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是下晌来的,而且看得出来,他骑着大青骡子急匆匆的来的。
见到姜寸华的第一眼,就是上下打量她,见她全身上下都囫囵着,脸上神情也不似受辱的,就放下心来。
姜寸华将李掌柜迎进门,也没关门,而是对对门探头探脑的邻居狗蛋喊道:“狗蛋,去乡贤家里叫人去,就说盛平茶楼的李掌柜来了。”
杨狗蛋很会讨价还价,一看就是跟他娘周旋惯了的,笑嘻嘻张着手对姜寸华道:“你给我个鸡蛋,我就去叫人。”
姜寸华很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道:“爱去不去,三丫,你去叫王乡贤,我给你把炒豆子吃啊......”
“别别,我去,我去还不行吗?你给我炒豆子吃。”杨狗蛋忙打断姜寸华叫隔壁三丫的话头。
姜寸华无可无不可的道:“等王乡贤来了再说吧。”
说罢,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关上门,就这么大敞着门回了自家院。
杨狗蛋在门口跺了跺脚,一溜烟的去王乡贤家里叫人去了。
院子里,李掌柜正站在廊下的药炉子旁等她。
姜寸华从里屋搬出一个小方桌摆在院子里,又在桌旁安了一下小马扎,让道:“李掌柜您先坐,我去倒壶茶来。”
李掌柜也不客气,坐在小马扎上,只是眼神不住的打量这个小方桌,还上手去敲,去掐,看的姜寸华奇怪不已。
一个短嘴大肚白瓷大茶壶三个白瓷茶杯,大茶壶里面装的是温热的金银花茶。
姜寸华倒了一杯给李掌柜,客气笑道:“这是我后院长的金银花,晒干了泡的茶,不比您楼里的茶好喝,就喝个味道。”
李掌柜放过小方桌,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放点冰糖味道会更好。”
姜寸华捡了昨天从盛平茶楼带回来的点心和从镇上买的瓜子麦芽糖蜜饯等干果囫囵放在一个圆口浅底用金黄的麦秆编织而成的小簸箕里,摆在小方桌上做零嘴。
姜寸华寒暄道:“还要您来跑一趟,您别嫌麻烦就好。”
李掌柜也很客气:“东家看的起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麻烦?”
姜寸华见他眼睛一直盯在这小方桌上,就忍不住好奇问道:“这方桌有什么不对吗?”
李掌柜:“......这应该是个炕桌吧?”
啥?炕桌?
就是东北大火炕上摆在中间喝茶吃饭打麻将的炕桌?
姜寸华:“应该是吧?我从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觉着还挺结实,就拿来用了。”
李掌柜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姜寸华,道:“金丝楠木打造的家具,当然结实。”
姜寸华倒抽一口凉气,眼珠子瞬间定在了这个平平无奇这几日被她甩来甩去的小方桌上头。
金丝楠木?
怪不得她觉着手轻呢。
没错,姜寸华之所以钟爱这个小方桌,就是因为提起来不坠手,摆来摆去的方便。
李掌柜见姜寸华这样,心头那股子讶异感又升起来了,问道:“你知道金丝楠木?”
姜寸华矢口否认:“不知道,但这又是金又是丝的,一听就很值钱。是不是很值钱?”
李掌柜:“不止是值钱,以现在的行情来说,如我等平民,拿着银子都买不到。”
姜寸华财迷模样大口叹气:“竟然这么值钱吗?那我可得当传家宝好好存起来。”
说罢还摸宝贝一样的摸了摸这桌子腿,做足了没见识的样子。
心里却在想,我勒个乖乖,她“投胎”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家啊,她就是对古代再没常识,也知道,唯有皇家贵胄以及皇家赏赐的人家才会有金丝楠木,她这破败小院里居然就有一件,虽然看着旧不拉几的,但这更说明了许氏祖上曾经荣耀非凡过。
李掌柜眼睛逡巡了一下这方已经破败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院落,提醒姜寸华道:“说不定,你这院子里都是传家宝呢?”
姜寸华撇嘴道:“可不是满院子都是宝吗,要不然也不会有人半夜里爬我家墙头呢?”
