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镇应该是彻底无人了,睡了一夜竟出奇的安静,只不过一早醒来雨依旧下着,不如昨晚的豪放,今日带着些娇羞的感觉下得细密。
空气出奇得好,带着一股泥土的味道。
路安早已经醒来,他选了三台完好的涡轮发电机,重新用纸壳包好了,搬到放置在一楼的小三轮中。这下他正逐一搜罗着其他店铺,螺丝刀、钉子、螺帽之类的小五金在这里遍地都是,他选取了一些好的装上车,另外还有水管和大盘的电线,这些塑料产物在末世后以其超好的质量依旧完好无损。
赵悬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跟在路安身后不明所以地看了好一会的热闹后,她决定自己四处去逛逛。
路安强调她只准在商场里逛,绝对不行走到外头去。
赵悬点头答应,外头还在下雨,她也不会出去。
这个农贸市场应该是太平镇里最大的农贸市场了,大疾病爆发后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一楼成箱的米粮早就不知所踪,仅剩的一些调料,一半被哄抢时打碎,剩下一半已经过期很久了。
没有找到盐和醋——如果不是太计较,这两样调味即便过期了也可以吃。
果然,哪地的人民都毫不意外的、在大疾病爆发初期就疯狂购置盐巴和醋。
辣椒粉和香叶之类的调料很容易生虫,赵悬只搜刮到一些花椒和桂皮,混合型的调味粉都结成了硬邦邦的块,估计已经吃不得了。
手握着一点可怜兮兮的调料和几包种子,她又转回到二楼。
农贸市场在大疾病初期就被抢夺一空,这是不幸又是万幸,因为初期就不剩什么物资了,所以在这漫漫的五年时间里,很多幸存者都是看见一楼惨景后遗憾离去,绝少转到二楼来。
无论是机器还是五金,亦或是水管塑料膜,这些东西剩余很多。
当然,不能吃也是它们剩下来的重要原因,但这些东西在路安和赵悬眼里都是宝贝。
路安所收集的东西都是实打实的重,他将这个机器材料用绳子牢牢绑在小三轮上,直到实在装不下了再挪去赵悬所骑的三轮上。
赵悬所骑的三轮比路安的要小上两号,明显是小老太太骑来代步的,但赵悬只能骑这种小号的——三轮车一旦载上货,车头也会随之变重,会变得不受控制,赵悬一直找不到可以随意扭转车头的诀窍,要她强行骑大号的三轮,她只会开着车往田里撞。
赵悬在二楼的店铺里找到很多完好的农药,思虑再三,她找了个纸箱将农药都装进去,另背了个打药机出来。
打药机外观像个大书包,农药稀释在里头,一手手柄一压,另一只手捏着喷头,农药就可以从里头洒出来。
她曾经看过外公这样给庄稼打药,就是不知道这几瓶农药还能不能用。
她的小三轮已经被路安装了个半满,加上她搜刮的东西,正好一车。
后来路安又寻来几柄还算新的铲子锄头等农具,捆做一束,摇摇欲坠地绑在赵悬的小车上。
商场外的雨依旧下着,二人在商场内游逛了一天,春雨也就下了一天。
他们决定再睡一夜,看看明日的天色,如果明日雨停,就正好回去,要是明日雨不停,他们后日也一定要回去,毕竟他们带的粮食不多。
赵悬有些担心自己的稻子,但愿村子那边的雨不大,不会将她的庄稼打翻。
他们没想到这次会这样顺利,仅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将所需要的物资找齐全了,余下的时间里,路安仔细研读了一下涡轮发电机的说明书和安装手册,赵悬则像个小老头似的背着手巡视过商场的每一个角落。
她本来想将来不及带走的东西垄作一团,藏在一个地方等下次来好一股气拿走,但是路安说这怕会给下一波来搜刮的幸存者一拨带走。
末世到了如今,剩下的幸存者中知道怎样发电的人肯定也有不少,大家都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难保会有和他们一样想法的人来到这里。
而赵悬拢在一个角落中的物资正好省去他们翻找的时间,这无疑就是饥荒中的人找到了松鼠的藏粮点。
赵悬觉得有道理,撇撇嘴作罢。
天渐渐黑了下去,他们决定还是在原地睡下,趁着还能看见的天光,路安坐在小三轮边上,拿着一个本子,本子上记录着他来之前所需要的器材,此刻他正低着头核对。
赵悬肚子不舒服,想出商场找个地方解决,路安想要跟上去,被她拒绝了。
她去的地方不远,如果遇到危险喊一声路安就可以听到。
大概是劳动加上吃长期吃粗粮的缘故,赵悬很快解决了麻烦,正捏着鼻子,贴着商场外墙往回走时,她突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那并不是路安的脚步声。
路安走路的声音很沉稳,她很熟悉他跨步的节奏,而现在听到的声音很细碎,可以知道那人的步子不大。
她登时停住了脚步,背紧贴着,蹲下。
雨还在下,周边已经黑透,唯独那些厚云的边缘处隐约投射下一点死白的光,那是云层上方月亮的光线。
