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黄色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不归摘下面具，扶着树干剧烈咳嗽着。
“感觉怎么样？”煤球着急地跳出来，在地上蹦来蹦去。
不归喘息着，摇了摇头。
马路边没有人，煤球左右张望几眼，摇身一变，变成小老头的模样，扶住不归。“先回去。”
不归点头，老头便扶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转过拐角，一家亮着灯的小店，在黑夜中散发出温和的光。门头上的招牌简单写了三个大字：眠思旅店。
老头把不归扶进店里，照护他在床上躺下，又麻利地给他倒水，拿药。
不归喝完药，回来几分人气，只是仍然很虚，只能斜靠着和老头说话。“墨叔，桃木簪你看过了吧？”
墨叔手上动作一顿，没好气地说：“看了，确实有你师父一片魂魄。”
不归又轻咳一声，说：“我也感觉到了，可惜这一片太微弱，比之前找到的都要小。”
墨叔转过来，数落他：“为这么一点魂魄，差点被人抓起来送进特别事务所，你真的觉得值得？”
“何警官是个意外，我本来不打算动手的。”不归安抚他，“再说既然知道季家有师父的魂魄，我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墨叔叹道：“你师父活着的时候就常说人死如灯灭。他若泉下有知，看你这么不爱惜自己，必定生气。比起没完没了地拼凑他的魂魄，他更愿意你找点自己的事情做。再说了，他的魂魄缺那么大一块，你这些年找回零星这么几片，有什么用？”
墨叔一边说，一边把桃木簪上附着的一片魂魄引到琉璃蕴养瓶里，透明的瓶身泛出不规则的白色光点。
“慢慢找吧，我有时间。”不归盯着墨叔的动作，看他妥帖地把蕴养瓶收起来，才移开视线。
墨叔在他身侧坐下，担忧地问：“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听说特别事务所那群人手段很多。那个何警官虽然没看到你的脸，可季盛远是见过你的，你又留下直播视频，我们留在洛林市不安全。你是怎么打算的？”
不归没怎么犹豫，“此间事了，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墨叔笑道：“就等你这句话呢，南边的礼州市气候宜人，不如我们去那边住一阵吧，也能好好调养你的身体。”
“听墨叔的。”不归对此没有异议。
*
礼州市连续下了一周的雨。虽说是秋季，可到处湿答答的，让墨叔十分烦躁。
“到底是谁写的攻略，说礼州是个宜居城市，这没完没了的下雨，哪里宜居了？”他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仿佛空气中的潮湿，会影响到他身体上的毛发。
不归笑道：“我看过天气预报，下午就会放晴。”
“天气预报你也信，你昨天还说今天没雨呢。”墨叔不信他，“要不趁我们还没扎根，直接换个地方吧？在哪儿讨生活不是讨啊！”
“都说礼州的饮食文化是一绝，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先试试本地菜，吃过之后再走也不迟。”不归站在店门口向外眺望。
“那也行，我勉强再待几天。”墨叔为了肚子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那我上楼继续收拾去了，要是雨停了你喊我一声。”
不归点头应下。
他们到礼州后，在热闹的长街上接手了一家两层书店，打算稍微装饰一下一楼就开业，二楼则改为生活区。
当然书店只是表面生意，目的就是掩藏身份。
淅淅沥沥的小雨没有停止的迹象，不归撑着一把伞走出店门。
隔壁卖布的张阿婆看见他，主动打招呼问：“要出去啊？”
“阿婆好，是啊！”不归简短应答。走出去好远，还能听见张阿婆夸他长得和她孙子一样俊！
不归一笑置之，注意力全放在两侧的店面上。这条街不算繁华，只是该有的都有，如果住习惯了一定会觉得很方便。
走过半条街，不归看见一家包子铺，热气腾腾的蒸笼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索性在外面雨棚下找张桌子坐定，点了一笼包子品尝。
这家包子铺的店主是对夫妻，男主人沉默寡言，女主人十分好客，给不归上包子的间隙已经聊了三个话题，从包子的传承到长街的生意，再到邻里相处。在她说到“长街民风淳朴，从没有作奸犯科这种人”的时候，街头忽然传来一阵吆喝声。
清净的长街难得有不一样的声音。店里的食客和店主人两口都看热闹一般挤到店铺外面。