姜寸华将昨晚发生的事以及上午和王乡贤的对话都一一说给李掌柜听。
李掌柜听后,点头道:“王老爷说的对,东家既然还要在这村子里住着,就不能做事太狠了,这样显得很不近人情。”
其实是很绝情。
村人都是山野民夫,大道理不懂,更加不懂礼数,行事全靠本性,说一句恣意妄为并不为过,有些时候,为恶者并不觉着是在为恶,这才是最可怕的。他们不会理解姜寸华的苦衷,只会觉着姜寸华太蛮横,以后躲着姜寸华走算是好的,若是起了什么坏心思,姜寸华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另一方面,李掌柜心里确是和王乡贤想的一样:姜寸华这个丫头可真是不简单,她跟王乡贤说的那些话,就很有讲究。
以往她都是装的?但能装的前后完全跟两个人似的,这丫头也太能耐了些。
李掌柜也产生了姜寸华前后不是一个人的感觉。
姜寸华就当没看出来李掌柜暗中的怀疑和打量,她抱怨道:“我以前听了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人想开扇窗,家里和邻里人都不同意,觉着麻烦,这个人就想了一个法子,找了个斧头,非要把自家门给劈了,家里人拗不过他,就道:要不你开扇窗吧,不要砸门了。”
“嘿嘿,我原本打算的只是要乡贤给个说法,所以就将事情故意往厉害了说,其实我没想要王家一家老小给我磕头道歉的。”
李掌柜:“......东家聪慧过人。”
姜寸华摇头晃脑叹气道:“都是被逼的啊!”
李掌柜:......
一时王乡贤来了,李掌柜起身,两人相互见礼。
杨狗蛋和杨三丫一左一右的扯着姜寸华的衣摆要吃的,他们已经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零嘴了。
姜寸华一人给了一块糕点,然后又抓了把瓜子塞他们的兜兜里,两人就欢呼笑着追着跑了。
唉,还是小孩子好啊,无忧无虑的。
李掌柜和王乡贤相对而坐,姜寸华在两人中间坐了下首,给王乡贤倒了一杯茶。
王乡贤先开口:“村中乡民行事有失,李掌柜贵人事忙,叨扰了。”
李掌柜笑道:“老朽是应东家之邀而来,何谈叨扰。”
王乡贤看了眼姜寸华,姜寸华忙道:“原本是想与李掌柜说一说我家铺子的事,这不赶巧了,后天我们村要开娘娘庙,李掌柜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贤德之人,就想请您来凑凑热闹,不知道您到时候有没有空呢?”
该说的,在王乡贤来之前姜寸华已经给李掌柜说了,包括要开娘娘庙全村公审王传柱的事。
姜寸华请李掌柜来就是要他给她撑腰的,铺子的事是幌子也是要挟,事情发展到这里,她就顺水推舟的说了她的请求。
李掌柜自然明白姜寸华的打算,心里喜欢这样机灵百变大的后辈,也乐意从中周旋一二,以彰显他的威望和能为,便拱手微笑道:“固所愿尔,不敢请耳。”
这是答应了,但姜寸华却是露出迷惑的表情来,按说,她是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的。
李掌柜捋须笑道:“到时候一定到。”
姜寸华这才展露笑颜,又给他续上一辈茶水,道:“那可有劳了。”
王乡贤轻哼一声,姜寸华忙又给他满上,连连请道:“您喝茶,您喝茶。”
两老头对坐喝了一回茶,见场面有些冷场,就提了个话题,道:“昨日去茶楼,我发现茶楼后面好大一块地都空着,左面的屋子也是锁将军把门,而茶楼里却是一座难求、呃,就是都坐满了,李掌柜没想过将周边的地铺盘下来扩大茶楼生意吗?”
李掌柜看着姜寸华笑道:“东家眼光长远。不是老夫不想扩,而是扩不了。”
李掌柜这话,就跟昨天在镇上姜寸华问王乡贤既然盛平茶楼日进斗金,李掌柜为什么不把姜寸华家的铺子买下来,王乡贤跟姜寸华说的那句“买不下来”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是在这之前李掌柜说这话,姜寸华只会以为她家的产业有特殊的规定,不是别人想买她们家想卖就能处置的,至于这里面具体的原因,姜寸华想不出来。
但现在,被李掌柜指认出眼前这个金丝楠木的炕桌之后,姜寸华心里就有了一个具体的猜测:永业田。
所谓的永业田,就是朝廷赐给臣子赖以为生的基业,子孙世袭。它在寻常时候,是完全属于臣子的,除了朝廷收回,别人夺都夺不走,但在某一方面,它也是属于朝廷的,以至于臣子若是想处置这些基业都没有自主权。
永业田,不能用来买卖。
这也印证了王乡贤为什么希望姜寸华能“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的缘故,因为姜寸华已经是这些永业田的最后主人了,如果她不在了,其后果,一定会有王乡贤这些人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姜寸华笑着打趣道:“为什么扩不了,总不能是我爹娘不让您扩吧?”
