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掌柜和王乡贤,姜寸华仍旧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每日里就是吃药吃饭养鸡,她自己其乐融融,不知道外头差点翻了天了。
但即便是翻了天,都有王乡贤替她挡着,影响不到她这里。
等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开娘娘庙的这一天,姜寸华跟着王婆婆出了门,来到了村里的娘娘庙。
娘娘庙也是葫芦口的祠堂和宿老们议事之处,具体里面供奉的是哪一位女神没人说的清楚,统一口径的就叫娘娘,保佑着村里的婚丧嫁娶和风调雨顺六畜平安,总之,只要是跟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都可以来娘娘庙里上柱香,求娘娘保佑保佑。
姜寸华来到娘娘庙,学着王婆婆和周氏的样子,先虔诚的给娘娘上了三柱清香,插在已经插满了香柱的三足圆肚大铜香炉里。
能进入娘娘庙议事的都是男人,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翁,有少数几个是壮汉,王乡贤的大儿子王大朗也在,还有几个妇人,除了王婆婆和周氏之外,有一个应该是王传柱的娘,此时对她怒目而视,恨不能上来撕咬她,姜寸华半点不惧怕的瞪了回去,倒是将她给瞪的瑟缩了一下。
切,欺软怕硬的老东西!
另外三两个妇人应该也是村中和王婆婆一样举足轻重的,能进来和男人们一起做见证。
其他村里的妇人们就只能带着孩子在庙外头看着了。
等到李掌柜带着自己的儿子和自己请的证人,以及衙门里的一位文书到了,会议就开始了。
或许是昨日王乡贤已经打好招呼做好工作了,这个会议没有人提出异议,所以很简单,结束的也很快,就是王传柱被拉出去在他娘鬼哭狼嚎中被打了二十板子,然后让人给拖着来到姜寸华面前,按着脑袋给她“磕”了三个头。
真就是按。
面色灰白的王传柱跟滩烂肉一般瘫软在地上,根本就跪不起来,他连头都抬不起来了,王大郎就按住他埋在泥土里的脑袋,按了三下,就算是磕头了。
姜寸华当然不在意这个,形式,重要的是形式,是态度,是仪式感,姜寸华震慑的目的达到了,至于王传柱是不是给她磕三个标准的头,就不重要了。
王传柱的事情结束的很快,接下来,才是关系到全村人的重头戏。
姜寸华的产业问题。
也是葫芦口的产业问题。
姜寸华早就收拾好了她能在家中找到的所有契书,此时拿出来交给村中宿老们查看,王乡贤和李掌柜找出了之前盛平茶楼的租契以及姜寸华祖母和众人签订的分红契,当然没有姜寸华祖父提取一万两银子的契书。
但李掌柜拿出了大约四十年前签订的那份提银子的契书。
这份契书和另外两份契书摆在一起,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姜寸华和李掌柜重新签订了一份新的契书。
新的契书一共四份。姜寸华一份。王乡贤一份,交给王大朗保存,以后王乡贤不在了,他的继任者王大郎会作姜寸华的见证人和保人。李掌柜一份,李掌柜的大儿子也来了,也是从头看到尾,李掌柜请来的保人也看过了契书,认为没有问题。衙门的文书一份,他会带着这份契书回衙门做好备案。
新的契书写好了,旧的契书也没有作废,跟随在新契书之后,以后作为查验真伪的佐证。
十分的齐全和公正。
姜寸华见识了古代契书订立的严谨和科学之处,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是一脉相承的,她这个后来人,除了多了一些超越了时代的见识,其实并不比现人聪明多少。
签完新契书,王乡贤提出了第二个问题,葫芦口村欠姜寸华的三年佃租的问题。
如果之前众人多是看热闹的话,等到了这里,葫芦口的村民们就明显的紧张了起来,就连孩子,都被大人捂着嘴不敢笑更不敢哭了。
王乡贤挑拣出了姜寸华剩下的契书中所有的佃租,就是姜寸华之前自己挑出来的那七张契书。
王乡贤:“王德衍,吴天恩,王家的,徐大力,徐三牛,杨福,杨贵,七家出列。”
六个汉子和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了出来,姜寸华认识其中一个,王德衍,就是王传柱的父亲。
王乡贤道:“你们七家,在今年入冬之前,要将所欠许寸华的三年佃租交齐,可有异议?”为了明确姜寸华的继承人身份和地位,王乡贤在正式场合,已经改口叫她许寸华了。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唯有两个人面露难色,一个是那个叫吴天恩的,一个是那个带孩子的妇人。
但两人即便有难色,也没有说什么。
姜寸华将这两人记下来。
七人退回,王乡贤又拿出一纸姜寸华所有契书中最大的那一张,对所有在场的人道:“我葫芦口,立村两百余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旱涝保收,无赋税,无徭役,全部仰仗景宁侯府庇护......”
