伤害,一刀两断才是最无奈的上上策。最近一个月,她每日每夜都备受内心的煎熬,她讨厌家人的专横,更恼火自己的脆弱。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再坚决一点呢?可能真的是爱得不够深吧。
陈岩一下子没坐稳,被柳如烟这一甩直接带着失去了平衡,轮椅朝着右边径直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脑门即将磕在地面的时候,陈岩腾出手撑在滑溜溜的石板上,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柳如烟的心一下子提到嗓门来。好危险!这是因她而起的无妄之灾了,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慢半拍地想要拉陈岩一把,可大脑告诉她别做。她害怕得全身战栗,明明是六月的天,柳如烟却感觉自己单衣站在雪地里,无依无靠无温暖。她真正害怕的是,如果她忍不住伸出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她真怕自己再度陷入对陈岩的爱中。
陈岩大口喘着气,害怕到极点的他经受不住这种有点戏谑的结局。他整个身子都是软的,除了手便再也无法控制其余身体半分。此刻的陈岩两只手苦苦摁着地板,无法腾出另一只手钳着轮椅的钢圈,岌岌可危的平衡让他随时都要摔倒。如果他身体剩余的功能再多一些,那顶多就是不良于行而已,不会像现在这样连扳动轮椅坐正回原位的简单技巧都做不到。陈岩胸椎第六节爆裂,从胸口以下彻底没有了感知能力,也丧失了运动的可能。刚才这一甩手,他的躯干就快速失去平衡,压着轮椅朝右侧歪倒去。哪怕是一点点挪着扳正都行啊,可就是这么简单的起身动作陈岩都做不到。他的腰部毫无力量,躯干一旦失去平衡,整个人的身体就会不受调节地往受力的一方倒下去,就跟推保龄球般,没有逆转的可能,只有笼罩他全世界的绝望。
“既然都要分开了,你也不愿意最后一次搀扶我一把么?”脑袋几乎要贴到地上的陈岩歪着头,俊俏的脸倔强地扬起来,不甘心地朝柳如烟看去。他不相信,谈了三年的女朋友竟然如此绝情,他不信。
热泪挤出柳如烟的眼眶。她没有这么无情啊!可是父母之命着实难为。半年前她开了口,向双亲如实交代了自己的恋情,立刻被爸妈禁足在家里一个星期不准出门。
“你们瞒着我交往了两年半?!”爸爸怒不可遏。“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从没跟我提过?你长大了,翅膀硬了!”
“你要嫁给那个瘫子,不如先拿菜刀杀了我吧!”妈妈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她就不明白,自己女儿要学历有学历,要颜值有颜值,要家世有家世,怎么偏偏看上一个离开了轮椅就寸步难行的瘫子呢?
“目光放远一点。你现在陷入爱情里,不理智,晓得伐?”柳如海循循善诱地劝着妹妹。“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真的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了,你想到以后的苦难吗?你做好面对一切苦难的准备了吗?这可不是儿戏啊。你若真的扛不住,最后还不是我们柳家来托底,让年迈的父母操心你的婚后生活,你忍心吗?”哥哥点燃雪茄,朝着窗外吐了一个烟圈。他相信人是有阶级划分的,哪怕是2024年6月的今天亦是如此,作为沪圈金融精英世家的继承人,他绝不可能让拥有傲人学历和外形的恋爱脑妹妹因为一个截瘫男人的蛊惑就丧失了对事物最起码的客观判断,这不是他们柳家一贯的理性作风。结婚也是一个投资,可能还是女性人生中特别重大的一项投资,是投资就不能只讲感情,还要看到利益。
柳如烟终究还是怕了。要说她对陈岩没有真感情,那绝对是假的,三年的时光可不是儿戏,多少个相拥而眠的夜里,她是相信他们两个人一定会在一起的,什么出行、什么自理,那些都不是问题。但是这种感清有多坚韧,她也无法言之凿凿地拍胸脯承诺。她能违抗父母吗?TOP2学历?那不还是父母用钱用辅导班用夏令营用推荐信砸出来的成果?姣好的面容?保养成本算不算钱?那不还是父母用钞能力担起了自己的日常开支才换来的等价交换品?
可能我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吧?懦弱且自私?柳如烟不敢细想,越想她就越感觉鼻酸,为自己的退却和胆小,也为无辜而可怜的陈岩。
陈岩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柳如烟,手臂越来越酸,他苦苦维持着这个艰难的撑地姿势,介于翻倒和不翻倒之间的轮椅摇摇欲坠,随时都要将瘫在上面动弹不得的主人甩下地来。
“哪怕是陌生人,都不会对一个截瘫人如此无情吧?”陈岩声音哽咽了,男性的哭腔明显大起来。“都不愿意拉我一把吗?”