李掌柜轻笑一声,眼睛看着姜寸华。
姜寸华是真的给惊了一下:“为什么啊?”还真让她给说中了?是姜家夫妻不愿意让李掌柜扩店,李掌柜就不能扩?这是什么道理?
王乡贤倒是明白姜家夫妻的小心思,道:“你们家的铺子租给李掌柜营生,一年至少收入千两,如果李掌柜买了其他的地和其他的铺子,扩建新的茶楼,那李掌柜还会不会继续租你们家的铺子呢?你也看到了,那三间铺子改建的茶楼,已经很是老旧,早该翻修了。如果李掌柜不再继续租你们家的铺子,这三间铺子另外租出去,一年还会收回这么多的租金吗?”
姜寸华失笑道:“那李掌柜想做什么,我爹娘也管不着吧?”
李掌柜摇头道:“你年纪小,不知道前人的事,最开始的时候,其实这盛平茶楼,并不完全属于我李家,你母家,也就是许氏,是有参股的,每年我们家都会给你们家分红。但承平五年的时候,就是你祖父卷款私逃那一年,一下子从盛平茶楼取走了一万两银子,从那以后,盛平茶楼每年就只按期缴纳租金,不再给分红了。”
王乡贤纠正道:“是用你们历年的分红将那一万两银子补足之前,不再给许氏分红,等这一万两银子的账平了,还是要给许氏后人继续分红的。”
李掌柜笑着点头道:“是,是,如果在平了这一万两银子的账之后还有许氏后人的话,自然是要继续给分红的。”
姜寸华咂舌:“一万两,你们盛平茶楼这么肥的吗?居然一下子能拿出一万两的活动银。不过,他要,你们就给了?”
是不是太儿戏了?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他们都不确认一下的吗?
李掌柜笑道:“当年我已经记事了,还记得令祖是如何跟老夫先祖说的,说是要携妻儿去京都寻亲,也打算去京城寻访名医,生个儿子好继承家业。穷家富路,你想啊,那是去京城啊,自然要带足了银子的。当时先祖已经有打算要扩建茶楼了,这一万两就是盖楼的钱,不知道攒了多少年才攒出来的,说是家底都不为过,但令祖也跟先祖说好了,这一万两算是以后经年的分红,从此以后,李家就只缴纳租金,不用再给分红了......”
姜寸华感叹道:“原来如此啊。”
杀鸡取卵。
她这个先祖果然是个蔫儿坏的,这是以利来诱使李氏先祖将银子给他呢。
李掌柜继续叹道:“令祖这个约定,与我姓李的来说自然是很好的,一万两银子乍听着很多,但以我李家当年经营蒸蒸日上的势头来看,几年就赚回来了,先祖便将银子一次性付清了。当年令祖亲手立的契约还在呢?改日可以拿给小东家看看。”
姜寸华忙点头道:“好呀,好呀。”
李掌柜:......
姜寸华催促道:“后来呢?既然先祖父已经立了契约了,怎么王翁翁又说要扣完一万两的分红之后还要每年继续给许氏分红呢?先祖父已经跑了好几十年了,按说这一万两的分红早就扣完了,怎么到现在还只是缴纳租金,没有给分红呢?”
这听家族故事,可比看什么编出来的话本子小说有意思多了。
姜寸华这是完全当八卦来听了,听的津津有味的。
李掌柜继续道:“令祖也知道这一万两不是小数目,他当天拿到这一万两的银票之后就潜逃了,还是等到第二日,令祖母找来的时候,我们家才发现不对劲的,等确定令祖是携款潜逃之后,已经是又过了两三日了,因为通兑的是不记名的全国通用银票,那一万两银子自然也追不回来了。令祖母是户主,告到衙门里去,不想认下这一纸以后都不再取分红的契约,我李家也蒙受巨大损失,自然也是不依的......”
说到这里,李掌柜也是感慨万分。
王乡贤补充道:“当年除了这一万两银子,令祖还将你们在镇上的两所大宅并五所小宅子俱都典当给了当时的千户徐大人,典期是一百五十年......”
姜寸华倒抽一口凉气,饿了个娘哎,一百五十年,这位先祖父,可真敢想真敢做啊!
王乡贤笑道:“既然你们家的祖业不能卖,那就钻朝廷法典的空子,不走官府,只签民间的典当白契,等一百五十年后,你们后人可以再将之赎回来。”
姜寸华摇头感叹道:“我若是活一百年,恐怕也是没有机会赎回来了。”
李掌柜和王乡贤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王乡贤继续道:“令祖母带着个孩子自然是不敢违逆徐大人的,只能带着你娘回到了葫芦口这所空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乡间宅院。”
“既然令祖母住进了这所宅院,那就是我葫芦口的人了,当时我祖父也是这葫芦口的乡贤......”