“按照定例,村中口户,每年每户都要向许氏缴纳供奉,自从姜家夫妻过世之后,村中丁口已三年未曾缴纳供奉了。如七家租户同,在今年入冬之前,将这三年拖欠的供奉一起交到许寸华家里。每户供奉就按往年之例,每户按十五至六十岁人丁算,一丁五百文,可有异议?”
什么?
居然还有供奉这回事?
景宁侯府?
啥玩意儿?
她祖上是景宁侯府?那现在,这个景宁侯府还在喽?
一定是还在的,要是不在了,那这葫芦口的所有产业,以及那什么不缴纳赋税,不服徭役的福利,自然也就被收回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只不缴纳赋税,不服徭役这一项,王乡贤,以及这葫芦口的所有人,就得供着她啊。
只是,这又说不通了,既然景宁侯府还在,那她若是没有了,大不了侯府里再派个许氏子孙来接手就行了,做什么......
瞧不懂,瞧不懂哇。
一听每户没丁仍旧是五百文,没有变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又同时不痛快起来,一下子交三年的,那可是不少呢。
若是年年交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要从在自己兜里掏出呆了三年的钱,便不情愿起来。
姜寸华可没做什么假大方的说不用交了,该她的,一分都不能少了。
等一切都说完之后,已经是下晌了,原本姜寸华是要请客的,但她这样的样子,着实请不了客,就给了王乡贤五两银子,让他代为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一笔钱是不能省的,而且现在姜寸华也不缺银子,所以给的十分痛快且大方。
五两银子,十分不少了,李掌柜都说,五两银子可以置办一桌很好的酒水宴席了。
姜寸华回到家,还没关好门,就见那个被王乡贤叫做王家的妇人带着一个看着十多岁的女孩子和那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向她走来。
王家的,也叫王寡妇家的,丈夫死后,独自带着女儿王小菊和儿子王二哥生活。
王寡妇的男人没死的时候,是租了姜寸华家十亩良田种,等她男人死了,女儿儿子还小,她一个人种不了十亩,就还了姜家五亩,自己一个人种了五亩,勉强够娘儿仨糊口的。
照周氏的说法,也就这三年姜寸华没收佃租,要不然,这娘儿仨要去王乡贤家里去打秋风养活儿女了。
哦,对了,王寡妇家,同样是王乡贤的族人,身为乡贤,族人家里有难,自然有责任帮扶。
那么现在,王寡妇带着女儿儿子来她这里,是想要做什么来了?
姜寸华扶着门,静静听王寡妇家的说话。
王寡妇家的面有难色,期期艾艾道:“东家,东家,俺、俺......”
在她结结巴巴说不出半句囫囵话的时候,姜寸华也在打量眼前的娘儿仨。
王寡妇本人穿的衣裳补丁摞补丁,颜色跟姜寸华身上的一样,都是青灰色的粗布,脚上套着一双草鞋。只不过姜寸华身上的布料是平整的,她身上的布料都已经散了经纬了,起了毛边,破破烂烂的,唯一与乞丐不同之处,大概是她身上异常的干净吧。
王寡妇身上穿的破烂,她左手边的男孩更不用说,或许是男孩子皮实,胳膊肘和膝盖处已经破了好大的洞,看得出来是缝补过了,但仍旧破这的这么厉害,不知道是没有多余的布料了,还是已经放弃修补了。
与男孩截然不同的,是她右手边的女孩身上衣裳虽然同样破旧打补丁,但全身上下,并没有破漏之处,而且,女孩身上的布料颜色是柘红色的,不知道是不是用王寡妇以前的衣裳改的。
女孩与男孩最大的不同是,男孩赤脚,女孩脚上穿着一双同样打了补丁的布鞋,而不是跟王寡妇一样,穿着草鞋,或者干脆也赤脚。
娘儿仨身上共同的特点是,都很干净。
这让姜寸华对她们三个好感大增。能保持自己和家人身上洁净,姜寸华相信这个王寡妇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可能是实在难以启口,姜寸华等了好一会,只等来了王寡妇的结巴不语,姜寸华就道:“你要是还没想好,不如领我去你们家看看,等你想好了,再跟我说?”