只见一前一后两个人正从街头那边追赶而来，后面那个一直喊前面的人站住，前面这个却好似飞毛腿一般，一溜烟从众人面前奔过。
紧跟着后面这个也追过来。
这条长街少见这样出格的事情，两边的店家生怕错过了热闹，一个个都冒着雨伸长脖子往外看。这时候，那个飞毛腿忽然往人群中一钻，继而消失。追赶他的人把人群扒拉开也不见那人的踪影，顿时气恼不已地吼道：“看什么看，一个个都不要命了吗？”
被他这么一吼，店家纷纷散了。
等他转过头，不归才看清他的面容，继而微微一怔。
这是一张过于年轻的脸，五官协调，骨骼规整，整个人在盛怒之下散发着凌厉的气息。但不归不是因为他好看才怔住，而是这张脸，与他记忆里的师父有五分相似。
只不过师父的气质更加温和，也没有那么凌厉的眉眼。
不归收回视线，再看就不礼貌了。
年轻人却似感受到了一般，朝着他走来。临到近前，不归再次抬眼向上望。年轻人和他对视一眼，继而对男店主说：“一笼包子打包。”
“好嘞，稍等。”男主人手脚麻利地给包子装盒，并附赠一份秘酱，“吃得好再来啊！”
年轻人接过来，却突然意有所指地告诉他：“最近不要凑热闹，不要单独外出，注意安全。”
他说罢，没有停留，冒着雨渐渐消失在街口。
男店主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头看向自己的老婆。
不等两人说话，外面咋咋呼呼来了个女人，“阿林嫂，你听说了吗？刚才要抓的那个人就是最近通缉的采花大盗！”
“怎么回事？”阿林嫂从柜台后面出来，和来人手拉手坐在一张餐桌旁。
女人赶紧说：“我听路口老王讲的，礼州接连发生三起采花大盗案了，那歹徒喜欢在人群中掳走美貌女子，在偏僻地方奸杀后弃尸离开。今天他又作案了，大庭广众之下掳走一个人，警察一路追到咱们长街附近。你想啊，咱们长街平常多太平啊，连个小偷都没有，刚才那个肯定是别的地方跑过来的，他绝对是采花大盗啊！”
在她一惊一乍的描述中，阿林嫂也开始紧张，“怪不得那个小哥在我店里买包子，让我们别凑热闹，也不要单独外出，我还觉得奇怪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女人紧紧攥着阿林嫂的胳膊，惊恐非常：“阿林嫂，你看这不就对上了吗！那个人在我们长街逃走的，说不定就藏在长街哪个地方呢，多吓人啊。你说有这么一个人在附近，咱们女人多危险啊。”
店里其他的食客听到此处，也纷纷变脸，急匆匆地打扫残余食物，着急回家宣传此事。
阿林嫂拍拍女人，说：“得告诉街坊邻居们，这几天都多加小心。”她随即又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警察能不能快点抓住坏人。”
不归吃下最后一个包子，听到这里忽然明白了年轻人买包子的意图。该说不说，那人还挺聪明的，在这种不安情绪的渲染下，等他下次抓捕的时候，这条街的人就不会碍他的事了。
不归给墨叔也带了一笼包子，走出包子铺，不归忽地站在原地，抬头向上看了看，才撑着伞慢悠悠地回书店。
墨叔正在门口张望，看见他回来才松一口气。“我听说街上出了乱子，还以为你又瞎胡闹了。”他说着，接过不归手中的打包盒，闻了闻香味，十分满足，“太香了，还得是烟火人家的美食最好吃。”
不归收伞换鞋，在店门口一挥手，屏蔽一切窥探，然后才问墨叔：“你看到那个人了吗？”
墨叔摇摇头，拆开筷子开动，告诉他：“他没跑到这里就逃了，不过我闻到了他的气味，他是非人。”
“猜到了，人干不出那种事。”不归坐在桌前，低头沉思。
“他干什么事了？”墨叔咬了一口包子，被烫得直哈气。
不归则把从店里听到的话转述给他。
墨叔说：“难怪他的气味那么难闻，确实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监控到处都有，他这样肆无忌惮，行踪早晚暴露，被抓也是迟早的。”
不归嗯了一声，没说话。
墨叔吃着吃着，突然愣了下，抬头看着不归。“既然他不是人，那抓捕他的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警察。”
不归对此却不甚在意，“确实不是，是特别事务所的人。”
“你见到人了？”墨叔忙问。
“见到了，一个年轻人，很年轻。”不归右手的大拇指在指腹处搓了几下，又说，“墨叔放心吧，他没对我起疑心。我只是在想，为什么那个非人逃到这条长街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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