姜寸华煞有介事的点头,原来这乡贤还是能世袭的呢,有用的常识又增长了。
王乡贤:“......那我王家自然要保护乡民,尽量将令祖母的损失找回来的。经过多番走动协商,李家先祖终于答应,等历年分红将那一万两的窟窿给补足之后,许氏子孙可以继续从李家这里得分红,但是日后分红要减至七成,以弥补李家的损失。”
姜寸华点头,非常真心的评价道:“应该的,应该的。后来呢?”
李掌柜对姜寸华这句“应该的”很是满意,笑道:“后来啊,等到可以领分红的那一年,为了避免令祖父的祸事再次发生,令祖母将李家、王家族老都叫到了一起,重新立了一个约定,那就是这分红暂且先存在我李家这里,等到许氏再有男丁承嗣,成亲之时,当做令祖母的添礼给新婚夫妇。”
姜寸华长长的“哦”了一声,道:“我隐约记得,我祖母没来得及看的到我弟弟出生就走了,唉,可怜她老人家受了一辈子的苦,最终还是没能看到许氏再有男丁出生呢。”
李掌柜笑呵呵道:“老朽倒是觉着,令祖母看到了东家的出生,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姜寸华呵呵直笑,心道,她老人家要是还活着,恐怕也是和姜小姑娘相依为命的命,可不算是苦尽甘来了。
姜寸华催促道:“后来呢?”
王乡贤道:“后来嘛,你祖母立下此等约定,就是防着你父亲呢,你父亲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是生怨的,后来你弟弟出生了,因为要吃药,他想先从李掌柜这里多取些银两花用,李掌柜不同意,他也无可奈何。后来李掌柜谋划着想要扩建茶楼,你父亲怕李掌柜出去单干,损失了你们家最大的收益来源,就想尽进口阻挠。先是借口令祖母立的约定是盛平茶楼的分红,若是李掌柜执意要扩建茶楼,那扩建茶楼的钱他是不会出的,但之后的收益,也应该算在历年的分红之内。”
李掌柜摇头道:“分就分吧,这点子钱,我李家还不放在眼中。其实你父亲不懂,即便我李家不再租你们家的铺子,但祖上定的契约还在,那盛平茶楼,就还有你们许氏的一份,我将这个道理说给他听,他非要说我诓他......”
说到这里,李掌柜不由露出轻视的神情,讽刺一笑,道:“许氏,终究是没落了。”
姜寸华给他续上茶水,让他继续说。
许氏当然没落了,这无可辩驳。
李掌柜道:“原本我都已经联系好木材商和窑厂烧砖烧瓦了,你父亲突然找到我,说许氏是盛平茶楼的股东,他不同意,盛平茶楼就不能扩建,如果我李家执意要扩建,那扩建之后,扩建的盛平茶楼就不能叫盛平茶楼了。呵,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算是聪明了一回。”
姜寸华感慨道:“盛平茶楼可是葫芦镇的老字号了,年年来葫芦镇的行商都已经知道这个名号,来葫芦镇必来盛平茶楼落脚,若是丢了这么多年经营的招牌,可是太可惜了。”
李掌柜叹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除了‘盛平’这两个字是老字号外,还是我李家祖上留下来的基业,子孙固然无能,但基业不可废,总是要保住这个名号的,否则不就成了败家子了?”
姜寸华:“后来呢?您就这么放弃了?”
李掌柜看着姜寸华笑道:“自然是没有放弃的,我原本已经打算好了,就是要磨,也要磨的你父亲同意,但谁知道,唉,世事无常啊。”
姜寸华不禁感叹,李掌柜真是个遵守约定有诚信的好商人啊,人无信不立,这句真言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姜寸华相信,如果李掌柜故意使坏,或者设圈套,姜家夫妻是斗不过他的,最后甩了那个祖上就跟紧箍咒一样的契约,但李掌柜仍旧是守着祖上和许氏签订的约定,姜父不松口,他就不扩建茶楼。
但世事无常,姜家夫妻就这么死了,留下了姜寸华一个孤女。
李掌柜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怨不得姜寸华一句话就将他给招来了。
就说吧,好人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在这世间,纯粹的好人也不是那么容易遇见到的。
李掌柜能将李家和许氏的恩怨这么明明白白的说给姜寸华听,姜寸华自然是闻弦歌知雅意,想了想,道:“您们两个也瞧见了,如今许氏就剩我一个人了,那么前人那些恩怨我认,但有些不能顺应当下的规矩就得听我的,要改一改了。”
李掌柜和王乡贤喝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对视一眼,看着姜寸华道:“愿闻其详。”
姜寸华摸着下巴道:“首先,我祖母和两位定下的约定还算,如果等我以后生了儿子,就将这部分分红给他就行了,算是我这个当娘的给他留下的产业了。”
姜寸华一个黄花大闺女说着以后生儿子的话半点都不脸红羞怯的,让李掌柜和王乡贤这两个大老爷们看的眉头直跳。
姜寸华继续道:“但这么多银子,白白放在李掌柜那里积灰也太可惜了,这样,李掌柜接下来的茶楼扩建算我许氏一份,参股的银子就用这部分分红,盈亏自付,如何?”