王寡妇明显愣了一下:“啊?”
姜寸华重新锁好门,甩着钥匙笑道:“走吧,去你们家看看。”
“唉,唉。”王寡妇明显还没醒过神来,但她顺从惯了,见姜寸华已经锁好门向前走了,只好带着儿女在前头引路,向她家的方向走去。
斜对门的杨寿家的,就是那个一而再再而三想进姜寸华家门的那个大嗓门的妇人见到姜寸华一行人,就放声道:“哟,姜家大丫头,这是做什么去啊?”
姜寸华:“在村里随便走走。”
杨寿家的:“那你来我们家坐坐吧,别什么人家都去,要不然沾染一身骚气,对你名声不好。”
身边的王寡妇家的身子明显瑟缩了下,头低的更低了,女孩子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往母亲身后躲,一直拉着她手的男孩气愤的呼哧呼哧喘气,站在母亲身前欲挡住她的身形,可惜,他人小小的,谁都挡不住。
姜寸华站在男孩身前,甩着钥匙老神在在道:“我去谁家关你屁事,去谁家都不去你家,你看你出门是不是踩了狗屎,怎么说话这么臭呢?”
“你!”杨寿家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撸着袖子大骂道,“不知好歹的臭丫头,老娘好心跟你说话,你......”话说着就向姜寸华走来,好像要跟她大干一架一样。
姜寸华半点不带怕她的,叉着腰大声喊道:“杨寿,你家婆娘要打我,你还想不想租我家的地了?!”
姜寸华这大嗓门,别说大门敞开的杨寿家了,就是隔了半条街的王乡贤家的大门都打了开来,赵氏小跑着出来看热闹了。
面对明显看热闹看好戏的村民,姜寸华叉着腰掂着脚昂着头,就差嘴里叼根野草变成彻底的街溜子了。姜寸华斜眼45度望天,对听见声音走出家门的杨寿道:“杨寿,我听说你家老大已经长成了,想多种两亩地多些收成,怎么样?想好要佃我家的地还是哪家的地了吗?”
赵氏已经到达战场,唯恐天下不乱的粗着嗓子哈哈笑道:“咱们葫芦口就你家有地,杨寿不佃你家的地,还能去佃谁家的地哈哈哈。”
有赵氏插科打诨,看热闹的人群都起哄道:“就是,不佃许家的地,难不成佃他兄弟家的?”
“你忘了,杨福和杨贵也是佃的许家的地,还欠了姜丫头三年佃租没还呢。”
“是哦,是哦,杨家爹娘偏心哦,当年分家的时候,将地都分给了大儿子一家,二儿子三儿子想活命,就只能佃许家的地种了。”
“嗐,幸亏许家有地,要不然杨家两兄弟也只能是远走他乡的命喽。”
“也不能这么说,那谁谁不说,外头是花花世界吗?”
“外头再好,能有咱葫芦口好?”
“你这人看着不咋地,说出来的话还算中听。”
“唉我说你是不是讨打......”
周围男的女的议论纷纷的,杨寿臭着脸拧着眉头,问道:“你什么意思?”
姜寸华:“没什么意思啊?我就随便问问,你要是没想法,我就把地佃给别人了啊?”
此时,杨寿家的早就不是刚才那副要跟姜寸华干架的凶劲儿了,她见自家当家的脸色难看,就色厉内荏道:“当然要租,你先给我家留着,等咱们想好了要租几亩地,再跟你说。”
姜寸华哈哈大笑道:“你说给你留着就给你留着啊,我看这王家小郎也到了能重地的年纪了,我想佃给他,不想佃给你,怎么嘀?”姜寸华让出身后的小男孩。
“你......你,姜家大丫头啊,你看他才多大点,能种的了什么地?”杨寿家的气愤的指着小男孩道。
姜寸华掏掏耳朵,大声叹道:“莫欺少年穷啊!你看他现在小小的,但总有长大的时候,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总能长大了吧?”