借着那点光线,她看见远远的地方走来一个人影。
一个女人,或许也不是。
赵悬看到那个人佝偻着背,穿着一件裙子,撑着一顶破伞,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这人的衣服又脏又破,裙子已经变成了一根根纠结在一起的长条,她和末世前很多乞丐一样,叠穿着许多衣服,厚的,薄的,也不管热不热,这些衣服就全部套在身上。看不清她的脸,但看的出她头发很长,已经打结,黏在了衣服上。
赵悬只能从这个人影的外表推断出这是个瘦小的人,至于男女,看不到脸也无法判断。
原来太平镇上还有幸存者。
来人并没有看到赵悬。她——姑且称之为“她”吧,她走在雨中,那双大很多的靴子踩进水洼里,发出哗啦啦地声响。她似乎很高兴,时不时地转着伞,步子也是一蹦一跳的。她没有发出声音,但可以看出,对于下雨她很高兴。
这一切在无人的城镇中显得非常诡异。
赵悬缩在阴暗的角落,一动不动的,好像一尊石头。
但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人行走在大路正中,缓缓地,从她眼前踏水而过……
直到那个人影彻底消失后,赵悬才打算慢慢挪回了商场,只是刚走没几步,就撞上了路安。
路安手里拿着一把斧子,朝她“嘘”了一声。
他见赵悬太久没有回来,就想去找她,正巧在商场大门前也看到了那个无声的人影,他随即转身就去拾了斧子,但马上又顿住了,他怕这时候出去寻找赵悬会被发现。他没有听到赵悬的呼救声,因此她现在应该正安全地躲在哪里。
而看那个女人的样子,似乎是个疯子。
路安牵着赵悬的手,两人放轻脚步回到了商场。
“她没有发现我们,放心吧,这商场应该还是安全的。”路安这样说,然后思考了一会儿,“或许,这镇子上只剩那一个人了。”
但凡太平镇里还有其他的幸存者,这个疯女人都不可能活下来。
二人随便收拾了一下,打算先睡,以便明天能更早离开。
“别怕,”二楼商场中,路安搂着赵悬,一手罩在她的后脑勺上,温柔地念叨,“有我呢。”
赵悬点了点头。对于遭遇陌生人这种事情,赵悬向来表现的比其他人更为恐惧,因为她总是会将事物的发展往最坏的方向去推演,这种思考方式在末世里救了她很多次,但也将她生生折磨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路安可以猜到她的想法,末世后存活下来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上的疾病,他所做的,只是尽自己最大努力给赵悬以安全感。
如路安所料,这一夜很安静地度过了。
次日,天放晴了。
路安还是担心半道上会下雨,因此用二人的雨衣小心地包裹在机器上。
被雨水泡软后的地面会吸纳声音,这次离去时即便小三轮被压得咿呀响,也不似来的时候那样叫人不安了。
道路被雨水洗刷干净,好似昨晚并没有人打商场前经过。
走出了农贸商场,赵悬环视这座城镇,依旧是一片死寂。
太平镇,从真正意义上被人抛弃了。
去年他们所见的那三两个人,应该不是离开就是死在这里的某个角落里了,而雨夜突然冒出的疯子,或许也只是经过这里。
又或许,那个影子只是她和路安的集体幻觉罢了。
人类在脱离工业后,要想活下去,需回归自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这砖头和钢筋筑起来的人类森林,仅成为了文明曾经存在过的可笑见证。
“太平镇欢迎您再次到来!”
离开时,赵悬看见欢迎语的背面这样写道。
“路安,下次农闲的时候我们再来这里一趟吧,还有还多东西没拿呢。”赵悬的三轮车比路安的要轻上不少,因此这次她骑在前头。此时,她微微侧过头来对后头的人说道。
“好啊,下次来的时候看有没有穿的和被子。”
两人现在所穿得衣服多是从村里找到的,基本是老人款式,长袖长裤,再有的就是凉丝丝的宽松衫子,赵悬还凑合地穿着,但对于瘦高的路安来说,大多衣服都太短了。夏日的衣裤他还能勉强穿着,冬天时厚重的棉衣就不行了。
赵悬点头,入冬之前,他们应该会再来一趟。
回去的路程比来时要轻快——即便扛着沉重的物资,也让赵悬心里满是憧憬,有了电,他们大可不必走一段长路去洗衣服,电灯可以在晚上让他们有更多时间去做其他事情,比如缝补。最重要的是有了冰箱,就可以不用一直吃着熏干的食物了。
曲折的小路因为这两天的落雨,显得更加葱郁,没有太阳,让他们的行程舒服不少。有时遇到一个陡坡,赵悬先骑上去,然后再下车帮着路安一起将大三轮推上去。
这样走走停停中,他们在到达去时的所停留的茶园小亭时,正好到了傍晚。
将两辆小三轮紧紧停在小亭子边上,二人决定在亭中凑合睡一晚。