盈亏自付的意思,就是说,不管以后李掌柜的盛平茶楼是盈利还是亏损,姜寸华都认了。
李掌柜讶然道:“这么多年积攒的分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确定要全部投入进去?”
姜寸华无所谓道:“投啊,为什么不投?我很看好盛平茶楼的。”等她投了大笔的银子,她就是盛平茶楼最大的股东,是有权指手画脚的哈哈哈。
姜寸华算盘打的噼啪响,李掌柜可不是见钱眼开被银子迷了眼的人,他摇头道:“茶楼扩建,委实用不了这么多银子,不妥,不妥。”笑话,扩建茶楼要真全都用了姜寸华的银子,那这茶楼,到底算是她的还是他李家的?
别到最后,他真成了李掌柜了!
姜寸华见阴谋败露,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做生意的事我不懂,您说怎么办才好?”
李掌柜看了一眼姜寸华,总觉着她不像她自己说的,不懂做生意的事,但还是道:“扩建茶楼的银子,不如东家出三成,剩下的七成由我李家出,以后东家每年拿分红,算是续上了祖上的契约。当然,因为这是东家新立下的契约,不在令祖之前立下的承嗣约定之内,每年,东家可从分给许氏的分红中再取三成出来,作为东家的日常花用,如何?”
这是将姜寸华排除在经营之外了,姜寸华没有立即答应。
王乡贤却是道:“如此最好。老夫再加一条,在今日之后,即便是姜丫头本人,今日之契书,都无权再更改,我王氏后人,会继续做见证。”
姜寸华:“为什么啊?”
王乡贤语重心长道:“为了保住你的小命。你以后是要嫁人的,你不想你祖母和你母亲的经历在你身上再发生一回吧?”
如果连姜寸华本人都不能更改契约的话,那她以后嫁的丈夫,自然就更不能更改契约了。
就相当于,那三成分红,就是姜寸华以后的衣食保障了,即便她以后经历坎坷,有这三成分红在,她就饿不死。
姜寸华泄气道:“那好吧,就听王翁翁的。”
王乡贤都做好了她竭力反对的准备,结果她一下子答应了,还怪不得劲的。
王乡贤轻咳一声,道:“今日只是初议定,李掌柜回去草拟一个契书,将今日之话书之以文,等到后日,处理完传柱的事后,当着全村宿老的面,可以三方签订画押,以做日后的凭证。”
王乡贤这是要在全村人的面前保障姜寸华的权益不受损害,有其他人做见证,就是李掌柜在文书上做手脚,也可以当场提出,以做修订。
李掌柜笑眯眯捋须点头道:“理应如此。”
两人以茶代酒,做下约定。
姜寸华在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提出了一个疑问。
姜寸华:“翁翁啊,你说,以后我是叫姜寸华呢?还是许寸华呢?”
王翁翁也早就想问了:“寸华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姜寸华理所当然道:“我祖母啊,我祖母临终前给我取的,爹娘都不记得了,我还记得呢。”
王乡贤无语片刻,还是道:“如今许氏只剩你一个,你自然要改姓许的,等你定亲那日,我会将你的户籍和名字一起重新订册,送去衙门里登记的,现在还不急。”
衙门里的户籍变动可不像后世一样,随时可以拿着户口本和身份证去派出所户籍科办业务,这里常规是三年一次改动,在这之前,都是乡里的乡贤或者村长或者专门管理村中户口的宿老做好记录,然后到了衙门改户籍的时间,拿去衙门统一更改。
这也是为什么诸如王乡贤这样的宿老在村中权威这么大的缘故之一,可以说,乡贤这个职位,掌握了村里的方方面面,对村民来说,算是扼住了喉咙。
姜寸华笑道:“那就有劳翁翁了。”
王乡贤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道:“你安分些,少给老夫添些麻烦,老夫就谢天谢地了,不敢言有劳。”
姜寸华;“......哦。”
小表情还挺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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