“都在同一个村子里住着,不知道等他长大了,再见到你,或者你的儿女,想到今日娘亲姐姐在他面前受你之辱,会不会释怀呢?”
“不会,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记得这个女人!”小男孩指着杨寿家的大声道。
姜寸华拍着巴掌给他喝彩,赞叹道:“是个有志气的好汉子,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出人头地,让今日欺辱你们母子三人的人都刮目相看。”
“好,好,是我葫芦口的好儿郎哈哈哈哈......”周围的看热闹的汉子们也都大声吆喝起来,小男孩胸膛挺的高高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他真的已经成了一个让人刮目相看受人尊敬的男人。
姜寸华对着周围的人摆摆手,不再理杨寿两口子,带着母子三人继续向前走。
姜寸华衣摆动了动,她低头去看,小男孩立即将手松开背在身后,眼睛一瞟一瞟的想看又不敢看她。
姜寸华“噗嗤”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二哥?”
“啥?”
“王二哥,我叫王二哥!”小男孩大声重复道。
姜寸华:“......二哥啊,这名字可真占便宜,岂不是谁见了你,都要叫你一声哥?”
“噗......”
姜寸华回头去看,恰巧对上小女孩笑弯了眼睛,她见姜寸华回头看她,胆小的躲在了王寡妇身后。
姜寸华笑问小女孩:“你又叫什么?不会叫王大姐吧?”
王寡妇笑呵呵道:“她叫小菊。小菊,出来跟东家打招呼?”
王小菊被母亲从身后拽出来,羞羞怯怯的问好:“东家好。”
姜寸华笑道:“叫小菊啊,这名字好听,我家后院就长了好大一片野菊花,我这两天每天早上都要摘一些晒干了泡茶喝呢,对眼睛好。”
王小菊好奇的听姜寸华说话,并不搭话。
王二哥是个不怕人的,此时就道:“葫芦山下西面的坡地,也长了好大一片野菊花,牛羊都爱去吃,咱们倒是没想着采回来晒干了泡茶喝。这些菊花,真的对眼睛好吗?”
姜寸华想了想,道:“有的菊花能行,有的菊花不能吧?我也是在焦大夫那里看到了晒干了菊花,认出来就是我家后院长的那一种才采来泡茶的,要不然你去我家后院认认?”
王二哥看了姜寸华一眼,并没有应话。
姜寸华奇怪问道:“怎么了?”
王二哥小大人似的摇头叹道:“王乡贤说了,你家,尤其是男人,不能随便去你家里的。要是让他看见哪个男人进了你家门,他老人家一定会重重罚他,就像打王传柱一样,把腿打断。”
王二哥语言组织的颠三倒四的,但意思姜寸华明白了,就是王乡贤已经知会葫芦口所有人,尤其是男人,不能靠近姜寸华家门半步,要不然,王传柱就是下场。
姜寸华摸了摸下巴,嘿嘿笑道:“你离是男人还早着呢,对了,你几岁了?”
王二哥:“八岁。”
“啥?”姜寸华上下打量着小小的王二哥,惊讶道:“我还以为你顶多六岁呢,原来你已经八岁了吗?是不是虚岁八岁?”
姜寸华可是已经见识过民间算年龄是怎么个算法了,她明明才过了十八岁生日,硬说快二十了呢。
王二哥回头去看王寡妇,王寡妇笑道:“不是虚岁,他是八月里生人,等再过三个月,他就八周岁了。”
“哦。”姜寸华点头,表示了解。
至于为什么王二哥快八周岁了还看着跟个五六岁的,自然是因为他营养跟不上,耽误了长个头了。
姜寸华换了个话题道:“在娘娘庙里的时候,我见吴天恩脸上不好看,你们知道什么原因吗?”