末世后野生动物的数量陡增,路安不止一次在山林深处看见了野猪的粪便和脚印,还有野兔子和山鸡,至于其他更凶猛的野兽,没有见过也不代表没有。赵悬现在满心满眼的注意力都在她的庄稼身上,唯一害怕的便是野猪下山拱坏她的稻子,二人睡在这孤零零的亭中她倒是没有多想,一天的劳累让她很快睡去,路安却不敢睡实,他担心会有野兽突然出现。
斧头就放在身侧,他环抱着赵悬,闭着眼睛,耳朵却一直聆听着野外的一切声音。
这几年来的很多个夜晚,他都是这样度过的。
但也许没有多少动物会以这茶叶为食,一夜安静,当东方鱼肚白稍显的时候,他才踏实睡去。
他和赵悬之间有着一种很奇特的默契。这五年中,如果其中一人生病或是受伤,剩下一人在此期间的潜能会调动身体机能,使之保持在一种相对健康的状态。这是一种潜意识只认定彼此的表现,这样的特性也让他们可以在末世中互相扶植着彼此活下去。
挑最简单的来说,昨日赵悬醒得晚,路安必定会醒得很早,将一切自己所能做的事情都做好,而今天,路安醒得晚,那么赵悬便会毫无预兆地很早醒来。
在太阳升得很高时,路安才转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被毯子盖得严实,边上是一碗冲调好的甜面糊并着一颗鸡蛋。
春天水汽充足,即便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还可以见远山白雾翻滚,近处阴凉的地方尚有露珠。
毯子经过露天的一夜有些发潮,他掀了毯子仔细叠好,放回到车上,然后目光一扫,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赵悬的个子不足一米六,骨骼纤弱,这注定她干不了重活,但她在不需要出大力的农活上却有着过人天赋,而现在,路安看着这个小影子游离在各排茶山中,晃着脑袋哼着歌,胳膊上下采摘着什么。
她在采茶。
她将一件衣服的袖子绑在自己脖子上,下摆扎成一个口袋,正好挂在胸前,左右手一起开工,采下来的茶叶正好丢进口袋里。
这操作让路安深觉她是个人才。
赵悬没有采过茶,但常识告诉她采茶需要掐嫩掐尖,采茶似乎也不算是技术活,但产量不高,采了两个小时也就一个包袱,但两只胳膊已经很酸疼了,指肚也不知是因为灰尘还是茶碱而变成黑色,仔细擦还擦不掉。
冬日里赵悬做过了菜干,大致可以推算出这些鲜茶叶在经过烘干后会变成多么可怜的一小团。
这应该远远不够他们喝一整年。
她记得外婆说过,山区里的茶在清明时采摘是最佳的。茶味清甜,对身体也好,就算到了冬日,清明茶也比其他茶的味道更香醇。
可惜清明已经过去几天,但赵悬一番四舍五入算下来,觉得现在采摘也算是清明茶了。
新长出来的嫩茶叶擦去上头的露水,直接塞进嘴里咀嚼可以清洁口腔,新茶有些苦味,纤维感略重,仔细品,可以尝出里头的茶香。
路安来到她身边,一番观摩后也开始采茶,只是手法比起无师自通地赵悬来说略显笨重。
他们将雨衣在亭子中摊开,来装摘下的茶叶。
又是长时间的寂静,偶尔赵悬会哼两句歌。她哼的歌什么语言的都有,将一首歌哼到记不住歌词后她就会马上转换下一首,有时路安甚至能听见她哼着某首知名动漫主题曲,音调十分熟悉,歌词却乱飞,明显是她不懂歌词却仿造着日文发音而哼出的奇怪产物。
在干着重复率很高的活儿时,人的思绪往往会飘飞很远,赵悬哼累了,偶尔会偷偷撇了一眼路安,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着温度渐渐升高,清早看着还鲜嫩的茶叶转眼间就覆上了深绿色。两件雨衣做成的包袱也被茶叶塞满了。
茶叶不重,将它们挂在三轮车的一侧,二人再次启程。
一共四天,赵悬算得不多不少,在甜面糊与鸡蛋都吃完的第四天傍晚,她和路安终于到达了那座熟悉的村子。
推开大铁门,窝在沙发上打盹的460猛地窜起来,全身的黑毛似炸开一样,见来人是主人,便又顺了毛,但依旧支棱起一只耳朵朝他们叫着。
那口气仿佛在说:还懂得回来呢?去那里野啦?!
一边叫它一边走到自己空空如也的食盆那里继续叫:“我都要饿死了你们知道吗?!”
离开之前赵悬确定自己是有给460放粮的,但她马上又确定,以这条狗的性子,估计第一天就将粮全撑进了肚子里,然后剩下三天挨饿。
路安将屋子里里外外的探视了一圈,屋子没有破损,储存物资的几间房的房门分毫未动。隔壁的也鸡没有少,反而下了三个蛋。
看来460这几天将家看得很好。
伸手摸摸它的狗头。
460一边咧着牙吼叫着它的不满,一边身体又不自觉地低下一点享受着抚摸。
赵悬洗了把手,准备淘米做饭。路安则负责将物资都搬进屋子里来,一一分类好,460不知道这次他们带回了什么东西,摇着尾巴好奇地在他旁边看着。
随便煮了些东西打发了自己的胃,又给460喂了粮后,二人都早早睡下了。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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