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此身何故此生何处,但天意无字玄机难书;若长生难求以命为注,方冥冥如悟因果殊途。
——正文——
“师尊,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沈清秋盘腿坐在一旁,身边散落着无数书籍字画。清静峰以文载道,但这么多年来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亦是没能勘破‘道’是什么,更是连金丹后期都突破不了。
如果前路渺茫而路径艰难,坚守或继续,真的有意义吗。
就像是现在,没有人愿意信他、没有人想来看他、他甚至都没有可牵挂的人;唯一一个天天过来遛弯的,还是个没事干就帮他添点颜色的小畜生,时不时就要发个疯。
这样的日子,除了忍受疼痛与孤寂,难不成还能试着修心、破而后立吗?
“求大道、寻长生。可若生存无益、活着,又是为何?”
——
“乖徒儿,活着自然是为了享受。”无厌子优哉游哉的躺在地上,以手枕头,左腿弯曲,右腿搭在左腿上,脚尖一勾一勾的,看起来无赖又从容。
无厌子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一个坦率的恶人也是很不容易遇到的。世人总是会隐藏自己的恶,能够将它直率地表露出来,毫不遮掩的将这些生存之道拿来使用,也是一种智勇。
正因为他自己都知道他坏到底了,所以没有道德枷锁,一切随心所欲。即便是哪一天死在别人手里,他也知道那是罪有应得,反而每一日都过得潇洒通透。
他将沈九丢出去顶罪理所应当,将无辜之人杀死亦是毫无顾忌;用其他人试药实验毫不心软,被其他人追杀时或搅入其他事件时就算跑不了也不会怨天尤人。
无厌子是标准的弱肉强食、能者为尊,每次行动前都会做好必死的准备,斩草必定除根、杀人必要毁尸灭迹。一击不中转身就跑,只要能留的性命什么都不在乎。
沈九跟着他虽说只有一两年,却像是逃亡江湖一辈子……每天都心惊胆战害怕被追杀、每次都精装打扮改头换面,各行各业什么都接触过、鱼龙混杂假话真意只需一眼就能辨认……
总而言之,这种日子需要极高的心理素质和极强的逃命手段伪装能力,要不然真是要天天夜里做噩梦。
同样的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只要能活着,每一次睁眼,都要感谢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硬是逼的人朝生暮死、冷情淡定,今朝有酒今日醉、莫管明日能不能活下来。
“师傅。现在不一样。”
人之将死,沈清秋与这些人打了几天的交道,有些话现实里没人说,基本上都跟他们聊起闲话:
“我走不去牢笼,也不能出去。苍穹山对我虽不算十分好、却也有着七八分,我没办法像跟你一块时,说杀就杀、平白连累他们。”
——
“小九,你这话说的很没道理。”秋剪罗从地上捡起一幅字画观赏着,他状态正常时,偶尔也能充当一下兄长:“你不想连累他们,就干脆断绝关系。这般优柔寡断,是谁牵扯住你的脚步?”
“是……”沈清秋垂下眼帘:“另一个喜欢喊我小九,但我不想让他喊的人。”
“那个你天天念叨会回来找你,却三年未归的‘七哥’?”念及往事,秋剪罗性情立刻无常起来:
“早就告诉你不要出去,你非不听,没那个心智就别去修炼,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多好。养出个一直对你有想法的小辈,早知如此还不如从了本少爷,亏得我将你养成这样,真是打得轻,你就是欠揍。”
“我没有。”沈清秋抄起一旁的案板挡住秋剪罗甩过来的绳子,据理力争:“我揍了他很多顿,次次朝死里打,这畜生当年分明是改了的。”
“改了?”秋剪罗冲沈清秋走过来,与沈清秋争抢着手中的木板:“骨子里的东西怎么会改,我打你那么多次,你不依旧会咬人?不杀他,死的就是你,现在你寻死觅活,不正是当年心软埋下的祸根?”
木板在地上碎成渣屑,沈清秋顺着视线望过去,秋剪罗的语调充满恨铁不成钢:“蠢货,直到现在还如此天真,真以为世界上存在好人好事,这种东西能让你碰到?”
——
“好徒儿,要你杀人你不愿,让你放下心中恩怨你不想,招惹了对方却希望凭借这点‘弥补’来平息,岳七补偿那么多年你都不肯放过,现在怎么能要求对方放下?”
无厌子摇摇头,将喝完的酒葫芦随手丢到一旁:
“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能指望别人完成?你能做到的事情,凭什么认为别人也该遵守?”
“讲到底,他也只是像,但并不是。你想通过别人将自己拉出泥潭,将他当成你,不过是虚妄的假想罢了。”
——
“小九,若你能与其他人平和说话,大家其实都很好……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自己呢?”
“小九!敢跪下不如跪本少爷,跑那么多年,让别人得手还不如从了本少爷!”
“清秋,莫问前路,但求本心。”
“好徒儿,正道的伪善你倒是学的通透,正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你那么努力想融入他们,他们真能接受你吗?”