王寡妇又开始低头看路,没有回答姜寸华的话,王二哥看看母亲,对姜寸华道:“吴家的跟我家一样,都没有佃租给东家。”
“二哥!”王寡妇忙呵斥儿子。
姜寸华忙道:“别,我其实已经猜出来了。你们早晚要跟我说的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王寡妇家。
王寡妇一家住在村西头,也是村子深处,靠近葫芦山的地方。
王寡妇家没有围墙,是用木篱笆围起来的一方小院子,篱笆已经很稀疏了,站在门口,一眼就能望见里面什么样。
王寡妇家就跟她的人一样,粗陋,但很整洁。
地面上仔细的清扫过,没有落叶杂物以及鸡屎之类的动物粪便,篮子筐子锄头钁头等杂物靠墙有序排放,有一个鸡圈,一个羊圈,还有一只大黄狗,见到主人回家呜呜的摇着尾巴欢迎,见到姜寸华这个陌生人,就汪汪汪的大声吠了起来。
王小菊当先跑过去乍着手将大黄狗往家里面撵,王寡妇在后面一再的跟姜寸华解释:“大黄是看家狗,不咬人的。”
姜寸华看看这四处漏风的篱笆院子,点头道:“我知道,看家狗就这样,不让外人进门的,是条好狗。”
王寡妇家院子里还有些家当,屋里面基本上除了一张方桌和两条长凳就没其他家具了,比姜寸华家里还要家徒四壁。
姜寸华就在院子里坐了下来,和那条不住对着她呜咽的大黄狗眼睛对眼镜,王寡妇给她倒了碗清水,赧然道:“家里也没有茶叶,东家将就着喝口水吧。”
姜寸华看了眼粗瓷大碗里略显浑浊的清水,道:“没关系,我来也不是喝水的。”她逡巡了一下这座小院,叹道:“我就是想来你们家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难处。现在看来,你们家过的,比我还不如呢。”
王寡妇眼圈都红了,还是勉强笑道:“东家说笑了。我是个女人,力气小,下地也种不了几斤粮食,也就是这两年风调雨顺的,东家也没来家里收租,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养活他们姐弟两个了。”
王二哥在旁握着拳头大声道:“我已经长大了,我会帮我娘种家里的地,东家再宽限我两年,两年后我会一并结清欠东家的租子!”
“你这孩子胡乱说什么话,去,帮你姐喂羊去?”王寡妇忙打断儿子,推搡着他走开不要碍事。
姜寸华看了眼一心想为母亲分担的王二哥,笑对王寡妇道:“孩子有志向是好事,您要多鼓励他。”不能总打击教育,要不然孩子会生逆反心理,对成长不好。
王二哥被母亲推搡着换了个位置,他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了姜寸华身边,眼神倔强的看着母亲。
王寡妇扭头抹了把眼泪,肩膀微微颤抖。
姜寸华可以叉着腰跟泼妇骂街,和男人干架,和王乡贤勾心斗角,但着实受不了善良坚强的女人在她面前哭。
她搓着手有些局促不安的道:“您也知道我现在是一个人过,身体,咳,还在吃药呢,一些洗衣服扫院子的活计还干不了,我家院子也大,唉,你不知道,我家可乱了,都没人收拾......”
姜寸华语无伦次的说着,王寡妇却是听出味儿来了,忙道:“我别的没有,洗衣服扫院子的力气还是有的,东家要是不嫌弃,我可以为东家洗衣扫院。”
姜寸华心里轻舒一口气,那什么,请保姆的事儿她还是头一回做,现在这情形,就跟施舍人家一样,让她难以启口。
王寡妇能自己说出来再好不过了。
姜寸华连连点头,顺着她的话头道:“工钱自然是要算的,你也知道,我这两天陆陆续续的就能有粮食铜钱到账,你是想要粮食还是要铜钱结工钱都可以的。”
王寡妇忙摇手道:“东家不催租子就已经很照顾我们家了,怎么能再要东家的工钱呢?”
姜寸华一口道:“这是两码事,等你从我这里结了工钱,是补贴家用,还是拿来还租,都是你们家的打算,我不管的。”
听到还是照常还租,王寡妇也不坚持了,她养着两个孩子,日常用钱的地方的确很多,租子她会还,但手上有些余钱,心里也踏实,心下不由更加感激姜寸华,看着姜寸华的眼神就跟看救命的菩萨似的。
姜寸华被这眼神看的十分不自在,眼神乱瞟间,见到墙根底下的羊圈里的羊,羊的乳/房鼓胀,脚边跟着一只雪白的小羊羔。
姜寸华眼神一亮,刚才进门的时候,有篱笆羊圈挡着,没看到小羊羔,那母羊又是背对着她,她也没瞧见她身下的异样,此时羊圈打开,王小菊在羊圈里喂羊,顺便清理羊圈,母羊和小羊的状况,就被她尽收眼底。
姜寸华看着母羊问道:“您家的母羊每天都会产羊奶吗?”