柳如烟拼命抿着嘴不看对方不吱声。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已经远远违背了作为普通公民或者淑女该有的最起码的善良,但她不敢扶一把!她真的怕自己心软!不可以,不可以柳如烟,不要崩溃,没有回头路,不可以啊!
“除非你能站起来。”柳如烟啜啜自喃。
“什么?!”陈岩的眼泪从眼角落下,没有划过脸颊,凭空从眼眶里滴到了地上。晕开,慢慢消散。
“他们只有一个条件……只要你能站起来。你能站起来……我就嫁给你。”柳如烟抖了一下喉咙,涕泗交加的堵塞感如此明显,让她呼吸困难。她明白,这种窒息的感觉,并不完全来自于鼻腔内的堵塞,而是其它的什么。
陈岩再也撑不住失去平衡的轮椅。前面的万向轮一歪,他连人带椅轰然倒下,巨大的翻倒声震起,惊动一窝麻雀从树桠飞向天空。
“对不起……”这是柳如烟留给陈岩的最后三个字。她迈出小碎步,背着陈岩跑掉了,头也不回,浅棕色小坡跟凉鞋踩在石板路上,敲出“哒哒”的声音。
帅气的面庞,优秀的成绩,温暖的性格,陈岩的一切像电影般一幕幕在奔跑的柳如烟眼前上映。除了瘫痪外,这个男人在她眼中真的没有缺点了!可偏偏就是“高位截瘫”,阻断了两个人在一起的全部可能。
柳如烟一点点跑远,消失在陈岩的视野里。
陈岩的眼泪早就流干了,他已经无力哭泣,整个人已经凝固。
如果我可以站起来,是不是可以挽回一切?他呆呆地想。他拖着泥巴一样的身体,绞尽脑汁要站立起来。陈岩双手从被压的状态下抽离开,他双手甩动肩膀,用惯性让丧失腹部力量的身体实现偏移。甩,一次,两次!第二次他成功了,这个动作不知道被他重复了无数遍,没有肩膀的带动,他连起身都做不到。
终于翻过去了,可惜地上是水泥地面,他想用手肘抵住地面将绞成一团的身体摆平。可惜这不是床上,他的床铺是特制的,软绵绵的可以下嵌使力的床垫便于他翻身起来,但公园的地面是硬的,陈岩无法通过向下方压嵌入的手肘曲起方式实现起身。
呵呵呵,你不是要站起来吗?怎么现在像条鼻涕虫一样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呢?陈岩自嘲地叹了口气。他看向翻倒后被摔出一米外的轮椅,演戏般伸长手,可怎么够都够不到。
背后就是麻雀窝的古树。那就爬吧!背对着目标物爬行,这对于陈岩来说可不常见。他没有办法翻转起身,又够不到轮椅,只能决定靠着树站起来。他无法曲起手肘爬行,而是原地伸直手,掌心向下按在臀部两侧的地面上,一点点蹭着往身后爬。这种爬行的方式别说是健全人,就是脊髓损伤残疾人的康复课程里都是未曾出现的——这得需要多大的手臂力量啊!偏偏身为轮椅竞速运动员的陈岩还真就做到了,唯一好用的上肢在这种时候发挥出不该上场的作用。每个截瘫人的身体条件都不相同,面对的环境也无法相比较,而当下的陈岩只能通过这种奇葩的方式爬行着。
腰部是没有知觉的,当后脑勺撞到树皮的那一下,陈岩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后方就是树干。有了依附的物体后,陈岩将自己从半躺的姿势拉起来,抬起压根没有知觉的、重如石像的上半身坐起来,带动着完全不存在运动能力的下肢,一点一点缩到跟前。
陈岩利用树干坐稳,一根一根捞起散落在地面的双腿,将那两条软泥状的废用物体慢慢收拢在自己胸前。他只能坐着,就这么坐着,这是他转移到爬行再到坐立这套动作的终点。没有了,后面没有了,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陈岩在自己脑海里幻想了无数个站立实践的片段。
只要他站了起来,他立刻就撒开腿,朝柳如烟离开的方向跑去!马上!立刻!迅速!
但这五分钟里,他的腿只是静静的被合拢在胸前,什么动作都没有发生。
死物,死去,死亡。这就是瘫痪,完全性的瘫痪。
陈岩一只手没有抓稳膝盖,一条腿便在眼皮底下“啪”的一声滑出去了,它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点都不考虑主人大脑的指挥,直接在瞪大的瞳孔前做出令那位主人自尊轰然坍塌的歪倒动作。
笑死人了。连腿都控制不住,还妄想站起来?陈岩仰起头,巨大的树荫为他撑起一把黑暗阴郁的伞,无边无际。
他放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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