——
耳边声音太多,沈清秋捂着耳朵将自己抱成一团。
他是想要洗掉身上的泥点的,可即使是洗掉又能如何呢?其他人并不会因为他爬出泥潭而为他鼓舞,只会因为他曾经在臭坑待过而嫌弃。
‘十六岁才正式修行的野路子’
这就是天之骄子给他的评价。
秋剪罗剥开沈清秋捂着耳朵的手掌,捏着沈清秋下巴将脸抬起来:“小九,你逃不出本少爷的手掌心。”
“我……”面前的眼睛毫无人性,就像是灰暗的、他想抛弃却怎么也忘不掉的曾经。
沈清秋想说‘我能’,但这么多年来,他走得出现实中的秋府,却跨不出自己设下的、由过往记忆构成的牢笼。
“好徒儿。”无厌子从身后揽着沈清秋的肩膀,冲他打个酒嗝:“沈九能变成沈清秋,沈清秋如何变成岳清源?”
“那些没吃过粗茶淡饭的大派子弟,即使是出游也会布上满汉全席,他们能看见的是繁华街道人间烟火,而非路边半死不活的肮脏乞丐。”
“小九啊。出身决定你是我买下的奴仆,是本少爷手中玩物,即便是你一把火烧掉来时路,能填补得了世家子想要的天真无邪吗?”
“沈九,想活下去就要施展手段。为师教你的,怎么就被你嫌弃成下九流?”
“小九。即便是后院里当家主母都有些阴私手段驭下之术,你不会真以为那些人表现的良善,就真的单纯吧?软刀子割肉,远比明枪暗箭更疼。”
——
沈清秋甩开两人对自己的围困,找个墙角将身体塞进去:“你们那样是不对的。”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文以载道,道法自然。寻长生大道,修君子本心,才是修真者应为之事。”
“清秋。”老峰主携着淡雅茶香出现,对缩成一团的沈清秋伸出手:“陪我喝杯茶。”
“师尊……”沈清秋抬起头,老峰主站在亮面之下,那样的伟岸光明、刺得人眼睛发涩发苦,只能生理性激出水雾略做遮挡。
老峰主是他想成为的人。
可……他却没办法真正成为他这样的人。
【沈清秋】就像一个漂亮的橙子,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别管他怎么样光鲜亮丽,内在的脏污怎么都洗不干净,也不敢让人知道。
他不敢让岳七知道‘沈九一直在原地等他解释’,不敢让老峰主知道‘沈清秋没办法看淡过往’,不敢让柳清歌知道‘他也想要资质优良时拜入师门’。
甚至于现在。
沈清秋应该死在幻花宫地牢。
只要他现在死去,至少能保个清名、落个干净。
洛冰河那畜生已经不满足于对他责打怒骂,他体内不仅有对方血液,甚至还想将他收为床奴。
苍穹山弃了他,岳七第二次将他丢掉。
他年纪大了,再也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凭着一腔孤勇和对旁人的期许、在秋府徒劳无功的等待——但,有清静峰那些人在,沈清秋也没办法、如少年沈九般毫无牵挂的舍弃一切。
沈清秋希望老峰主出现,唯有老峰主能给他怀抱供他取暖。可……他却该死的依旧留念世间,无法应下老峰主带他离开的邀约。
凭什么要他死呢?
为什么他要死呢?
可他若是不死,这样痛苦的熬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
“沈九,诺,出来喝酒。”无厌子砸过来一个酒葫芦,沈清秋侧过头接在手里。
看着葫芦样式,脑海里却闪过来之前某个畜生硬给他灌的猴儿酒。这种酒烈的很,一口下去直接上头,喝上三杯便是打虎英雄都要醉倒、去与山兽搏命。
洛冰河不仅给他喂了药,还给他灌了三葫芦这样的烈性酒,想来是早有预谋,无论如何都要霸王硬上弓的。
沈清秋走到酒桌旁,无厌子脚下有许多喝空的葫芦,秋剪罗手上是精致小杯,看见沈清秋走过来,秋剪罗顺手倒满一杯,递过去:“刚煮好,尝尝。”
花香怡人,酒液清亮,入口绵柔丝滑,回味带着甘甜。
世家公子哥喜欢的东西,自然是温香如玉、细腻软糯,与无厌子爱好的屠苏烧刀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九啊,你看这酒葫芦,无论我如何扔如何砸,只要不磕到极其尖锐的石头或者从数万丈高空丢下,它都不会坏。”
无厌子随手将又一个喝完的葫芦以优美的抛物抛出去,从秋剪罗手里夺走他盛酒的流光琉璃杯,轻轻松开手。
‘劈啦——’‘咔哗——’
价值连城的酒杯,即便是这样低的位置、没有施加任何力道、仅凭自身重力,都能摔成破碎模样。
“无厌子!”秋剪罗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打碎,火一下就上来了:“你教育徒弟砸本少爷东西干什么!”