王二哥回道:“是啊,小羊吃不完,还要挤出来,要不然母羊会不舒服。”
姜寸华眼睛更亮了,笑问道:“多挤出来的奶都是你们喝了吗?”
王二哥皱皱鼻子,十分难受的咧嘴道:“不能倒掉,当然要喝掉啦,呕,那味道,别提了。”
姜寸华轻笑出声,道:“你不会生喝了吧?味道自然不会好啦。”
王二哥瘪嘴道:“是煮过之后才喝的,但还是难喝。”
姜寸华笑道:“我教你个法子,你往里面加杏仁,或者茶叶,花椒粒,胡椒粉,再不济,加点盐巴,都会好喝很多。”
王二哥不说话了,王寡妇笑道:“这些香料盐巴都是珍贵的紧俏货,咱们穷苦人家哪里吃的起呢?没得浪费银钱。”
姜寸华心道,就等你这句话呢。
姜寸华笑道:“我说的这些,我家里都有,不如这样,你们每日里挤了羊奶,去我家做活的时候一起带过去,我煮好了,咱们一起喝怎么样?”
王二哥拍手笑道:“好啊好啊。”说完,又觉着有些不对,拿一双不大的眼睛去看母亲。
王寡妇瞪了眼儿子,对姜寸华笑道:“东家煮好了自己喝就行了,反正他们也不爱喝这个,不用给他们。”
姜寸华忙道:“那怎么行?这是你们家的羊奶,哪有不喝的道理?你放心,我煮出来的羊奶,他们肯定爱喝。咱们今儿个说好了,明天一早,你们忙完自己家里,就去我家敲门吧。”
说完话,姜寸华就要告辞了,将王寡妇的客气话留在身后。
从王寡妇家里出来,姜寸华又问着路,去了村尽头的吴天恩家。
吴天恩家住在村子边缘,和一片荨麻地紧挨着。
姜寸华到的时候,吴天恩一家愁眉惨淡的。
吴天恩一家住的是三间低矮的夯土茅草屋,但在这个破旧的茅草屋旁边,起了同样三间夯土茅草屋,但看这簇新的夯土,崭新的茅草,以及墙壁上和大门上贴着的红对联,窗户上贴着的红喜字,可以看得出来,是新近才盖起来的,还新近迎娶了新妇。
姜寸华站在吴天恩一家的院子里,摸着下巴抱着手臂在新屋子墙根下转来转去。
转的吴天恩这个黑脸汉字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着实吓了姜寸华一大跳。
姜寸华忙避让开来,指挥着吴天恩的儿子连声道:“快扶你爹起来,唉,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说什么,快快,快扶起来。”
吴天恩的儿子将老爹扶起来,自己“扑通”一下跪在了姜寸华面前,吓的姜寸华“哎呦”一声,一蹦三尺高,差点翻过身后的新墙夺路而逃。
那个新娶进门的新媳妇“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将自家男人扶起来,对姜寸华道:“您别见怪,我公爹和我男人都是老实人,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东家说,才只能磕头认罪。吓着东家了吧?您别见怪。”
姜寸华扶着墙根走远一些,点头道:“是挺吓人的,我才多大,你们这一跪,我怕不是要折寿了?”
吴天恩唉声叹道:“是我对不起东家,是老汉我贪心,对不起东家。”
姜寸华:“有话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事情很简单。
吴天恩是外来户,在葫芦口本来就没有地,一直都是租种姜寸华家的地为生。
前些年的时候,吴天恩的儿子吴大郎年纪小,还不太帮的上家里,吴家日子虽然不是过的紧巴巴,但也算是过得去。等吴大郎长成,家里渐渐的就富裕了起来,恰好遇到姜家的事,连着三年都没收租,吴天恩就做主,用这三年的租子,余着前面存下的家底,新起了三间茅草屋,给吴大郎娶了房媳妇。
这媳妇就是年后新娶的,这才娶了不到三个月,姜寸华就出门收租来了,这可让为人耿直了一辈子的吴天恩心里过不去了,觉着欺负了姜寸华,所以一见面,无话可说,先磕头认错了。
啊这,这可真的是天性耿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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