“嘿……”无厌子一个旋身在地上翻滚一圈,留给秋剪罗一句:“你也可以踩我的葫芦,只要秋大少能踩坏~”
面前两人已经闹了起来,沈清秋捏着手中装满茶水、质地细腻的瓷杯,稍微加一点力气磕到桌子上。
‘咔嚓——’
仅仅是没有平稳放下,青花瓷底部已生出脆裂纹路。别说倒水取用,便是静静等着,杯子自己就会瓦解成渣。
沈清秋默默盯着瓷器因磕碰生出的花卉,就像是看见属于自己的‘道’。
跟材质有关吧。
酒葫芦。
如无厌子一般的烂人,无论怎么样都能嬉皮笑脸、无赖至极,只要弄不死、他甚至能想方设法恶心死你。所以无厌子才那么多人追杀——但不得不说,他活的比沈清秋这副别扭憋屈样要潇洒多了。
琉璃酒杯。
如秋剪罗这样锦衣玉食的大家少爷,吃喝用度无一不精致,周身人群全是风度翩翩、表皮完美的笑面虎。想要什么理所应当夺到手,即便是私底下生气也是大大方方明目张胆,即便是为了秋海棠收敛些许,也不过是对家人的关心罢了。
瓷质茶杯。
老峰主最喜欢的首席,是满身书卷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通古今博采众议。老峰主会与他打闹探讨学问,包容他的任性折腾,也会无奈的拍他肩膀‘清秋啊,这个月才刚开头,第几次了?’
对于困在梦魇心魔中的弟子,除了摸摸头、一起出门游历外,从不说乱七八糟的大道理开解,只告诉他‘来时路、骨中血,忘不掉就记得,莫强求’。
沈清秋受这三人影响太多,很难说哪一个更重要,但——老峰主绝对是沈清秋最常喊、最期待、最希望,也最……不敢相见的。
原本岳七也该算一个……只是他数次抛弃沈九,一个活着碍眼的白月光,甚至比不知道躲哪里发动攻击的敌人还令人心烦。
他想要沈清秋忘记不愉快的过往;想要沈清秋放下心中不满与其他人和平共处;想要沈清秋主动与其他人建立联系;想要沈清秋亲近他这个‘七哥’,少惹些麻烦;想要沈清秋听话懂事……
最后的最后,在沈清秋深陷牢笼时,依旧让他‘反思自己’;甚至问出那句‘柳清歌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原来,岳七是不相信沈九的。
——牢狱内——
沈清秋晕倒了。是耗尽精血与生命本源施展禁术,强行修补金丹、越级对战导致。
洛冰河将人抱到之前清理干净的地面上,眼中有些无奈。
沈清秋的脾气差得离谱 ,说一不二、任性至极。一言不合就开骂,骂着骂着就动手,问什么都不可能说、讲什么都要对着干。
心情好回两句,心情不好谁都不入眼,偏生还较真的很,对自己要求怎么样不知道,反正对别人要求极高。
挨打不能还手,要不然揍的更狠;但也不能不还手,要不然他嫌你软弱废物。对骂不能粗俗,他会嫌弃你读书不够;但也不能想太久,要不然沈清秋都跳到几个话题之外,更跟不上他说什么。
就算是现在被洛冰河拉下,当个阶下囚,也完全看不懂形势和眼色。洛冰河问什么都得不到回答,一件事反复换几种句式去问,沈清秋能每次给出截然不同并完全相反的答案。
问的多就嫌烦,烦了就要打,半点不顾及自己破碎成渣的身体,上去就是干。明明跟其他人说话正常的很,但只要对象换成洛冰河,那就必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两人之间不打死一个决不罢休。
来牢房一个月,除了前三天收敛些,后面每一天,洛冰河每来一次都要砸天材地宝给人续命,天天早中晚各报道一次,生怕那天一个不留神就魂归天际。
别问什么治伤不疗伤的,就让他疼着吧,不长记性的混账玩意,洛冰河保证他死不了就行,有这身伤都能闹成这样,全好了还不得上天?
丫的,越想越气,洛冰河甚至想趁着对方昏迷直接睡了得了。
算了算了,君子有作为有所不为——好吧,主要是沈清秋不反抗就没意思了。要不然沈清秋昏迷这么多次,洛冰河也不至于拖到今天。
奇怪。
洛冰河将对方金丹重新修补好,又补充不少身体本源,为何怎么呼唤都喊不醒神魂?
沈清秋本来碎金丹剥仙骨之后脆弱很多,又从不在乎修养、也没有外部疗伤药调理,身体素质是很差的。
但——怎么样都不该是今天探查的油尽灯枯即死之相。
如果洛冰河记得不错,沈清秋性情是极为坚韧顽强的,不至于岳清源过来漏个面、 沈清秋就被刺激到求死吧?
岳清源还真是祸害,以后都别想跟沈清秋见面,迟早弄死你。
洛冰河狠狠啐一口苍穹山掌门,开始试着招魂、唤人、醒神。
沈清秋,你再不醒过来,我就去梦境里将你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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